丛枳 作品

37. 第 37 章

待贤坊李宅门外,李砚书驱马赶到时,府外聚着好些来瞧热闹的妇孺,三两聚首,张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他勒紧缰绳,马儿在原地打转,再往前行几步,便见府中守门小厮苦不堪言,好言好语的劝着这些人离去。


如今家中发生此等丑事,在这巷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谁都新鲜着,嘴上应着小厮的话,脚下步子却不挪动。


青松眉眼凝重,提议道:“郎君,咱们走后门?”


李砚书颔首说好。


李宅是座四进的宅子,在京城达官显贵之中,已算是寒酸的了,好在宅中一应陈设都好。


从影壁出来,再走过几道幽深回廊,过得月洞门,便是前堂。


李砚书前脚迈过石阶走进,后脚便闻得妇人啜泣低语声响不绝,夹杂着几道男子叹息。


有眼尖婆子看到他过来,忙打帘同里头通报道:“哥儿回来了。”


里头静了片刻,李砚书方迈过门槛,崔氏便捏着帕子迎了上来,捉住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儿啊,你总算回来了。”


李砚书扶住她,抬手抹去她的泪珠,温声安慰道:“母亲莫慌,先进屋。”


崔氏哽咽着点头,紧跟在他身后,一时像是有了底气。


李砚书看着平素雍容华贵的母亲变成这般,心里颇不是滋味。


迈过门槛,女使揭起珠帘迎他二人入内。


甫一进去,便见堂下跪着一个妙龄女子,泪涟涟靠在身侧约摸是伺候她的婆子身上。这女子衣着锦绣富贵,发髻上首饰不多,拢共一支金钗,一对玉梳篦,但每样皆非凡品。


她虽打扮衣着皆好,但衣裙有褶皱,裙摆更是沾了许多污泥,发髻也有些散乱,一双眸子哭的红肿,小脸苍白毫无血色。


听到脚步声,往后一瞧,与李砚书对上视线。


李砚书陡然间心下大骇,脚步不由得往前走,似是想看清她的容颜。


崔氏扯住他的袖子,轻声道:“砚儿。”


李砚书回过神,随之而来的便是满腔的怒火,他骤然抬眸,望向上首的男人,语气寒凉:“父亲。”


要说先前听到青松之言,他尚有怀着几分质疑,可当他看到这小娘子的面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这女娘肖似父亲,眉眼同自己更是像了个七成,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父亲之女,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观她面容与映绵年岁相差无几,那今岁年纪也该有十六七,这么多年,父亲竟在外面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他竟能藏的这般好,将他们所有蒙在鼓中,瞒了这么多年。


“兄长。”


跪在地上的小女娘,看到他过来,仰面对着他轻唤一声。


声音清甜,不似汴京口音。


李砚书蹙眉,并不应她这一句,崔氏却受不住,她猛地往前,在那女娘的肩头狠狠推了一把,“你住嘴,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想攀上我家。”


女娘不堪这力道,竟是跌坐在地,脑袋磕在地上,疼的她眼泪霎时流了出来,委屈的眼圈红了。


李勤再也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起来,连忙将她扶起,护在怀中,“没事吧,映语,可有伤到何处?”


李映语今日本就受了莫大的委屈,这一路本就受了惊吓,又是舟车劳顿,又被人奚落谩骂。以前温和爱笑的父亲,今日也对自己冷冰冰的,她都以为父亲当真不愿不认她了。


好在,父亲还是从前那个父亲,他仍是关怀着自己的。


安心加上委屈一时装了满腔,禁不住泪流不住,他趴在李勤肩头,哽咽着出声:“爹,爹,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娘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爹……”


听她提及虞娘,李勤双目也现出痛苦神色,他安慰道:“不会的,爹在,映语不怕。”


崔氏见不得他们这副父慈子孝的样子,她将李勤往开扯,讽刺道:“李勤,你当我是死的吗?我告诉你,只要我活一日,这小贱人就一日别想进我李宅的大门!”


