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问 作品

40. 第 40 章

下午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抱着资料走进教室。


原本喧闹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学生们坐正继续写作业,竖着耳朵分神去听老师的动静。


“这个传下去。”


班主任递了一张表格给第一排,在学生抬头看过来时说道:“填一下预备的学校和专业。”


教室里响起一点交头接耳的嘈杂。


“填你们想报的就行,一来是激励你们自己,二来是核查一些特殊专业,”班主任解释道,“有的专业对视力身高体重有要求,收上来检查过后会提醒你们,免得有些人努力一年发现报不了,哭都没地方哭。”


表格从上往下传,又接着从下往上,循环往复。


很快便填完了。


班主任拿着表格一目十行看过后,开始念其中一些人的名字。


念到最后,他眉头一紧,欲言又止了好几秒,终于还是道:“还有温漾。”


“念到名字的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说完后率先出了教室。


紧接着班级里传来一阵短促的喧哗,好几名同学一起站起来,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对成年人来说很莫名但对这个年纪来说很合理的嘿嘿笑。


经过走廊时,众人还在嬉皮笑脸打闹,一进办公室便不约而同静了。


“警校和军校下学期要提前交政审材料,到时候会提醒你们,给你们发表格。”


班主任扫了站在最后的几个高个子男生,过了几秒,说:“行吧,身高都应该合格,注意一下近视的问题,这个可以做手术,你们到时候在体检前做了就行。”


说完这个问题后,班主任又根据其他特殊的专业说了要求。


最后,他摆了手,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温漾有点莫名,因为这些专业里都没有她填报的专业。


正在她不明所以但不打算质疑地随波逐流往外挪时,班主任叫住了她,“温漾你留下。”


“……”


温漾转过身,走到班主任旁边。


“你这个……”


班主任拿着表格,目光定在第一排末尾的“法医学”三个字上,面容略微有些扭曲。


组织了几秒措辞后,他很委婉道:“你的分数争取一下延大的其他专业也是很有希望的。”


温漾点头,“嗯。”


“法医要跟尸体打交道,你一个女孩子……当然老师没有歧视的意思,”班主任叹了口气,看向她,“工作相对来说比较特殊,也会辛苦一些。”


温漾听出一丝很细微的长辈对晚辈的心疼,眼睫轻抬了一下,看向老师。


“算了,你要真喜欢,就加油吧。”


班主任并没有过多劝说,只拍了拍她肩膀,说:“行了,没别的事了,去吧。”


温漾迟疑了一下,回道:“谢谢老师。”


这似乎只是高三漫长繁重学习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随着时间推移,刚升高三的那些励志讲座逐渐消失,只剩下了反复又枯燥的复习。


天气开始转冷,温漾试图在秋季校服外套增加一件羽绒服。


许珩对着镜子系领带,回头便看见了一只臃肿的小企鹅。


他眼底浮现起一点笑意,走过来将她的衣领整理好,露出脸来,“到冬天了,我们阿漾开始胡乱穿衣服了对吗?”


“要穿校服的。”


温漾讷讷解释。


“哥哥知道。”


许珩笑意未减,取过一旁的兔绒围巾给她系好,细心温柔地将她的头发勾出,说:“今天放学哥哥带你去买衣服,好吗?”


温漾稍微动了一下,感觉比方才舒适轻松许多,“可是不是才买了吗?”


“我们阿漾是女孩子,多些衣服也是正常的。”


许珩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走吧,上学了。”


“喔。”


温漾被轻易地转移了注意力,背上书包出门。


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了一眼哥哥。


大约因为工作,他里面穿的仍是黑色西装,只是相对休闲一些,外面是一件同色长风衣,哪怕是冬季,也丝毫不显得臃肿,反倒因为身形修长而多了几分矜贵绅士的气质。


许珩拿上装了热蜂蜜姜茶的保温杯,走过来捏她脸颊,“怎么盯着哥哥发呆?”


“哥哥好看。”


温漾坦诚地说道。


然后看见哥哥唇角明显勾了一下,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温和得近乎宠溺,“现在才想起说好听的话讨好哥哥?”


温漾低声嘀咕了句,“不是讨好。”


许珩笑着,将保温杯放进她书包里,“走了阿漾,等下迟到了,剩下的话留着放学跟哥哥说。”


“嗯。”


延和地理位置不在北方的范畴,但冬季冷气还是逼人。


教室外是干冷,教室内是湿冷,寒气直往骨头里钻。


学委跺着脚在发卷子,发到温漾这一组,目光在她红润的脸色上停了一下,纳闷问:“怎么感觉到冬天了,你气色更好了啊,温漾你不觉得冷吗?”


“都快裹成熊了,还冷?”


郁尘斜过来一眼,懒懒地插话。


学委闻言笑了一下,看看温漾,笑着打趣,“熊与熊之间还是不一样的,这只明显是北极熊,我们属于棕熊。”


郁尘轻嗤一声,“棕熊好歹可爱,你们?”


