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

张情没办过护照,新办护照要一个月。一个月,太久了,她耗不起。她想现在、立刻、马上去俄罗斯,去找许沉。张姣知道有人操作可以很快很快就拿到护照,但她找不到人帮忙,她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同学……同学的名字她都叫不出来。


她的人生里,除了许沉,还有一个勉强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欢乐。


她找出欢乐的Q\Q,直接打了视频。晚上十一点,欢乐正在上网。嘈杂的网吧,来来往往的男人,油头垢面。还好欢乐长得勉强算是眉清目秀,他看着镜头那边的漂亮女孩,笑着问,你终于上线了,这段时间去哪了?


张姣说,能不能找人给我办护照,越快越好,钱要多少我都给。


欢乐的笑意淡了下去,说你等一会儿,这边太吵了,你手机号码多少,我出去给你打电话。


视频挂断,电话是五分钟后打过来的,在安静的街道上。欢乐问她,你不在家吗?


张姣说,不回去了。我现在要护照,能不能立刻给我办。


欢乐迟疑了一瞬,说可以是可以,但……


张姣说要多少钱都可以。


欢乐说不是钱的问题。他说,你在上海吧,我在上海没熟人。你来平城,平城我熟人多。


张姣听过这个名字,省会城市,这边过去不远。她立刻买了飞平城的机票,夜里一点下飞机。


欢乐在出口等她。张姣冲过去。欢乐往她身后看了看,说,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呀,行李箱也没有吗?


张姣说,我不需要任何东西,什么时候可以办好护照?


欢乐问,那你住哪儿?


张姣说,随便吧,我要护照。


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去欢乐的家。老旧的自建房,又破又烂又旧,墙皮掉灰,道路狭窄,灯光黑暗,张姣只在报纸上见过这样的房子,只有要拆迁的房子才长这样,偏偏欢乐住的房子就长这样。


张姣嫌弃得一步都不想动,说我去住酒店。欢乐问你有钱吗。张姣冷笑,她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出门的时候专门挑了两张钱最多的卡。


欢乐掉头送她去酒店,张姣终于松了一口气,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办护照。欢乐说,至少明天呀,现在都半夜了。


欢乐第二天领着另一个男人来酒店,张姣皱着眉,还是把身份证交给了他们。她问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欢乐说,拿到了给你打电话。


这个电话,张姣等了一个星期都没等来。她每天给欢乐打无数遍电话,对方说,等等嘛,哪有那么快,又不是一张纸,那是出国啊。


欢乐问,你出国干啥。


张姣说找人。


欢乐问,找谁?


张姣说,许沉。


欢乐,哦,许沉啊,他好几个月没上游戏了。你们吵架了?


张姣挂掉了电话,她现在不想跟人说许沉的事,越是提起许沉,她越焦躁,越有种冲动,想要冲进派出所抢一本护照,不管是谁的,只要是护照,只要能让她去俄罗斯就好。


半个月,一个月。欢乐到后来电话都不接了。一个月啊,张姣都可以自己去办护照了,但她没身份证。身份证在欢乐那里,户口簿也在那儿。


她跑去欢乐家,她还记得。就一栋低矮的两楼自建房,立在城市边缘狭窄的路边,昏暗暗的一盏路灯。


卷帘门大大的开着,里面坐着一群男人,围着一张脏兮兮的圆桌喝酒打牌,啤酒瓶倒了一地。其中一个男人看见张姣,叼着烟“哟”了一声,说陈伟乐,你看人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长得真他妈正点。


张姣很慌,很怕。但她非常需要身份证和户口簿,非常需要护照。她不是真正的张情,她不能去派出所,不能去公安局,会被认出来,会被送回家去。她不想回家,回家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再也见不到许沉了。


张情的身份证和户口簿就像勒在她脖子的绳索,将她勒得死死的,勒得喘不过气。她只能一寸一寸拽住那根绳子,拽一寸松一寸,喘口气,才能让自己持续性的活下去,活到见到许沉为止。


“欢乐,身份证和户口簿还我。”她再傻也知道自己被欢乐骗了。


“急什么,你不是要护照吗,来,来我这儿,我跟你办,想要啥样的护照都行,哥哥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一个肥头油耳的男人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强行拖了过去。


那只手有很厚的茧,指甲缝又脏又臭。张姣皱着眉甩开,盯着欢乐。


“这小妞脾气还挺倔,有意思。”他搂住了张姣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屋里拖。另外几个男人帮忙。


张姣又踢又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轻松地就被他们架了起来,平着抬了进去。张姣的手被架着吊在地上,她摸到了站立在地上的啤酒瓶,抓起就朝人头上砸。


砸中了谁不知道,她只知道玻璃渣子四处飞溅,划破了她的脸,生疼。疼得她想哭。


她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她只是想找许沉而已,只是想找许沉而已。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让她找许沉?爸爸不让,许婶婶不让,许沉不让,现在连不认识的人都不让,为什么?


