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碎瓷

江晏心神巨震。


但还未等他做出拉住门栓等等动作,眼前的视线就已经扭曲起来。


他愣了一瞬。


但毕竟已经经历过不少小世界了,江晏便迅速反应出来,这大概是穿越的前兆。


这也意味着他作为小公子的此段经历即将结束。


果然,江晏只觉得眼前暗了暗,随后便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江晏感觉自己的躯体在软软倒下,但神魂却愈飘愈高,飘像不知名的远方。


有了刚刚和幼年版江晏的会面,即便神魂是在一片黑暗中,江晏也不禁对下一个锚点产生了好奇:


这一次,他又会降落在何时何地呢?


时空的洪流席卷了他,包裹着他漂流。


终于,四周那不安定的虚无感渐渐消失,他的神魂陡然一沉,似乎再次附着到了什么上面。


沉重的,僵硬的。


江晏并不知道是什么人,亦或者是什么物。


他只是感觉身上冷冷的,但不同于大雪纷飞的那种刺骨,此时寒冷依旧,却是可以勉强忍受的地步。


剑修便屏息凝神,用意识体睁开双眼。


他先看到的,是阴云密布的天。


千千万万的雨丝从天而降,落在地上,落在他身边。


接连不断的水滴砸在土中,急急密密嘈嘈切切,像是能掩盖一万个往事的背景声。


江晏望着天,任凭雨水把浑身浇透,他便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仰面倒在地上的啊。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试图用手撑起身子站起来,再找个地方躲雨。


他尝试了一下……没有成功,这具身体纹丝不动。


啾啾难以言喻的声音响起:“……别费力气了,你这次吧,又不做人了。”


江晏:?


他诧异极了:“我没什么执念吧,怎么会有死物和我的过去产生这么大的关联?”


啾啾不置可否,语气复杂,只是提示道:“你现在是一块碎瓷片呢。”


江晏便更惊讶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一块瓷片?你还不如说我穿成攻玉剑了更有可能。”


啾啾:……


这件事根本没法解释,小鸟放弃了和剑修的沟通,转而对他道:“算了,你自己看看吧。”


江晏便犹疑着,将自己意识体的注意力从啾啾身上,转到现实世界中来。


此时应当正值初春,江晏已知自己无法动弹,便静默地躺着,用余光看着身边隐约透着几分绿意的杂草苗。


头顶上,雨依旧是在下着,完全没有“春雨贵如油”的矜持。


江晏就想叹气了——他这样被雨浇着被泥泡着,也不知要多久才是个头。


他正这样想着,身旁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侧耳细细听去,倒像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孩子在抽噎。


这就奇了怪了,江晏想,他刚刚传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听到动静。


怎么现在,身边就突然有了人活动的迹象呢?


他努力调动感官,用这瓷片的视野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只见一名年龄绝不超过十岁的小男孩,正用双手撑着身体,从泥泞的雨地中挣扎坐起来。


再看他的脸上,犹带着泪痕,应该是刚刚哭过一场,笔尖红红的,呼吸还未完全平复,才让江晏刚才捕捉到了他的声音。


江晏就打量着他。


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已经隐隐有了长开的趋势。


剑修望着对方的眉眼,隐隐约约中,感到一丝眼熟,但一时又想不分明。


他便不再纠结这些,只是继续看着面前的景象。


小孩所在的地方,放眼望去,都是高高低低的土堆——这里居然是一处坟场。


而且还是不怎么正规的那种,只是这么粗略扫了一眼,江晏就已经看到了好几处没有名字的坟茔。


就连一些有名的坟茔,名牌也十分简陋,大多是用炭笔写在薄木板上的,就这样往土堆上七扭八歪地一插,便表示了一个人的一生。


心中那种奇异的熟悉感加剧了。


江晏缓缓将目光聚在少年身后,自己身前的那一个小土堆上,那一块简易的木板上。


只见是赫然几个阴刻的字:


李吴氏之墓。


歪歪扭扭,笔画也有深有浅,像是匆忙之中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刻下的。


但这块木牌是谁竖起来的已经不重要了。


江晏突然之间读懂了上面的文字,瞳孔略微放大——剑修活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不少,但认识的李吴氏,却只有一个。


他的神魂开始颤抖。


他想,在这个小土堆下,会是从河边把他捡回来的婆婆吗?


会是帮他遮掩着逃跑的婆婆吗?


