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宝贝 作品
50. 第 50 章
悦凌凌上完厕所回来,看吐了。
梁威掰开余有为的嘴,说是被自己咳出来的血呛死的。他的嘴里还含着一口血泡。随着梁威的动作,四面八方溢出来。梁威赶紧撤手,血泡登时像开了水龙头的水,流了一地。
“好、好恶心……怎么、怎么会这样……”悦凌凌吐完了,胃里还在反胃酸,捂着嘴,呕呕呕的干吐。
周志问梁威:“你刚才在哪?回房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看见你。”
梁威说:“地下室。”
悦凌凌:“你去地下室干嘛?”
梁威:“找出口。”
后来,听见楼上的动静,他跑上来,是张情在他房间里出了事。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张情身上时,余有为死了。余有为死了……梁威轰地推开周志,冲回自己房间。
平月站在窗边,使劲朝外面看。
外面狂风暴雨,不知道在看什么。梁威也管不着她在看什么,他在担心另一件事——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余有为死亡的事上去了,张情怎么样了?会不会出事?
他拍着门大喊:“张情!”
“张情!你开门!开门!”
梁威说,我给你拿被子,没人看你,我帮你挡着,绝对没人看你!你先出来,其余事再说。
没人应。浴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从余有为房间围了过来,连一直躲在自己房间的陈宇南也过来了。他也跟着梁威说,对,我们帮你把门关了,我们去走廊,你先出来。
浴室静得吓人。
“你不开门,我砸门了。”梁威抡起椅子往玻璃门上砸。
浴室的门只是比普通玻璃厚一点的磨砂玻璃,梁威力气大、锤击点稳,三两下就砸碎了。他用枕巾裹着手将门把手周围的碎玻璃扫干净,反手从里面打开了门。
张情死了,死状很惨。匍匐在地上,身上的白色裙子爆开了,那是一条不合她身材的裙子,明显小了很多。如今肩膀、腋下的线全爆开了,裹不住她的身体,漏出她抠得通红布满皮屑的干巴巴的皮肤,还有裸露在腿下的大肠,蜷成一团。
她握着手机,死了。手机屏幕一直亮,一直亮。有一个号码在不断地打电话来,打一遍又一遍。挂了又打,打了又挂。
梁威快速拿起手机,刚摁下接听键,电话挂断了。他握着手机,看屏幕跳转到锁屏界面,等待下一次来电。
没有下一次来电。他拿着手机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一个电话。
悦凌凌说:“为什么我们都打不通电话,就她打得通?不会她就是凶手,想假死骗我们吧?”
陈宇南一把将她摁在张情旁边,语气激烈:“你看,你看看,你摸,摸摸她,假死,看看她是不是假死!你看,看啊!摸啊!”他拽着她的手,往张情的脖颈摸,往张情的心脏摸,往张情的脉搏摸。
“假死?假死!假死能把大肠拉出来!假死?”
悦凌凌没见过这样的陈宇南,吓坏了,吓得一声不敢出,也不敢挣扎。
周志拦住陈宇南,说你冷静。
“冷静?你能冷静?死多少人了?全死了,就剩我们几个了,是不是马上我们也要死了?”陈宇南双眼失神,满脸惊恐。他看里里外外的几个人,十个人,就剩他们五个了。
他不想死,不想死。
他站起来,往门外冲。
周志叫他,叫不住,“完了。”他对平月说,“我去找他,你们跟着梁威,最好别落单。”
悦凌凌呐呐说了一句:“梁威安全吗……”
那体格,哪怕她和平月是两个人,被杀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周志说:“那你跟我走?”
悦凌凌登时缩起了肩膀,摇摇头。她现在谁也不想跟,看谁都觉得危险。
周志懒得和她说,出去追陈宇南了。
悦凌凌看了梁威一眼,再看平月一眼,挪到平月身边。比起梁威,就算平月有危险,大家都是瘦小的女生,打起来,她有胜算。
悦凌凌悄声问平月:“你觉得凶手会是谁?是我们中间的,还是另有其人?”
平月说:“有别的人吧,刚才我们都在这里……”她顿了一下,“陈宇南不在,后来你也不在……”然后余有为就死了。她顿时警惕起来,和悦凌凌拉开半步距离。
悦凌凌慌忙解释:“我上厕所啊,就两三分钟,哪能杀余大哥啊,他那么壮,想杀也杀不动啊!”
平月狐疑地看了她两眼,没出声。
悦凌凌只好转移目标:“肯定是陈宇南,不然他跑这么快干嘛?就是他,心虚才跑的!”
梁威突然出了声,问平月:“你刚才在看什么?”