他们抓住她,抢她手里只剩一半的玻璃瓶。张姣挥起手胡乱地砸,用力砸,死劲砸。不知道砸到什么,血飞到她脸上,糊了她的眼。有人在惨叫。玻璃瓶砸得只剩一个细长的酒脖子,被她死死捏在手心,捏碎了,碎渣割了她一手的血。


一群人摁住了她,打她,拳打脚踢。咒骂,骂她神经病,骂她臭婊子,骂她妈的。


她抱住头,躺在地上,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见板凳摩擦,被高高抬起重重挥下的声音。


她想完了,她会死在这里。她闭着眼睛,想起了许沉,想起他们去看小鹿,一群大的小的斑驳的小鹿伸着细细长长的脖子和她贴脸,许沉举着相机不断咔嚓咔嚓拍照。拍得非常随意。


她说许沉,你会不会拍照啊,这样狂按快门键拍不好看呀。


许沉说,好看,每张都好看。


她笑眯了眼,抱着小鹿的脖子,让许沉过来一起拍,许沉跑过去,脸贴在小鹿另一边,在许沉摁下快门键的那一刻,她的双手往前一探,环住了许沉的脖子,自己往那边一凑,两人脸碰脸。


许沉惊呆了,侧头看她。那一侧,带着凉意柔软的唇贴在她紧紧挨着许沉脸的右脸上。


拍下来的照片里,许沉亲了她。


许沉黑着脸要删掉这张照片,她不怕,笑眯眯说,小叔,你这样不对哦。


许沉问她怎么不对。


她歪头笑,亲就亲啦,你怕什么呀,小叔亲亲小侄女不是应该的吗?你删了,显得多居心叵测啊。


许沉的脸更黑了,盯着那张照片,删也删不得,不删也不行。


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吧?


张姣不知道,他们回家的那天,相机被许沉带了回去,他说等照片洗出来了给她送过去。


所以没删吧,肯定没删,没删,没删。张姣哭了,再疼再痛她都咬唇忍了下来,可是这一次,她忍不住了,她想许沉,想许沉那个大骗子,照片都没洗就跑了,相机不给她就跑了。


为什么要跑啊,她又不是什么黏着人不放的流浪狗,她又没有强迫他什么事,她甚至没说过一句越界的话,为什么要跑啊……


……


这场单方面殴打被欢乐拦了下来,他说她还是未成年,别打了,犯法啊。


欢乐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一切来的猝不及防。他只是想等那个有钱又长得漂亮的女孩自己上门来找他,到时候他们可以好好谈谈条件,条件开好了,把身份证和户口簿还给她。但突然之间,事情失了控。


张姣给锁进堆杂物的房间里。


欢乐和其他人坐在外面,有个人受伤很严重,被别人骑摩托车送去医院了。


欢乐的表哥说你上哪儿找的这么难搞的家伙?瞧那穿的破破烂烂的真有钱啊?


欢乐现在有点怀疑了,但还是充足脸面说真有钱啊。


当初,钱多多买游戏号,直接给他转了五十万,他害怕是小孩偷用家长的钱,家长来找,还得还回去。他没存钱的习惯,有就用,万一真找上门要钱他拿不出来得去蹲局子,便把钱给退了回去。


后来,钱多多有事找他,时不时给他转几万,充会员,送皮肤。他才发觉这个女孩是真有钱,同时有点后悔当初没要那五十万。五十万啊,他全家人拼死拼活都挣不了那么多钱。他怀疑自己当时是脑袋有病被门夹了才还回去,可也没好意思再叫钱多多转给他。


他这个人,就是喜欢装面子。这种叫人把钱重新打给他的事,他干不出来。但好在,钱多多隔段时间就给他钱,断断续续的转账,那五十万也是有了。他也没那么想念那五十万了,因为想更大的去了。他想从她身上榨取100万,200万,甚至更多。


而且,要让对方自愿转给他。他每天跟在钱多多身边,为她跑上忙下,就是在等大机会。


钱多多失踪的那几个月,他慌得快疯了,每个看钱多多和许沉名片的人,他都追过去问钱多多的踪迹,没一个人知道。就在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人时,赚钱的大机会主动递过来了。


表哥问,那现在怎么办?逼着她拿钱,万一她跑出去报警了咋办?这和咱们事先商量的不一样啊。


他掏出张情的身份证,递给欢乐,要不网上查查,真是有钱人网上肯定能查到。


欢乐立刻用手机查,查无此人。又打开家里破烂的老式电脑,那还是他爸去世前给他买的,都有好几年了,卡得烦人。耐着性子查了一圈,查无此人。


表哥“啧”了一声,现在怎么搞?