想到这里,剑修再去看面前的小孩时,便知道刚才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小孩的脸,已经有了未来剑修的轮廓。


……


此时此刻,婆婆确实已经死了。


江晏便开始恍惚了,他想,自己当时来这里,除了痛哭一场,还做了什么呢?


不用他再做回忆了。


面前的小孩,一边努力忍着抽泣,一边在身上翻找。


小孩最后翻出了脏兮兮的、被水泡过的六个馒头。


然后他以一副要噎死自己的架势,一口又一口,麻木地重复着咀嚼和吞咽的动作。


但江晏看得清清楚楚,在小孩脸上,有遏制不住的热泪留下。


无声但汹涌,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嘴边的馒头上。


这不是江晏第一次见到哭泣的小孩了。


但是他的意识体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在梦中一样,想给小孩擦擦脸。


把他脸上混着泥水的雨水、泪水,甚至还有和泪水一并流下的鼻涕,一起擦去。


但结果依旧和他曾在无限流世界中做过的那个梦一样。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小孩艰难地吃掉六个馒头。


这个数量,对于他现在这个年龄的小孩,是有些多了。


但江晏知道小孩要干什么了。


——小孩不想活了,这六个馒头,也许就是他最后的一顿饭。


自然要吃得饱饱的,不能饿着肚子走。


最终的最终,小孩终于停止了吞咽,他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土堆,又抬起手,把土堆上倾斜的木牌扶正。


然后他静默地垂头站在坟前,目光漫无目的地落下。


江晏打了个激灵——这孩子的视线,已经笼罩了他现在的身体。


剑修便回忆了起来,当初自己作为梦境中的旁观者,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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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堪,剑修感觉自己要心痛地再次碎掉了,不知道一块小小的碎瓷,还会继续碎成更小的粉末吗?


而面前,小孩终于捡起了江晏现在附身的碎瓷。


剑修在感到不安的同时,也碰到了小孩冰凉的手——小孩作为一个活人,此时的温度居然与死物相差无几了。


小孩拿着他,江晏无法阻止地,看到小孩用碎瓷往自己的手上靠近,浅浅划了一道。


小孩似乎不太满意,便又将瓷片捏着,对着隐约的日光研究了一番,调整了用手握着的角度,就要往脖子上靠近。


即便是已经知道的结局,但在这一刻,江晏还是慌了。


他用意识体抓住了同样是虚影的小鸟,急忙忙地问:“我怎么才可以让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碎掉?”


“我记得从前,就是这样碎掉的。”


啾啾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神器毕竟是神器。


于是小鸟语气平淡,但又含着一丝古怪,它说:“其实,你附在的这个东西上,并没有什么力量。”


“你的意志就是最大的,只要你想碎掉,随时都可以。”


“但是,”啾啾正要说下去,却看到剑修的神魂已经闭上了双眼,似是凝神,小鸟便叹了口气,无奈地补充了后半句:


“这么着急的吗……我是想提醒你来着,身体破碎,对于你的神魂无碍,但要经受一番痛苦。”


“更何况你此次成为的是瓷片,你应该知道,瓷片若是再碎裂,大多都是碎成不可计数的大小碎片的。”


“放在你的神魂上,无异于千刀万剐。”


小鸟说的这么一长串,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之后,终于才是听到了属于剑修的声音。


江晏说:“无事。”


“我对我自己,何苦还计较这么多。”


话已至此,啾啾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剑修在这个时间节点的结局是已经注定的,它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从前这一段经历再次上演。


……


小孩的手微微用力下压。


江晏在他手指的寒冷中,却又碰到了尚且温热的脖颈。


有脉搏在他作为瓷片的身体下跳动,他正紧紧贴着从前一个鲜活的自己。


但却也有什么同样温热但粘腻的东西缓慢涌出来了。


江晏知道是什么。


他现在还很痛,也许是身上开始出现的裂纹,也许是他身体里的一颗空荡荡的心。


不要死。


活下去。


活下去吧。


去看风卷过合江宗的山巅。


去听夜里一朵花开的声音。


随着轻微的一声脆响,江晏在更加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中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碎掉了。


他碎成一片片,掉在地上,落在泥里。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仰头去看着小孩在雨水中的脸。


小孩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愣愣的。


但眼神似乎和刚才有了许些变化。


江晏便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那是曾经入梦的自己、现在附身于瓷片的自己,共同从自己手中救下自己。


但他同时又在某种意义上,杀死了自己。


他的神魂带着旧时的血,不受控制地浮起、向前,走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