平月说:“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闪,好像是光,手电筒还是什么,雨太大了,没看清。”
悦凌凌:“没看清那你怎么知道是手电筒?”
平月:“一个光晕呀。”
手电筒照出去的就是光圈,光晕。
悦凌凌惊讶:“外面有人啊?”她扑到窗边,问平月在哪儿看见的。梁威已经走到刚才平月趴在窗上的位置,他的视力很好,穿透雨幕看见漆黑的夜,雾蒙蒙的,树影婆娑,没光圈。倒是看见了一个摄像头,在运转的摄像头,藏在树叶之下,正对他们,寂静无声地拍摄他们。
梁威心脏骤停,紧接着快速搏动。他用他仅有的经验很快得出,凶手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凶手是将他们关进这里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死,死在这里。
等他们死完了,再放一把火,一切化为灰烬,无迹可查。
所有断断续续的线索全部连通了,梁威明白了。他快速说:“我们必须出去,立刻出去,下山,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分钟,就多一个人死。
他不想死。应该没人想死。
悦凌凌还不明白,单纯的问:“为什么?”
梁威说:“对面有摄像头,正在看我们。”
悦凌凌眯着眼瞧,瞧见了,脸都吓白了,还在问:“为什么看我们?”
梁威:“掌握我们的踪迹,一个接一个杀。”
悦凌凌:“那、那、出口在哪里?”
梁威已经出房间了。悦凌凌看见平月跟在梁威身后,她立刻拔腿跑上去,紧紧追着前面的两个人。她一边跑,一边说:“怎么出去啊!门窗全锁了,砸也砸不烂!”
平月说:“通风口吧。”
梁威的脚步顿住,随即掉头往回跑,跑进房间,抬头找通风口,让平月和悦凌凌一起帮忙找。
这栋房子24小时恒温,循环风,肯定有通风口。实在找不到,他还有一个极端的出口——垃圾回收口和出餐口。那里面每天送进送出,肯定是空的,只要是空的就有机会通到别处。
走廊天花板、客厅、厨房、范明胜房间、余有为房间、钱晓文房间、赵淑萍房间、张情房间、梁威房间、平月房间、悦凌凌房间都没有通风口。
“梁威!在这里!”悦凌凌激动地大喊。
梁威从陈宇南房间冲出去,撞开周志开着一半的房间门。
悦凌凌站在周志房间中央,指着角落的天花板,说:“通风口在这儿!”
天花板很高,梁威一米八,踩着板凳都还差一些。书桌嵌死在墙上,挪不动。悦凌凌说:“我去搬我房间的书桌来。”
梁威说不用,他的手正在摇晃靠墙的书架,那是可移动的书架。他让悦凌凌和平月帮忙,三人合力将书架推到天花板下面。梁威刚把椅子抬到书架前,准备踩着椅子爬上书架,悦凌凌就指着移开书架后裸露出来的墙:“你们看!那有道门!”
平月试探性地伸手去开。梁威拦下她,快而有力地扭动门把手推开了。
昏暗的内室,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他拿出张情的手机,打开手电筒,顿时昏暗暗的照亮内室空间。一张接一张的照片张牙舞爪地撞进三人眼中,将三人撞得头皮发麻,眼睛发晕。
那是……他们所有人的照片……死掉的所有人的照片……赵淑萍的死状、范明胜的死状、钱晓文的死状、余有为的死状,被密密麻麻地挂在墙上,用图钉钉着。
血肉模糊的断腿、惨白的脸、腐烂的躯体、惊恐的眼珠、含满血泡的嘴、爬满肉\体的蛆……
除了张情,死掉的每一个人,都在这张墙上挂着,像展览一样,尸体的一寸挨着一寸,死亡现场一毫米接着一毫米,挤满整面墙。
悦凌凌干呕了一声,说:“好恶心……原来他才是凶手……”
余有为的死,是周志到房间叫梁威的,说余有为快不行了。其实,在周志来叫之前,余有为就死了,还被周志拍了下来,钉在这面墙上。没有张情,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拍。
指不定他说着去追陈宇南,其实是想引他们离开房间,借此机会在拍张情。
梁威想回去阻止,转念一想,现在是绝佳的机会。周志的每张照片都拍得特别清晰,360°无死角拍摄,拍尸体的每个部位,拍案发现场的每一寸,这是非常耗时间的。
他们可以借助这段时间离开。
梁威说:“悦凌凌,去把门反锁了。不能让他进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爬上椅子,踩上书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螺丝刀,快速拧通风口的螺丝。
平月盯着,说:“你还有工具。”
梁威“嗯”了一声:“刚才去地下室找到的,以防万一。”这就用上了。
平月没再问,回头看了眼悦凌凌,她正在将室内能移动的重物都挪到门背后,将门抵得死死的。
通风口的网板被卸了下来。梁威递给平月,“我先上去看看。”
平月还没放下网板,悦凌凌急促跑来,“万一你直接走了怎么办?万一周志破门而入怎么办?不行,要走一起走!”