欢乐也不知道。


有个男的说,直接让她拿钱,拿钱走人,还不信她真能去告我们,敢告,老子第一个办了她,管她是不是未成年。


欢乐让他冷静,说再想想别的办法。


但一群只会上网、喝酒、抽烟、打牌、飙车的叛逆青年是没法冷静的,也没脑子想办法。


他们一堆人,想来想去最后的办法就是让欢乐进去找人要钱。


反正打也打了,不直接要,还指望人家突然变身散财童子?


欢乐连抽几根烟,进了杂物室。张姣哭累了,抱着膝盖缩在木板与木板的角落里。他摁开灯的时候,她缩了缩脖子,埋下头躲避猝然亮起的光线。


蜘蛛网挂在她头顶,将她那头乌黑如绸缎般柔软的头发罩得像扫坏掉的扫帚一样张牙舞爪。


欢乐说,对不起啊,真想不到会发展成这样,其实我们没恶意。


张姣嗤笑。她浑身青肿,脸也打出淤血了。


欢乐说,这样吧,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都给我,我把身份证和户口簿还给你,你回家行不行。说真的,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去年你在网上跟我说你14岁,我以为你开玩笑来着。那天从酒店出来,我摸出你身份证看,才知道你说真的。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小,我也不让你过来了。


张姣伸出手,说行,钱都给你们,身份证给我。我说过了,你帮我办护照,钱可以全给你们。我只要护照,其余东西,我都不要。


见她这样,欢乐打心底好奇了,“许沉到底是谁啊?”


张姣说,一个男人。


欢乐:你这么小就懂爱了啊,为了个男人搞成这样,值得吗?


张姣嗤声。


欢乐把身份证给她,“户口簿先放我这,你给了钱,再给你。”


张姣取下背上的背包,身体扭动的时候,各个关节都在咔咔响。她神色不变,拉开这个染得脏兮兮的兔子包,洁白的内衬里装着一条奶白色的裙子。她将自己污脏的手在身上擦了无数遍,手上的脏东西仍旧擦不掉。她掀起身上的衣服翻个干净的面擦,终于擦掉大部分的肮脏和血。


更多的血凝固了,擦不掉了。她小心翼翼避开那条裙子,夹出几张银行卡。


欢乐指着被她避开的那抹白蕾丝,问她那是什么。张姣说衣服。她和许沉去看小鹿时,穿着的裙子。奶白色的长裙,蕾丝长裙。他们站在小鹿的左边和右边,许沉越过小鹿的脖子亲着她,像亲吻自己的新娘。


张姣最喜欢这条裙子了,也最恨这条裙子了。


她第一次穿这条裙子,许沉亲了她。她第二次穿这条裙子,许沉抛弃了她。


欢乐问能看看吗。张姣死死抱住了包,戒备地盯着他。


柴门被用力撞开,两个男人笑嘻嘻走进来,说陈伟乐,你跟她说个屁啊。直接上手抢走了张姣的包,用力抖两下,包里的东西全部洒了出来,那条被洗得干净的白裙掉在地上,顿时染了一片污浊。


张姣尖叫着扑上去捡。


那两个男人也在捡,三个人一起抢,有个男人抓住了一片裙摆,用来逗她,去扫她的脸扫她的头,哈哈大笑。像一只公鸡,尖锐的嗓音划红了张姣的眼。


张姣扑上去一口咬在男人脸上,下嘴非常死,立刻就出了血。


男人愤怒的嚎叫,用手踹开她,后退两步倒在木板上。欢乐和另一个男人去看他,张姣被掀翻在地,撞到了尾椎骨,疼得她呼吸不过来,眼睛都是花的。她仍旧拼了命地把那条裙子捡回来,抱在怀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外面的人上厕所的上厕所,抽烟的抽烟,还有蹲在大门口刷手机的,歌声放很大。零零散散。她突然冲出去,谁也没反应过来,等看见一个人影跑出去,才惊觉起来,一半人跑进屋里看惨叫的人,一半人追张姣。


张姣从来没这么用力奔跑过,她的体育课永远不去,考试也不去,老师总会给她一个好的分数。她是那种走路多走几步都会脚疼的娇气包,但这一刻,她比谁都跑得猛而快。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钻,她不知道钻去哪里了。她只知道路灯越来越少,越来越黑,到后面完全没了光。路也越来越烂。她好像跑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她回头,灯光在很远的身后盛开,那边才是市区的方向。可她不能回头,因为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回不了头。她只能跑,跑,跑,拼命跑,不要命地跑,仍旧跑不过他们这群野蛮人。


脚步声几乎是贴在背后面了。张姣咬牙跳进旁边的垃圾海。那是一个垃圾站,无数垃圾堆成小山。


她把自己埋在最深处,头顶周身围满了发臭发烂令人窒息的垃圾。


她快呼吸不过来,耳朵听见脚步声绕在垃圾外面,几个男人在骂,在问看见人朝哪边跑没,真他妈的狡猾,比兔子跑得还快,刚才就是打少了,再打断一条腿就没这屁事了。麻烦!