李映语吓的缩成一团,颤声道:“爹——”


这等污言秽语也是一个高门富户的当家主母能说的出口的,李勤难得对崔氏阴了脸色:“住口!”


崔氏怔愣,手指僵在空中,片刻,才颤着声音道:“李勤,你当年是如何对我爹娘许诺,才得以求娶我过门,你如今为着一个贱人和小杂种同我发怒。”


简直是不堪入耳。


李勤将她拂开,道:“虞娘已故去,你何至于说这种话。”


说罢,见崔氏愣愣的泪珠大颗大颗滚下来,他到底心中不忍,才解释道:“若非她去世,映语怎会无故登门,这件事,总归是我对不住你们,她只是个孩子,你且容忍几分,别同她计较。”


李勤抬头示意站在一旁的长子,吩咐道:“还不将你母亲扶起来。”


李砚书看着这荒唐的闹剧,勉强理清当中来龙去脉,冷眼看了眼李勤,随后沉默着去扶崔氏。


刚碰到她的肩头,崔氏将他拂开,她往前走了几步,附身捏住李映语的脸,打量着打量着,泪水仍流着,却是忽然笑出声来。


李映语吓得睫毛乱颤。


崔氏忽地神色哀婉,跌坐在地,像是在问她,又像在陈述事实,道:“你娘叫虞蕙,原是泾阳人氏,后随父到汴京,开了家酒肆,她得了你外祖的一门好手艺,酿的酒远近闻名。”


她说着说着,忽然像到什么,道:“算算日子,你今年应当十七,你出生在夏五月。怪不得你叫映语,映语,映虞。映虞,真是好名字。”


李映语懵懵的,诧异于她知晓这般多,看向李勤。后者则一脸凝重的看着伤心欲绝的崔氏,他清楚,崔氏应当是什么都知道了。


李砚书凭这三言两语,更是窥得几分不为人知的故事,眼瞧着崔氏身子晃了两下,他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母亲。”


崔氏靠在他怀中,指着李勤,泣声道:“当初你是如何说的,你说虞氏同那腹中胎儿都死了,可笑,死哪儿去了?泾阳吗?怪道你总说要去泾阳,还谎称有商人曾于泾阳救你性命,年年亲去泾阳几回,口口声声为报恩,原是为着看她们母女去了,李勤,你简直就是……就是……”


崔氏气的说不出口,李砚书将她扶坐在椅子上。


望着这一片狼藉的场面,问道:“父亲如今要如何处理?”


李勤道:“映语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她才没了亲娘,虞氏家产又被族中吞下,她孤苦伶仃不远千里来寻我,我又如何能抛下她不管,这些年,我已欠她母女二人太多,正是要弥补的时候,自然是要让她认祖归宗,做我堂堂正正的李氏女。”


崔氏捞起桌上茶盏就丢了过去,“你休想!”


茶盏不偏不倚砸在李映语的腿上,小姑娘吓得惊叫一声。


李勤瞬间怒火上涌:“你——”


恰在这时,珠帘一阵叮咣响,又进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她几步挡在崔氏面前,怒目圆睁看着李勤:“爹,你还想做什么!”


李勤看向门外小厮:“谁让她出来的,将她带回去!”


李映绵紧紧抓着崔氏的肩膀,道:“今日是不得罢休了,那就分说明白,你休想让我回去。凭什么要让我娘受委屈。”


她看了眼怯生生的李映语,语气嫌恶:“我就不让她留在府中,若是爹非要如此的话,那这家中,要么她留,要么我留,爹你选一个吧。”


李勤看了一眼站在一处的母子三人,心中颇有寒凉:“那你是要我的骨肉在外流离失所吗?我告诉你们,那不可能!”


李映绵倔强地看着他:“您不为我娘考虑,我和哥哥总得站在娘这一边,怎能任由你们欺负我娘。”


堂中静了许久,崔氏欣慰,李勤恼火,李映语更是惴惴不安,怯生生喊了声妹妹。


李映绵更气了:“你住嘴,我才不是你妹妹!”


