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漾一直在哭。


哭到最后，身体发着抖，抽噎到说不出话，手却依旧死死地抓着哥哥的衣摆，生怕唯一的牵绊也会抛下她离去。


仿佛完全没有安全感的雏鸟，紧紧地抓着唯一能够抓到的东西。


许珩抱着她，一下一下宽慰着、安抚着，低声哄着。


过很久，那哭声才慢慢地歇了。


许珩低下头，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眼，似是哭到体力透支，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将人打横抱起，然后往温漾的卧室里走。


“哥哥……”


他刚将人放在床上，她似乎就察觉到什么，睡梦中拧着眉，手还紧紧地抓着他，呓语般轻声唤了句。


许珩起身的动作顿住，垂眸。


半晌。


他低声说：“哥哥在，阿漾。”


“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话音好似有了魔力，睡梦里的人眉间慢慢舒展开，紧握着的手也渐渐松开。


许珩起了身，去浴室用热水打湿毛巾后又回来，他并没开灯，只是借着窗外映进来的微光，轻轻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毛巾的触感似乎让她有些不舒服了，她微微偏了偏，朝着许珩的方向。


他动作轻轻一停。


卷翘的眼睫垂着时似蝶翼，鼻梁秀挺精致，玫瑰色的唇瓣微微翕张，隐约能瞧见里面一点润泽。


毫无防备，信任至极。


他的呼吸很轻微地变了一下，握着毛巾的指骨有刹那的紧绷。


夜色静谧而温柔。


只有他的心跳在鼓动着。


这时，她的唇轻轻动了动，似乎在念着什么。


仿佛有了极度合理的缘由，他俯下身，慢慢靠近，声音低而哑，“什么？”


“哥哥……不要走……”


近乎气音的呢喃，带着哀求的眷恋。


“好。”


他说。


目光长久地落在她沉睡的面容上。


片刻后，他走到浴室，将毛巾洗净挂好，却没关水，只是低着头看着从指尖流逝的冷水。


直到那冰冷的水将皮肤下滚烫的血液冷却，他才按下阀门。


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回想了周澈的话。


——“我倒是不嫌麻烦，不过你对你妹这么好吗？感觉亲哥都没你上心。”


他算好吗？


许珩垂下眼，自嘲地低笑。


感到荒谬又可悲。


谁家哥哥会对自己的妹妹产生这样畸形的感情。


裹着冠冕堂皇的、理所当然的哥哥的身份，藏在底下的灵魂却生出病态的枝节，长出一个个错误的花蕊，掐不灭、除不掉，却开始含苞待放，愈演愈烈。


有问题的从来不是妹妹。


是他自己。


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卧室的门被风吹开一点弧度，发出轻微的声响。


许珩回过头，注意到温漾轻蹙的眉心。


他走过去，半跪在床边，指腹抚平她眉间的弧度。


“睡吧，阿漾，”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虔诚而温柔，“哥哥在这陪着你。”


明月寂夜，宁静美好。


最难以接受的事，似乎也在这温柔的夜色里慢慢被接受了。


温漾睁开眼的时候，意识有些恍惚地转过头，看见窗帘被拉上了，只有一道窄细的天光透过来，不显得刺眼。


她撑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阿漾醒了？”


餐桌边，哥哥正穿着正装，将买好的早餐放在桌上。


“哥哥……？”


温漾的记忆有点断层，过了几秒才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的哭泣与妈妈的离开。


沉默两秒后，她脸色如常，问：“哥哥要去公司了吗？”


“嗯。”


许珩身上穿的定制西服，衣料考究贴身，有种一丝不苟的精致与优雅。


看上去成熟许多。


温漾目光停留了几秒，说：“哥哥和平时不一样了。”


闻言，许珩笑笑，道：“再不一样，也还是你哥哥。”


温漾点点头。


“先过来吃早饭吧，吃完哥哥先送你去学校。”


“好。”


温漾走过来，吃到一半的时候，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哥哥周五有时间吗？”


“老师让开家长会，”温漾一顿，又补充一句，“哥哥没空也没关系的。”


“有的。”


许珩说。


他摸了摸温漾的头发，“下午几点？哥哥提前过去。”


很稀松平常的样子。


“……”


温漾眼睫垂了一下，视线有一瞬的空茫，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一会儿后。


她说：“五点半。”


“好。”


许珩说：“哥哥会准时到的。”


声音一贯的温和。


温漾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驱散了那点微弱的、没有缘由的酸涩。


-


周五的下午，教室里的学生在上自习，而走廊里，几个学生已经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各自的家长。


“我爸肯定让我去补课，哎。”


“补课挺好的啊，我也打算补课，你们去哪里补啊？”


“我妈妈已经联系好了哎，就是找的我们学校的老师。”


“咦？”


几人都看过去，问：“谁呀？”


“就是叶老师啊，补生物。”


“噢~”


几人又恍然大悟地散开。


话题转着，不知怎么，谁问了句，“对了，你们都是爸妈来吗？”


“对啊，你们不是吗？”


“没有啊，我是我姐来的。”


聊着聊着，视线莫名落到了温漾的身上。


空气很短暂地静了一下。


随即有人小心又疑惑地问：“温漾，你……这次家长来吗？”


温漾原本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吹风，听见问题，回过头，有风吹起，白色的衬衣鼓动起，金灿灿的光洒落在她的脸上、手臂上，晕开烁亮的光点。