他们在周围绕了好几圈,一会儿来绕一下一会儿来绕一下。张姣眨着眼皮,被熏晕了,她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现她。真希望他们快离开,去别的地方,她愿意用二十年寿命换他们找不到她。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愿望,张姣安然无恙地在一阵机械声里醒来。透过垃圾堆,看见垃圾车在挖垃圾,车兜正悬在她头顶。她吓得赶紧爬出去,把开车的人吓坏了。


趁对方反应过来前,她赶紧跑了。


她跑回市区,从怀里拿出裙子,已经脏透了。她把它叠好,抱在怀里,摸出裤兜里最后一张银行卡去银行取钱。她不能回酒店了,得重新找个地方住。


密码输进去,提示被冻结了。


她的银行卡,被冻结了。


张姣,一分钱都没有了。手机没了,钱没了,户口簿也没了。她呆了三秒,什么都顾不上,冲去派出所,说要办护照。民警看她一眼,吓坏了,连忙拉着她进了室内,问她怎么伤的,问她哪里人,家在哪里,今年几岁,爸妈在哪里等等问题。


张姣说,我要办护照。


民警说,成年了吗,身份证带了吗,户口簿带了吗?


张姣说,户口簿掉了。


民警说,那不行,要户口簿的。掉了要补办。


张姣说我现在补。


民警说,你是户主吗,你是哪里人,听你口音不像平城人。户口簿要回本地去办。


张姣说,我渴了。


然后,趁着民警去倒水的瞬间,跑了。


她对张情一无所知,从哪里来,家在哪里,有几口人,爸爸妈妈在哪里,完全不知道。她拿出身份证,什么乡什么镇,偏僻得张情在公园里的中国地球仪上找不到。


她不会再去任何偏僻的地方,打死都不去。她还没有找到许沉,她得活着。


她又回了派出所,民警问她刚才上哪儿了。她说我是离家出走的,现在没钱了,你们能不能送我回家。


她报了张姣的名字,民警查完她的信息,很是惊讶,但还是安排人送她去车站,联系另一边的警察到车站接。


那是长途火车,坐得张姣吐了一整天。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混在大人群里偷偷跑出车站,打了出租车直奔家里。车费是让别墅大门口的门卫代她付的。


门卫很惊讶她的到来,语气震惊,说您不是搬去新加坡了吗?


张姣懵了,指使门卫开车送她回家。她的家……已经没家了。一室空洞,大门紧闭。二楼所有窗户封死。门卫说,这栋房子已经是出售状态了。


那我爸爸呢?我妈妈呢?她大吼。


门卫比她还懵。她朝门卫要了五百块钱,打车去许叔家。许叔家也空了,邻居说搬去国外了呀,半个月前就走了。


哪里?


新加坡呀。


新加坡,新加坡,都去新加坡了,只留下她。全去了,全走了,走得干干净净。


她问许叔的邻居要许叔的电话,邻居说没有啊,我们怎么可能有。于是借了手机,拨下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关机,关机,关机。


永远的关机。


张姣坐在公园的椅子里,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能找的地方,能找的人都找了,全没了。所有人都走了,留下她一个人,都走了。


头顶传来飞机的嗡鸣,她抬起头,阳光刺得眼睛疼,远处的高楼大厦映入破碎的光影里,那是她以前常去的酒店,每年至少会去一次的酒店。


对,那个地方也许还有人。


她冲向酒店,因为浑身很脏,又带伤,浑身的血,大堂服务员不让她进去。她在门口闹了很久——张姣从来没想到,自己有这么泼妇的一天。死皮赖脸要见经理。


最后还是没见上,被保安架了出去。


她站在喷泉旁边,瞪着眼睛看对面的保安,看金碧辉煌的大厅人来人往,尽是光鲜亮丽。


“咦……”身旁响起声音。张姣面无表情转头。是个男人,眉眼很温和的男人。他原本是带着一点笑的,看见她身上的伤,皱起了眉,问她要去医院检查吗。


张姣摇摇头,这一摇,她忽然想起来,她好像见过这个男人,在去年的生日会上。这是爸爸的客户,听说这个人这些年和爸爸做了一笔大生意赚了不少钱,所以去年生日的时候,爸爸特意带她去见了这个人。爸爸让她叫平叔。


“平叔!”张姣大叫了一声,把这个男人吓了一跳。平叔问她,怎么没去新加坡吗?