梁威没办法,和她掰扯就是浪费时间,他扒住通风口,用力往上撑,爬了进去。
通风口的管道是方正的,容纳量比较大。他能顺畅往前爬,却没法掉头。这意味着一旦遇到事,只能退。如果后面有人,退的时候很碍事。他想一个人先去看看。可悦凌凌已经爬了上来。站在书架上,冲他喊:“拉我一把,我上不去。”
梁威退到通风口另一边,说:“有两条道,我们分开走。”
悦凌凌说好。梁威将她提了上去。梁威问下面的平月,要不要上来。平月有点纠结,她问宽敞吗,可以掉头吗。梁威说难。
梁威说,要不你等一会儿吧,我先去前面看看,很快回来。
平月点了点头,说你小心点,问他手机电量够不够,她在周志书桌抽屉里找到一个拍照用的灯,那种大灯,圆圆的一颗,可以戴在头上打光的。
她递给梁威。
悦凌凌埋下头来,说:“你刚才看见的光不会就是这个吧?”
平月愣了一下,说不知道。
梁威说:“好了,悦凌凌你拿灯,走那头。我就用手机,电够,很快回来。”他嘱咐悦凌凌,“一定要记得方向,别走太远,实在害怕就回来。”
两人在通风口分道走,一个去左边,一个去右边。
平月站在书架前,看着敞开的内室,满墙的照片幽幽面朝她,阴森又恐怖。
她盯着那些照片,耳朵听见头顶有沙沙声,两个人在往相反的方向爬行。她开始数那些照片,一张、两张、三张……十张……二十张……三十张……一百张……一百五十张……一百八十张……三分钟了,头顶没声音了。
房间一片寂静,静得像一间死房子。
然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紧接着,蹭蹭的攀爬声离平月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近到耳朵边。
平月头也没抬,只听见悦凌凌嘶声竭力的惨叫着往通风口退,退到通风口,一脚踩了空,从上面掉下来,落在书柜上,书柜是平扁的一个柜子,被她大力一砸,登时立不稳倒了,重重摔在地上,痛苦的嘶嚎声惊心动魄。
平月没有去看她,她把椅子叠在横立的书柜上,手举网板,将通风口封了起来。
“你……你……梁威还在上面啊!”悦凌凌痛得说不清话。
平月说:“我知道。”
悦凌凌:“那你还封?”
平月:“不是有人追你吗?”
悦凌凌:“你怎么知道?!”
平月反问:“没人追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悦凌凌说:“我看见一个人一下子就闪了过去,超快……”
话音刚落,一只断手从黑暗的通风口伸出来摔在网板上,将网板震得颤了颤。梁威爬了过来,满脸的血。平月拧上最后一颗螺丝钉,跳下椅子。
梁威睁着充血的通红的眼,用力拍打网板,让她打开,“打开!平月!打开!”
他对平月的行为感到愤怒,愤怒到瞪红了眼,眼角青筋毕露。
“平月!打开!”
梁威在喊。
悦凌凌也在喊,“你开啊!”