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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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婆子将李映语裙摆的茶叶都拨弄干净,看着那嚣张跋扈的姑娘,再看看自家姑娘,想起贵人之前所言,忍不住道:“姑娘莫要咄咄逼人,我家姑娘只是在泾阳待不下去,万般无奈才求助于贵府,不过几年光景,嫁了人日后也不会再碍着姑娘的眼,姑娘且给条生路。”


李映绵说不,“既知碍眼,又何必来汴京。她现在就碍我的眼,我一刻也待不住。”


李勤气得指着她,“你——”


崔氏平息下来,神思也清明了许多,见他这般,道:“当年我父亲收你为徒,为你传授医术,更将你寡母接到我娘家,悉心照料至死去。我崔家待你不薄,没有我父亲余荫,你如何能这般快做到这个位置。李勤,你背我在外与人偷情,是为不忠,如今为他们与我争辩,全然不顾我崔家待你恩情,是为不义。你这不忠不义之人,凭什么要我容忍她?”


她指着李映语道:“你现在将她打发走,我便什么都不追究,否则——”


那婆子挡在李映语面前,终是狠下心道:“夫人如此咄咄逼人,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当真不觉问心有愧吗?”


这腌臜婆,崔氏呵道:“住嘴,此处岂容你放肆!”


李映语扯了扯她衣袖:“周妈妈,算了吧,咱们走吧,泾阳是虎狼窝,汴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走吧,天大地大,总有一隅容得下我。”


周妈妈将她的泪擦去,看着崔氏道:“夫人当真如此狠心,要赶走姑娘离开?”


崔氏不应她,端的是一副高傲模样,可心中竟也因这老妪生出几分不安来。


周妈妈转而看向李勤,道:“还请大人屏退左右,老奴有要事言明。”


李映绵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见李勤挥退下人,崔氏手中绞着帕子更不安了。


周妈妈扶起李映语让她坐在椅子上,众人皆落座,堂中只余炭盆里几声轻响。


门窗紧闭,屋中暖烘烘的。


她看着对面崔氏母子三人道:“姑娘和郎君确定要留下吗?”


李砚书颔首,李映绵昂首道:“我不走,我瞧你今日还能诌出什么来。”


崔氏忽然背后生寒,昔年旧事浮现在脑海,她强稳住心思,安慰自己道,那事儿做的隐蔽,定不会有人知晓。


李勤有些疲惫:“何事需如此谨慎,现下周遭无外人,你讲吧。”


周妈妈称是,随即看着崔氏道:“夫人还记得熙宁二年的秋末,发生了什么事吗?”


此言一出,崔氏大骇,面色竟苍白如纸。


李勤蹙眉道:“何事吞吞吐吐,熙宁二年如何了?”


“那年大人同我家娘子相识,三月后,娘子有了身孕,便是姑娘。”周妈妈跪在地上,看着上首之人,“同年,贵府夫人有了身孕,是也不是?”


李勤说是,“映绵就是那年怀的,次年所生。”


“别说了!”崔氏忽然一拍桌子,豁然起身,有些站不住,她撑着桌子,厉声道,“别说了,你们留下,我同意你们留下。”


李映绵紧张的看着她娘,“娘,你怎么了?”


李砚书眼皮子直跳个不停,顿觉不妙,冷眼看向堂中妇人。


崔氏反应异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没有就此打住的可能,李勤心中疑窦丛生,怎可罢休。


他肃声道:“你继续说。”


周妈妈深深看了眼自家姑娘,像是要将她容颜刻入自己脑海。


须臾,她扭头看向李勤,朗声道:“大人确定当年夫人所怀的,就是映绵姑娘吗?”


崔氏几近崩溃,却仍强撑着道:“刁仆休要胡言,你可知你今日再胡乱污蔑。明日我一纸状书告到开封府,免不得治你个重罪!”


周妈妈不惧,也不管她。


直直看着李勤道:“大人就这般确定,生下来的就是映绵姑娘,或者说,大人难道真的不知,夫人当年腹中胎儿究竟是谁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