张姣说,我要给爸爸打电话,你能不能帮我打电话。


男人迟疑一下,拿出手机拨出了号码。电话接得很快,张姣上手就要抢,男人单手拦了她一下,让她等一下。张姣只能站着等。


平叔客气地和手机对面的人寒暄了几句,问他们到新加坡了吗?到了啊?千金晕机?哈哈是不是很少坐长途飞机,看过医生了,现在正在修养?好好好,一家三口都好,这些年不回来啦?好好好,有空去新加坡拜访您,祝您迁居大喜。


平叔挂掉电话,很疑惑地端详面前的女孩,端详半响,问你怎么认识我呀?张小姐和张董夫妇正在新加坡,你怎么假冒……


话没说完,张姣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拨出了刚才的号码。通了两声被接起来,爸爸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笑着问是不是有……张姣截断他的话,喊了一声爸爸。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也只是静了两秒,便挂断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平叔叹了口气,要来拿手机。


很远的地方,有人叫“平成礼”。平成礼回头应了一声马上过去。从张姣手里拿走了手机。


平成礼说,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伤得挺严重的。


远处的好友走了过来,催促快点,要赶不上了,这次有点麻烦,对方不喜欢不守时的人。平成礼见张姣一动不动,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也像不愿意和他说话。他又叫她一声,这女生仍旧不应。好友伸了手过来,说快点啊,要迟到了。平成礼叹了一口气,急急转身离开了。


他们往大堂快步走,好友问平成礼你在干什么啊,那是谁家小孩?平成礼说,不知道。


好友说,那你和她讲什么?


平成礼说,是个误会,第一眼以为她是张董家的孩子,还很疑惑怎么在这里,后来打电话问了才发现认错了。


那人诧异:这年头还有冒充人的?


他回头看了眼喷泉前的女孩,“诶”了一声:“别说,还真像。”


两人换了别的话题,进了电梯。


张姣很久之后回过神来。那时已经天黑了。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借来的五百块钱只剩下几十。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朝这边走,朝那边走,走来走去,还是走到派出所,依旧是离家出走的借口,让警察将她送回张情身份证上的地址。


那是一个非常老旧有年代感的小镇,人口多,热闹。她被警察直接送到门口。没有钥匙,警察还帮她找了开锁匠开锁。


她在派出所对张情了解的差不多了,一无所有的一个人,和现在的她一样。没爸爸没妈妈,没钱没车,只有一栋老房子,院子里种了点菜,因为没人管理,已经死完了。


张姣躺在充满灰尘的老床上,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睡得很死,很沉,很久。


醒过来的时候,有个老妈子在院子里转悠。她坐在床上,老妈子看见她,“呀”了一声说你醒了,你可真能睡,睡了三天了,你咋回事呀,一声不吭跑了,书也没去上,现在又浑身伤……


唠叨得烦人。张姣问她谁啊。那个老妈子一脸惊悚,我啊,不记得了?住隔壁啊……


哦,隔壁老妈子。


张姣说,被车撞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妈子狐疑地打量她,咋滴连口音都变了?


张姣真想大声笑出来,真想站在院子里仰天长啸。看,随便一个人都听出来了,偏偏她的爸爸没听出来,哈哈!


老妈子以为她受刺激了,安慰她说没事,问她伤得严重不严重。


张姣说,饿了。


老妈子去给她煮粥。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她又躺下,等粥好了,喝了一碗,力气渐渐恢复。老妈子也回去了。她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一堆破烂玩意儿,通通丢地上,最后在大箱子的角落找到一个铁盒子,装着一张存折。


张姣长这么大没见过存折,差点被她丢了,还是存折上面的字让她住了手。


很好,十万块钱。


够干一些事了。


她拿着存折,去银行取钱。柜员让她输密码。她说不记得了。重设密码,将所有钱取了出来。她又去派出所办户口簿。户口簿上孤零零的就张情一个人,派出所什么都没说,给办了,一个星期后拿到手。到手的第一时间,她去办护照。


又一个月拿到手,然后开始申请去俄罗斯。


没通过,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不符合规定。连旅游签都办不下来。


她找了旅行社,旅行社也不行,说她还是未成年。未成年真是个好词,让张姣闲了下来,这一闲,学被退了,她找了个网吧。登游戏,她的游戏名片变成普通名片了,游戏榜单第一名是一个没见过的名字。第二名也是没见过的名字。


她和许沉从游戏榜上掉了下去,因为她没钱充游戏了,而许沉,再也没上过游戏,从那个暑假开始。


张姣无聊地翻开欢乐的游戏名片,不知道是他害怕被报复还是怎么,也没上过游戏,Q\Q都注销了。


有一天,一个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回来了啊,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张姣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男生说,你不记得我了啊?当初你坐在前台当网管,大年初一晚上啊,我在论坛上看见咱们游戏的榜一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叫你去看来着啊。想起来没?