“……”学委把卷子扔他桌上,“够了啊。”


温漾见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便默默地将卷子往后传,然后低头认真开始做题。


“喂。”


郁尘忽然喊了声。


温漾侧眸。


“你哥……”他半眯着眼打量她,过了几秒,漫不经心地说:“把你照顾得挺好的。”


温漾微微愣了一下,不明白结论从何而来。


但哥哥是很照顾她。


“嗯。”


温漾认真地回答。


上午的课程结束,温漾拿上校卡和手机去校门口吃饭。


关机一上午的手机刚打开便弹出好几条消息。


大多都是哥哥发的。


问她蜂蜜姜茶喝了吗,还提醒她喝完记得拧紧瓶盖,如果冷了就不要喝了之类。


温漾抱着手机认真回复。


——喝了,拧紧了,没有冷掉。


还有。


——哥哥要好好吃饭。


那边很快也回过来。


【哥哥:哥哥知道,阿漾中午吃的什么?天气冷,阿漾想吃羊肉吗?等买完衣服哥哥去超市,今晚可以炖羊肉吃或者阿漾想吃什么?】


恰好这时店员将点的套饭端上,温漾拍下照片发过去,又回了个“想”。


过几秒,哥哥回了个摸头的表情包,让阿漾好好吃饭。


对话结束。


温漾才收起手机开始吃饭。


吃完以后,她扫码支付,正要回学校。


手机很轻微地震了一下。


以为是哥哥的消息,她重新拿出手机,按亮屏幕。


只见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短信。


很简单的一条。


【我回江宁了。】


温漾眼错不眨地望着这条消息,许久没有动作。


四周的一切忽而模糊遥远,像有水雾将她的耳膜笼罩,有片刻的恍惚。


江宁市,一个四季如春适合避暑的繁华城市。


是妈妈从小生活的地方。


妈妈是为了爸爸才来到延和的。


温漾视线有些空茫地抬起,看灰蓝的天,呼出的气变成一片白雾萦绕往上,又渐渐消弭。


她踩上公交车的踏板,在后排窗边坐了下来。


当车外的景色后移,她侧过头,偶尔能从玻璃上看见倒映的自己,隐约、模糊、苍白。


妈妈是不是觉得,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爱人病逝,欠款还清,女儿也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呢?


不该用回这个字,江宁才是她的家。


温漾低着头,用手机查询到机场的路线,视线却没什么焦点。


为什么。


哥哥说,离别是成长过程的课题之一。


可为什么要离别,又为什么要成长。


为什么她的生活总是这样。


为什么幸福像水中月,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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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不到。


为什么爱她的爸爸会生病,为什么妈妈不再照顾她了,为什么要将她送到舅妈家里,为什么舅舅看不见她的处境,为什么骆修凌要欺负她,为什么表哥从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为什么舅妈不相信她说的话……


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偏偏是她呢。


“终点站到了,请所有乘客有序下车。”


广播声响起。


温漾抬起眼,车厢内几乎空了,她走下车。


周遭到处是人声、车声,视野所及是宽阔的马路、拥挤的人群。


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望着指示牌,一步步走进机场大厅。


最近飞江宁的航班就在十分钟后,温漾买好票,在最后两分钟上了飞机。


两个小时。


她顺着人流下了飞机,正要离开机场时,余光里瞧见什么,忽地顿住,然后看过去。


女人一手拉着行李箱,身形瘦削,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她轻轻喊了声,“妈妈。”


那人明显一顿,回过头。


温漾慢慢走过去。


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


她轻声问:“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姜烟握着拉杆的手绷紧一瞬,偏过头眨了一下眼,再看向她时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说:“你现在不在学校读书来江宁做什么?我给你钱是让你吃饭的,不是让你买机票的。”


“妈妈,”温漾看着她,声音没什么起伏,“你还记得吗?那天是你来医院接的我,你说以后不会再把我丢给他们了,你说他们照顾不好我,然后将我带回了家,第二天买了两条小金鱼,说你不在的时候让它们陪着我,你还买了一盆茉莉花,你说我的任务就是养好这株茉莉,茉莉喜欢阳光,所以我每天都会把茉莉搬到阳台,但正午阳光太晒,需要搬回客厅,我问妈妈,我不用去上学吗?妈妈说,没关系,我暂时生病了,休息好了就可以回学校了。”


姜烟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温漾的语调还是低低柔柔,仿佛阐述事实。


“妈妈,在你接我回来之前,我发自内心地想,或许还是消失比较好,不会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也不会感觉到每一天都过得煎熬,”温漾轻轻握住了她颤着的手指,“那一天我没有死成,不是因为医生救了我,妈妈,是你让我想活下来的。”


很安静。


有瞬间,似乎有什么从姜烟的侧脸滑下。


她脊背挺直,没有看温漾,只是很慢地将手抽了出来。


“已经够了,温漾。”


她的嗓音有很轻微的颤抖,“真的可以了,温漾,我能给你的都给了。”


温漾近乎急切地接道:“妈妈我不要你给我什么了,以后我……”


“我不要以后!”


姜烟忽地吼道,看向她时眼眶是红的,“温漾,我不只是你的妈妈,我也是我自己!我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就这样扔下我,剩下你和八十万的债,我要还钱,我还要养你!我真的好累,温漾,我好累你知不知道?”


温漾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说“我知道”,却没发出声音。


“不是只有你觉得每一天都很煎熬的,”她哽咽着,带着哭腔,“你只觉得我把你扔到你舅妈那儿,受了一点委屈,你就割腕闹自杀,我呢?”


“我要工作,工作之余要兼职,要尽快还钱,要忍受亲戚的白眼,回家还要担心你的情绪,家里所有尖锐的东西全都扔了,连厨房的菜刀都要锁起来,为什么啊?温漾,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就都得我来承受啊?”


“我连死都不敢死,我死了你怎么办?那八十万谁来还?”


她眼里的泪一颗颗掉着,眼眶很红,近乎崩溃地喊,“温漾,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温漾沉默地上前,抱了抱妈妈,声音很低,“对不起妈妈,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在她的耳朵上。


她轻轻拍了拍妈妈的背,将那句“能不能让我留在你身边”换成了,“你是自由的。”


你自由了。


姜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