平月望着梁威,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毫无情绪,哪怕他脸上的血从网格上方滴了下来,哪怕正正中中滴在平月额头上,她仍旧一言不发,只将他盯着。
梁威后背起了一层冷汗,比刚才还冷,冷得他哆嗦。
刚才,他爬进通风口的甬道。甬道很深,他一直往里爬,爬了很远,心中大概绘出了距离,从周志房间到房子的尽头,应该再爬一会儿,就能到了。如果这条通风道一直是直线,那么通风口的另一端应该在房子的外壁上。这是最幸运的结果,外壁的通风口只会是风扇,为了阻隔雨水,最多将甬道最后一段设计成向下的走势,不会封口的。
他一边爬,一边思考,视野好像看见了尽头。黑乎乎的,看不清,但耳朵捕捉到细碎的声音,滴滴答答,轰轰隆隆,随着他的爬行,声音越来越大,那是暴雨打在屋檐上拍在树叶上的声响。
果然,他猜中了。通风口的出口就在墙上。
马上就能出去的迫切让他加快了速度,他双脚并用,蹭蹭往前窜,前所未有的灵活,像一只敏捷的猴子。
然后,一头撞在了一根线上。能知道是线,是因为将将撞在额头上,小时候拉的弓弦的触感,细细的线在他的额头绷紧了,绷出一条细痕。
那一瞬间,他来不及想那根线为什么悬在这里,身体先一步往后猛退。人在往前爬的时候,会用双手撑着往前爬。退也一样,会撑着往后退。梁威整个身体又快又用力地往后退,依旧迟了,身体退了,脑袋退了,手没来得及抽回来,一把斩刀从顶上落下,毫不留情斩在他的双手上。
鲜血瓢溅,他这时才意识到,这是一场陷阱。所有看似能出去的地方,都是陷阱。
剧痛袭来,他爆发出剧烈的惨叫,然后,疯狂地往回退,退回来时的通风口。
明明看见了光,脚下的触感已经和通风道不一样了,明明蹬上了通风口的网板,但就是下不去。
他忍着晕眩多退几步,退到通风口的另一边,悦凌凌爬的那边,埋头往下看。看见了平月的脸,她举着网板,手里拿着螺丝刀,在往网板上快速拧螺丝,将网板封死在通风口上。
“你……”
梁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下面的人看了他一眼,拧上最后一圈螺丝,跳下了椅子。站在下面,抬头注视他。
灯影落在她脸上,他的血正滴滴答答流到她的额头,将她的额头染得血红。眼睛染红了,半张脸和鼻梁染红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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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进她的眼睛,刺痛了眼,她不舒服地眯起眼,看着他。
不知道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还是什么,让梁威的视野瞬间恍惚。平月的这张脸,忽然和许多年前的一张脸重叠了。那是一个小女孩的脸,她坐在一辆被撞得四分五裂的车里,车窗半开,就这样满脸是血地抬起头,晕沉沉地眯着眼,对他说:“警察叔叔,凶手跑了,你快去抓他们。”
抓他们。
抓他们。
多么吓人的词。
他们,那得是好几个人啊。他怎么抓。他都不应该来这里……那是2012年的冬天,1月4日,为什么记这么清,因为周志前两天刚提过,因为这个日期让他良心不安。从2012年起,他做过好几次噩梦,虽然后来随着时间淡忘了,但被周志提起这个时间点的时候,他又全部清楚地想起来。
2012年1月4日,他值夜班,那是他刚进派出所。平城朝阳派出所,值夜班。晚上十点,组长打电话叫他去吃烧烤。他说要值夜班啊。组长说交给另外两个女同志吧,快来,就等你了。
值夜班去吃烧烤喝酒是常有的事,因为夜班通常接接电话,哪儿投诉扰民,哪儿喝醉酒打架。出警另有别的组,所以他们经常在夜班时间去吃夜宵。
他没当回事,跟同组的两个女警员交代了一声,说等会给你们打包回来。两个女警笑嘻嘻应了。
那晚,他喝得有点多,有点晕,组长说不行就别喝了,说改天再喝,但男人嘛,喝再多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只会越喝越清醒,如果第二天头疼还得怪喝到假酒都不会承认自己喝多了。他说他还行,没喝多,于是又喝了一箱啤酒。
就是那晚,他喝完酒,组长们回家,他回值班室。刚回去,值班的女警就说交汇路出了车祸。
他挥挥手,说这是交警大队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女警说,交警那边来电话让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听说这起车祸很严重。今天交警大队事多,他们那边缺人手。女警又解释了为什么找他们,因为派出所离得近。
他拉过椅子坐下,说,找阿杰他们去啊。女警说,他们出警去了。梁威叹口气,行吧,我去看看。
他戴上警帽,去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一点。可还没走出派出所门,又开始晕了。这一晚是真的喝得有点多,因为组长提了一句话,说他有希望转正。
梁威没本事,是靠家里塞钱进来的。走后门和正式警员的待遇有很大区别。他家只是做普通生意的,卖烟熏鸭,花了十五万买这个位置。别人走后门是关系硬,他是纯靠钱堆,不可能隔几年再交几十万还是个非正式警员,转正最保险。既然有希望,他就陪组长他们多喝了几瓶,还约定了改天他请客,去唱歌。
他扶着派出所的白墙,骑上警车,往车祸地点开。交汇路133号,就在不远,拐个弯,过条马路,再转个弯就到了。两分钟都不要。
确实很严重的车祸现场,他打眼一看,酒都醒了几分。
把警车往边上停好,他一边猫腰往车里瞧,一边问还有人活着吗?