张姣问哪一年。


男生说,前年啊,2007年吧。


这一年,是2010年。


张姣笑了,原来张情在三年前就单方面认识她了。所以呢?一切都是预谋?还是巧合?正巧有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正巧长得一样还成绩很好,正巧发帖一秒就被找到,正巧同意帮她替考,正巧去她家代替她?


张姣成绩不好,但她记得一段话: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是线索,三个巧合是证据。


张情……简直证据确凿。


男生说,听说你去找人家了,问了没,是不是你亲姐妹啊?


张姣说,亲得不能再亲了。


男生哈哈大笑,“你真逗,真要那么亲,你还坐这儿干啥,不直接当富婆去?”


“对啊,当富婆去了。”所以我来当这个小破烂了。


男生没理解到,还在笑,问她人怎么样,网上都说有钱人拽得很。


张姣:“你看我拽吗?”


男生哈哈大笑:“你又不是有钱人。”


张姣懒得说废话,真是无聊到令人反胃。她掉过头去,继续看屏幕。


男生问她不当网管了?听这儿老板经常提起你,说可惜。


张姣:可惜什么?


男生:你在的时候生意好啊!天天晚班又不请假,工资还低。


张姣:工资多少?


男生:我咋知道,你去问呗。


张姣去问了,一千一个月。张姣走了。老板忙叫住她,说给她两千。张姣还是走了,走到门口,停下来,对老板说要三千。老板忍痛答应了。


张姣当网管了,坐在张情曾经坐的那个位置,干张情曾经干的事,给人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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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开机。其余什么倒垃圾、收拾卫生、打扫厕所是不干的。老板不好说她,对着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脸也说不下去,因为这个网吧有人乐意帮她打扫。


张姣整夜整夜地挂着游戏,像曾经的张情,只不过张情点开的是她的游戏名片。张姣点开的是许沉的游戏名片,整夜整夜地看。


这一看,看到17岁的最后一天,张姣终于要成年了。


那是冬天的夜晚。那个男生,自从张姣来后,每天围着她转,帮她这帮她那,给她买东西。这种幼童的把戏,张姣早体验过了,她知道男生喜欢她。可男生不说,她也就当不知道,毕竟喜欢她的人太多了,各个都要回应的话得累死人。


男生提议,成年是大日子,我们去省城玩吧,我请你。车票吃饭住宿我都包了。


张姣说,我要吃高档餐厅,住高档酒店。


男生嘿嘿笑,挠了挠后脑勺,说我尽量尽量。他知道张姣什么都要好的,平常他送水果来,苹果香蕉会被直接扔垃圾桶,只有那种贵的稀少的像什么海南荔枝、贵妃芒、杨梅呀之类的才会看两眼,吃两颗。还说要吃什么榴莲,那东西他听都没听过,只在网上搜,贵得要死。


他就想着,这回带她去省城,买两颗榴莲请她吃。


张姣请了三天假,跟他上省城。赶巧,省城竟然是平城,之前警察送她来这里,远得让她以为在天南地北,没想到和平城竟是一个省的,只不过小镇在省边缘,接近另一个省了。


他们坐了两天火车,下车后张姣就不想走了。男生只好打车,找了一家干净的酒店。张姣嫌疑地住进去。


第二天,张姣18岁的生日。早上六点她就醒了,站在酒店镜子前,犹豫良久,将那条裙子从背包里取出来。这条裙子,被她亲手洗干净,保存得很好。如今展开,摊在床上,让她恍惚回到了那年夏天,和许沉在日本的酒店里,她也是这样将裙子摊在床上,挑中了这一条穿上身。


这一次穿上身,不一样了,她的眼里尽是疲倦,早没了曾经的光。


门拉开时,等在外面的男生看直了眼,他傻了半天,吐出一句你真漂亮,和平常不一样,美得、美得……


说不出来。


张姣白了他一眼,背包丢到他手里,说走了,我饿了。


他们去吃早餐,去逛街,张姣买裙子,买高跟鞋,买到一双非常漂亮的高跟鞋,同时也很贵,两万三。她自己出的钱。


中午,他们去西餐厅,张姣选的,价格昂贵到男生目瞪口呆不敢点菜。张姣轻车熟路点了两份,说我过生,请你吃。


男生本想逞能说他可以请她吃。账单递过来时,他羞红了脸。他不像张姣有工作,他还是学生,用着家长的钱,兜里揣的钱是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钱,但不够这一餐。这一顿饭,一万八。


男生悄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张姣说,我18岁的生日,有什么不可以,一辈子就一次。


她大手一挥,将银行卡递给服务员。


出了餐厅,男生问张姣,你很有钱吗?