原本就极出众的相貌在这一刻仿佛镀了一层金色。


无从招架的视觉冲击。


四周的呼吸不约而同静止。


“嗯。”


她视线落得很远，像是缥缈中，终于有了具体的落点，弯了一下唇，那弧度很细微。


“哥哥。”


她抬起手，朝那方晃了一下。


几人回过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走廊的尽头，男人身形高大，却不显得雄伟，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里面是白色的衬衣，领口略微松开。


随着距离拉近，温润清俊的长相也映入大家视野。


同学们发出低低的惊呼。


“温漾，你哥哥好帅啊。”


“哇，好年轻啊，是亲哥吗？感觉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哎？”


“噢是啊，一个浓颜一个淡颜，好神奇。”


因为都没有见过温漾的哥哥，大家都很新奇的样子。


许珩走过来，神情温和，很自然地同温漾的同学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我是温漾的哥哥，许珩。”


明显比温漾好相处的样子。


大家纷纷凑了过来，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好奇，围在他身旁，叽叽喳喳地问起来。


“哇还是第一次见到温漾的哥哥耶。”


“哥哥你怎么跟温漾不是一个姓呀？”


“对哎，你是温漾的表哥还是堂哥啊，长得完全不像喔。”


“堂哥不是父亲那边的吗？是堂哥的话也应该一个姓吧，是你脑子进水了还是你脑子被门挤了。”


“这样吗？哈哈，你去死。”


同学们打闹起来，话题也被转移。


许珩温和地笑笑，没有回答关于“是否是亲生哥哥”这个问题。


他看上去就像个温柔宽厚的兄长，其他同学很自然地跟他搭着话，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与局促。


天生就能融合进一个社交群体里。


这时。


许珩忽然感觉到衣摆传来一点轻微的力道。


他回过头，温漾站在身后，白皙的指节捉着他的衣服，目光很平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偏过身，问。


“哥哥，”她表情有点认真的样子，声音很轻地说，“不可以笑。”


许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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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这里，”温漾另一只手慢慢贴在自己的胸口，露出一个自己也有些迷惘的神情，“不舒服。”


四周同学们还在嬉笑地聊着。


温漾的声音很轻地落进许珩的耳朵里。


他眼睫垂下来，对上她干净地眼眸。


周围的声音仿佛浸了水，渐渐遥远。


只有心跳变得格外清晰。


“好。”


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他垂下来的手轻轻握住她的，包裹住，肌肤紧贴，然后引导着她放下来。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角落，有两双手正十指紧扣地牵在一起。


临近六点，大部分家长到齐。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里面的声音就都听不见了。


几个学生又靠在走廊的栏杆上闲聊起来。


“应该都要补课吧你们？”


“大概吧。”


有人注意到边缘人物，问：“你呢，温漾？”


温漾看过来，答：“……不吧。”


“不？”


几个同学都很吃惊的样子。


同为年级前二十，大家的成绩相差没有那么大，也因为知道学习的辛苦与难度，对成绩更好的人总会有天然的崇拜。


而温漾无疑是这里成绩最好的那个。


“你年级第二哎，你不去外面补课吗？”


“你是要自学吗？还是在教室上晚自习啊，感觉有点浪费。”


“就是啊，你这个成绩很容易上延大的……”


大家都很惋惜的神情。


仿佛温漾是那个买彩票中了却不去兑奖的人。


而本人神色很平淡。


似乎正要说话。


恰好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里面的声音一下传来出来，顿时闹了起来。


同学们全都围过去寻找自己的家长。


温漾也不例外。


但哥哥先一步走到了她身旁，十分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说：“我们阿漾成绩这么好，怎么没跟哥哥说？”


温漾的注意力落在了交握的手上，心不在焉地“唔？”了声。


“阿漾想出去上课还是请个老师到家里来？”


许珩笑着问。


“……”


温漾一怔，目光终于从两人十指相扣地手上抬起，望向哥哥，“什么……？”


“我说，”许珩牵着她往教室走，就像其他家长做的那样，稀松平常又自然至极，“阿漾是想去外面补课还是请老师到家里来。”


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见她明显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他便停了下来，唇边噙着笑，语调温和地开玩笑，“怎么了，怕哥哥请不起？”


“……不是。”


温漾慢慢摇了一下头。


过很久。


她忽然说：“谢谢哥哥。”


“怎么又这样说？”


来到了教室门口，恰好是放学时间，许珩摸了摸她的头发，没进去，笑着道：“去收拾好书包，跟哥哥回家。”


“嗯。”


温漾说完，回了自己的座位，将作业都放进去。


东西不多，很快就收好了。


夏季似乎已经结束。


天气已经不再闷热。


但落日依旧，彩霞漫天，整座城市似乎被染红了一半。


温漾握着哥哥的手，穿过校园里的林间小道。


正好遇见旁边有人经过。


温漾看了过去。


两个一高一低的人影并肩走着，高的那个背着书包，正絮叨地和穿校服的人说着什么。


很寻常的样子。


“在想什么？”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温漾回过神，摇了摇头，说：“没有。”


“哥哥，”她忽然仰起脸，看向他，“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和他们一样？”


许珩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似乎有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哥哥的手有些僵。


隔了几秒。


许珩垂下眼，握着她的手轻轻收紧，语意难明地说：“是啊。”


是啊。


他是哥哥。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