前座的两个人都断了气,头耷拉在安全气囊上,司机的头简直惨不忍睹。梁威从来没见过能撞成这样的头,只在电视上看见过被砸成这样烂的头。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
凶手案的性质和车祸案可不一样。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都是喝多了瞎想的,他没见过几起车祸,指不定撞车就是能撞成这样。
后座传来声音。是个小女孩,刚刚转醒的模样,她从靠背睁开眼,失焦的瞳孔渐渐凝实,望向了他。她看见他戴的帽子,看见他穿的衣服。她说,警察叔叔,凶手跑了,去抓他们。
凶手跑了。
去找他们。
他们。
多可怕的词啊。他一个人怎么抓啊?他还喝了酒,骑了警车,交警要来,得第一个逮他,扣他车扣他驾照,再关他。他现在估计比醉驾还厉害,去测血能测出300的酒精含量。
他只是普通家庭,只是卖烟熏鸭的普通家庭,这个位置是靠花钱托关系再托关系几经周折买来的,经不起这种折腾。
他说:“报警没?打120没?”
小女孩说:“没有。”
很没良心的,梁威竟然感到松了一口气。他说:“叔叔给你打120,你呆在这里别动,叔叔回去叫人。”
他拿出手机,走开几步,站远去,没有先打120,他先打了阿杰的电话,让他快过来。阿杰和他关系很好,问他啥事。他说自己喝了酒骑车来的,霉啊,摊上这么大的事,你快来替我,我得先回警局,不能留在这儿。不然待会交警肯定扣我。
阿杰说了句你真牛逼,这都敢去。梁威说,糊涂啊,以为真的看一眼就走。他回头看了眼车祸现场,但凡没这样严重,他还没这么怕。这场车祸,要细究起来都不是车祸那么简单,到时候他作为第一现场目击者,还得做笔录。他也没敢告诉阿杰这里到底有多凶。
阿杰说,行行行,你先回吧,我马上过去。
梁威挂了电话,走到车窗前,对里面一直盯着他的小女孩说:“叔叔已经报警打120了,医生马上就来,你别乱动啊,叔叔肚子疼,先去上个厕所。”
车里的小女孩很安静,没说话,就那样盯着他,漆黑的瞳孔干净又纯粹。
后来梁威每次做噩梦都会梦见这双眼睛,梦见这双眼睛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
梁威没说实话。他是回警局后再打的120。阿杰回来是凌晨三点了,告诉他,被定性为严重车祸,肇事车逃了,还在找,能找到的机会不大,那边一整条路都没安监控。
出事车的监控设备被损坏,储存卡被拔了。那时候指纹不全面,身份证采集指纹都是从2012年5月30日开始实施的。
梁威回警局后一直坐立不安,直到阿杰说完,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问了一句:“没别的?”
阿杰疑惑:“还有啥啊?”
梁威摇摇头,他估摸着是自己喝太多,喝醉了,才有那种以为是凶杀现场的错觉。
但他还是不放心。直到第二天的新闻播报了这场车祸,才完全落下心。可偶尔还是会感到不安,他始终想起那双眼睛,纯粹干净的眼睛,一直期待、信任他的眼睛。那个小女孩,从此变成了孤儿。
20岁的梁威还有点不多的单纯,会因为这件事而良心不安。他找人打听了一下,偷偷去医院看那个小女孩。小女孩躺在病床上,挂着吊液,病床旁坐着一个衣着精致的女人,她在削苹果。削到了手,把刀和苹果放在桌上,出了病房。
梁威悄悄潜进去。他以为小女孩睡着了,当他靠近病床时,小女孩睁开了眼,通红的眼,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的。她看见他,声音沙哑地问:“叔叔为什么不抓他们?”
梁威尴尬得说不出话来,那个小女孩一直盯着他,他只好干巴巴回:“抓谁啊?”
他觉得她年纪小,不懂,没指望她说出什么,以为她最多只会说开车撞她的人。谁想,她开口吐出这句话:“凶手。撞我们的凶手,杀爸爸的凶手,逃跑的凶手。”
梁威紧张地问:“撞你们的凶手跑了,警察正在抓,杀你爸爸的凶手是谁啊?”
“女的。”
“你……是不是看错了?会不会是撞晕了做噩梦了?”
小女孩抿上了嘴,不再说话,只将他盯着看,一直看,一眼不眨地看,就像要将他的脸深深刻在她瞳孔里。
梁威也真的从她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脸,窘迫的,仓皇的,惊怕的。
他在害怕。
因为他昨晚那一遭,去了又跑,算是故意隐瞒、包庇罪犯、知情不报、醉驾出警……各种叠加起来,分外致命。他家承受不起,他也承受不起。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干这个还能去干什么,回家卖烟熏鸭吗?
梁威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