张姣说,没钱啦,用完啦,所以接下来,该你请我了。


那就好了。男生带她去逛商场,和她夹娃娃,喝奶茶,看电影。这些张姣曾经看不上的朴素行为,现在玩得很开心,只是开心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会想起许沉。


人生只有一次的18岁,少了许沉。如果许沉在就好了。


许沉啊……那串被她背烂的号码在脑海里滚过。张姣将它从脑海深处提起来,碾压一遍,又埋回去,重重复复,连这场电影演了什么都不知道。


男生说,你哭了。


张姣揩掉眼泪,说感动。


男生嘟囔,这是喜剧。


张姣假装没听见。


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卡着店家关门的时间点进了一家看起来很贵的干净餐馆吃中餐。


老板见他们是外地人,从篮子里拿出新鲜的菜,清洗了炒给他们吃。


男生期待地问她好吃吗,这家店是他在网上查了很久了,很多人说好吃。


张姣说还行。


男生问那你想吃什么呀。问完一拍脑袋,大喊完了,我本来想带你去买榴莲的,你说了好久,我就想今天带你去吃,忘记了!还有蛋糕,也忘记去拿了!


老板从柜台后面绕出来,问你们生日呀,蛋糕店在哪儿,我骑车过去给你拿。他摸出时间看,应该还没下班,我骑车快点。


男生一边道谢,一边把地址给他。


老板笑着说,没事儿,过生嘛,都快十点了,哪能生日不吃蛋糕呢,就几步路,你们慢慢吃,我给拿回来。


张姣和男生刚吃完,老板就拿回来了,还免了他们的单,说祝他们生日快乐。


男生摸着头,不好意思说是她生日。


老板问,你女朋友呀。


男生顿时红了脸,匆忙摇头,不是不是,朋友朋友。


老板哈哈大笑,说要买榴莲赶紧呀,去交汇路98号,那边有个水果店,价格便宜还新鲜,你们赶紧点,应该还没关门。


男生匆匆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杀交汇路98号。张姣靠着车窗,窗外的路灯像一条河流从视野里快速后退,和那天一模一样。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旁边,旁边空无一人,只有出租车昏暗的空间。


“诶,车祸!”男生在前面说。


张姣看了眼,司机也看了眼,“啧啧”两声。出租车继续往前开。


“诶,那也有……”男生的声音有些唏嘘。他觉得一天里看见两场车祸,真的是很倒霉,还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他其实不想说给后面的女生听,但嘴巴控制不住,比脑子快一步说出来了。


出租车驶过去。张姣的视线从车祸现场滑过。


忽然,她坐直了身体。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扭头再看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出租车开得很快,一个急刹停在水果店门口。男生掏钱,张姣快速说,你进去买,我在外面等你。然后拔腿就往回跑。


男生付完钱下来,已经看不见她的人了。


张姣一路飞奔回那个路口,车的碎片飞了满地。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头被撞扁开裂了,滋滋啦啦冒着烟。玻璃碎成了花,已经看不清里面的人。


她绕到车门前,从裂开的车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爸爸的生意伙伴,那个在酒店门口答应让她给爸爸打电话却没把电话给她的人,那个在酒店门口说她是冒充的人。


那种温和的笑,张姣永远记得。她的爸爸就喜欢这样笑,笑容下面,是一张自私冷漠的脸。这个人也一样,他拿走了手机,切断了她唯一联系爸爸的机会,斩断了她回家的机会。


他叫,平成礼。


张姣永远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张脸,记得他走得毫不留情的背影。


现在,他在车里睁开了眼,瞳孔虚幻的望着她,缓慢而艰难地抬起手,朝她说了一句话。他的嗓音嘶哑得发不出声,但张姣仍旧听清了他说的什么话。


他说,救、救、救她……


他的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后座,因为反方向,指不过去,在空中才辗转一点点就掉了下去。


张姣撑着车门,往后座看。那里面,坐着一个小女孩,额头全是血,睁着眼睛,望着她。


眼神是那样的纯粹而天真,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望着她,看着她。


然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一切。像张姣一样,失去了一切。


张姣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横流。


拍拍手,走了。


很远的地方,有人东张西望朝她跑来。那道瘦长的影子,让她恍惚看见了一个人,当年,那个人也是这样,在黑夜里,到处找乱跑的她,一脸焦急。他说阿姣,快出来,别躲了。他的声音那么急,很害怕。张姣蹲在花坛后面,看见他急得眉毛全部皱在了一起,难看死了。张姣不喜欢这样的许沉,她喜欢许沉高兴的样子。


本来是许沉气着了她,她跑出来躲他。最后还是不忍心,起身走出花坛。许沉一下子就看见了她,冲过来将她拽得死死的,声音严厉而沙哑,你以后再生气也不能这样乱跑,跑丢了怎么办,被人拐跑了怎么办,我上哪儿去找你?


他还喘着气,汗水从额头上滑下来,滚到睫毛上,被他眨眼带进眼睛,刺激疼了也不闭眼,只是将她盯住,生怕她再跑。


当时,张姣替他抹掉汗水,笑嘻嘻说,除了你没人能把我拐走,哎呀,真臭。


瞎说!他揉着她的头发,拽着她回餐厅,说你香,香死了也没见你招几只蝴蝶。


张姣咯咯笑,指着他的脸,说,这不就是一只大的花蝴蝶。


然后她就被打了,正中脑门。


那些压制在脑海深处的数字快速而迅猛地浮了上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浮得更清晰更深刻,浮出脑海,飘在眼前,飘在她的指尖。她再也控制不住,一种疯狂的思念,疯狂的想法从脑海蔓延全身,控制了她。她慌慌张张掏出手机,熟练地摁下那些数字,一个接一个重重摁下去。


拨出。


双手紧紧握着手机,站在碎片成渣的路中央,死死盯着拨号界面。


是不是关机,是不是关机,脑海里不断跳闪这句话,快把她跳疯了……嘟……嘟……清脆的通话声炸断了她的浑噩,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嗡鸣四起的耳朵里听见电话被接起来的滴声。一道熟悉的声音,横跨三年,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他说,你好。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许沉!许沉接她电话了。他接了!他开机了!他终于回来了!


张姣的呼吸停止了,满脑子叫嚣的都是许沉的名字。许沉许沉许沉许沉许沉……还叫嚣了很多东西,让她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对面的人“喂”了一声,问她是谁?


张姣立刻张开嘴,因为太激动,没发出声,还被冷空气呛了一下。


许沉有点不耐烦了,又“喂”了一声,问她找谁。


“许……”


“许沉,快来,吹蜡烛啦。”


另一道声音压过了她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张姣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如果她没听错,这个声音……是……是……张情……


她说:“我要许愿了哦。”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欢乐,周围的声音也很快乐,张姣听见爸爸的笑声,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声,她只在中考成绩出来时听过,还听见妈妈温柔的说话声,说快许愿吧,再不许愿蜡烛就要灭啦。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张姣从来没听妈妈这样说过话。


今天,曾经听不见的,没听过的,渴望的,祈求的……在这一刻,全听见了。


还有许沉带着笑意的话,他说:“我开始拍了。”


张情笑着说:“那我开始许愿啦。许沉,你听好,我的愿望就是——永远和我在一起!”


她那么大声那么大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


听筒里静了一瞬,然后全场哗然,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掌声,随之而来的道贺声。爸爸的生意伙伴们大笑:“张董,看来不久就要吃喜糖了啊!”


她的爸爸笑呵呵地说:“主角还没回话呢。”


好像所有人都望向了许沉,等着他回答。


张姣抱着手机大喊,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许沉不可以!我才是张姣,我才是!她是假的,她是假的!许沉!


在她尖叫的嘈杂声里,许沉应了那一端的人,他说:好。


不!


张姣发了疯地把手机砸出去,往车上砸,搬起所有能用的东西砸,往车上砸,砸烂了车头,砸烂了玻璃,砸烂了车窗。砸得车里的男人头破血流,彻底断了气。


她红着眼,狠狠瞪向后座的女孩,抓起手里的石头,重重砸下去。血喷溅出来,她大笑,大哭,大喊,大叫。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是你们,是你们断了我回家的路,是你们不让我回家,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会跟爸爸去新加坡,今天站在那里许愿的人是我,许沉答应的人是我,是我!


……


张情在一片祝贺声中走向许沉,许沉合上相机,站到阳台边。那里离宴会远,阳台外种着一颗颗圆溜溜的青衫树,明明很乖巧的形状,却在这个夜里显得极其落寞。


许沉看着那颗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张情站在他身边,温声细语地问他,谁给你打电话呀?


许沉说不知道。他拿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是国内的号码,归属地是黄关。他看着这通长达一分钟的电话,皱起了眉。显然在犹豫要不要回拨过去。


张情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顿变,下一秒,她拉起许沉的手,露出对着镜子练了千百遍的灿烂笑容,说不认识就算啦,走,我们去吃蛋糕。


许沉低低“嗯”了一声,还是没回拨,将手机揣回兜里。


……


18岁之后,张姣点了那颗痣,彻底变成了张情。


18岁之后,张情点了那颗痣,彻底变成了张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