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翠玉山头，冽冽寒风如黑夜中哭泣的老妇，让人心底瘆得慌。月儿躲在树梢背面，羞怯的露出半个脸儿，洋洋洒洒的将龙城镀上一层辉光。
白郁苏第一次见着了名动大夏的绝剑飞仙，恰恰赶上这应景的月夜，巍巍树梢，步态轻盈的飞花踏叶。李怜影并非美绝，较起来白芷、瑰妍心面相亦更出色。多的便是那种凌厉不染凡尘的气质，不是任何人能比的。她轻盈的立于树梢，身姿随风中的枝叶摆动，不动声色，恰似那句“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
也许多年以后，白郁苏回首，依旧会记得今日的惊鸿一瞥。李怜影十六岁前懵懂无知，十七岁后浑浑噩噩，清醒过来便已经身陷泥潭，回首半生，最珍贵便是与瑰妍心那毫无收获的携手经历。此刻面前的清秀少年，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她情不自禁的想象，若是故人还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虽半生彷徨，却也不是什么懵懂少女，毕竟三十多年的经历，瑰妍心只要稍稍暗示便已知姐妹意有所指。不到二十的年轻一辈，这种程度大夏只怕仅此一例。不过第一眼她确定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太瘦了，她所求之人便是那种体格壮硕，棱角分明。
“这位便是名动大夏的飞仙子吧？”
虽然不是自己的菜，但胜在待人和善，观感也不错，面相清秀，体态匀称，也不失为谦谦君子。
“虚名罢了，不过昨日黄花，倒是白少爷近来风头正盛，只怕很快便名满大夏。”
白郁苏看着被倒吊在树枝的叶辰，心中也不知是畅快还是同情，上一面还是春风得意，现在却这般狼狈。
“仙子事先可有计划。”
“自然是，没有的。”
白郁苏耸了耸眉毛，表示无奈，自己不过刚出炉的小白，江湖争斗，自然是不懂。他也没想到，行走江湖多年的李怜影也是性情中人，如此生死攸关，居然不曾计划。
“我先去木棉村探一下吧，趁着雷万壑没来之际。”
李怜影没有作答，要说战斗技巧，她自认为无人出其左右，但论算计，非她所长。事先事后，全赖瑰妍心负责。
今日的月亮特别的明亮，白郁苏没有特别的记住是哪一天，大概十五左右吧。他第一次来到木棉村的神庙，还是有一些心虚。在没有到达元婴之前，他不认为自己有对抗神灵的能力。他推算面里面端坐的神灵，八成便是羽民国供奉的毕方神鸟。
毕方属东，主木，木生风雷，与白郁苏目前修习的土德之气并无太大干系。选择先修土德，也是顺着修道先修心的理念，毕竟土德之气厚德载物，是最适合作为基石的。除此之外便是水与金，水是因为沈星雪的缘故，而金便是为了速度。木德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体系，虽然万木春生的确很诱人，奈何有心无力。火德更不必说，他没有，练起来事倍功半。
幸好此行并无异常，除了徐徐的烟熏让人不太舒适之外，一切如常。
他觉得无趣，便朝河边走去，对着江潮升月的夜景静心盘坐，凝炼心神，为接下来将要到来的战斗做准备。说不紧张是假的，纵使他自负五帝绝学，也不敢夸海口能够战胜元婴修士。金丹元婴之间的鸿沟，可不是仅仅两个字能够阐述的。
他一直在凝炼自己的真气，并不急于去冲破元婴的桎梏，他总觉得一旦入了元婴，就会不可控的化神。修行仿佛进入了一个悖论，一个修真者开始炼气，再到筑基，然后凝成金丹，再修成元婴。原本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但化神却要散尽元婴，所谓成神好像既定好了要牺牲似的。
他想的入神，忽听得后背爆破声响彻夜空，犹如开山裂石。白郁苏心头一惊，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这雷万壑为何来的如此迅速，远超预期。
他急忙御风而去，见李怜影单手拎着捆成粽子的叶辰，另一只手提着剑。她身边，正插着一根羽箭。那羽箭十分粗壮，犹如长矛一般，苍劲有力的半数没入地底，箭身风雷环绕，滋滋作响。
“仙子！怎么回事？”
白郁苏双瞳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雷万壑一行人，倒是神庙不知何时多了一壮硕女子。那女子双目紧闭，身着铠甲，一身金灿灿。双手正搭弓引箭，那张弓通体雕花，盘龙若栩，说不出的刚劲有力。
“庙里有埋伏……”
雷万壑先到了了么？白郁苏一再确认，瑰妍心那边的消息都是未曾。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太想当然了，只想着引导雷万壑来这里，借着神灵的力量搅混战场，却从不曾预想过，神灵会一直追着自己打的状况。神灵是无趣的，她想做什么，不能按人类的思维去衡量。
一会儿，又是一箭，其力之刚猛，将环抱粗的树干直接摧毁。
两人迅速躲进山林，在没有弄清楚状况前，根本不能直面锋芒。
“雷万壑的人？”
“应该不是，龙王殿的高手没这实力。”
李怜影看着直没入地底的长矛分析，这么粗的箭，就不是人类用的。
天空明月皎洁，两人也不冒险急于去神庙，毕竟太危险了，那箭矢势不可挡，光是产生的罡风都刮的人皮肤火辣。
“小心！”
白郁苏惊呼，本以为躲在山林里那东西便会失去目标，不想那东西跟开了透视一样，每一箭都目标明确。
凭借飞仙子的速度，想要避开箭矢并非难事，奈何要管着粽子叶辰，不免分心分力。
“她为何要攻击我们？又为何知道我们方位？”
李怜影心中有一丝不快，粽子叶辰被她拎着跳来跳去，头晕眼花。
白郁苏心中郁闷，现在目测离神庙已然两公里之遥，且有草木山石掩护，却依然无法逃脱那箭矢的锁定范围。他自认为自己的感知能力不及，即便能够感知，亦无法在如此距离精确锁定目标。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智商愚蠢，以及到底提了一个什么蠢方案。
“她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方法锁定你我。”
飞仙子一边警惕，一边小声说。今天的月光特别的明亮，仿佛白昼一般。白郁苏双瞳凝视，只见神庙里的魁梧女将双目一直紧闭，站在月光之下，全身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
“实在很抱歉，连累仙子，我有一个猜测，想验证一下。”
白郁苏天人感知，总隐隐觉得有种被窥视的感觉。魁梧女将的箭矢目的明确，似乎全是往叶辰身上射。
他一个箭步冲到面前空旷之地，站在柔和的月光下，天上一轮圆月，仿佛瞪圆了的瞳孔，俯视大地。
白郁苏观察着魁梧女将的一举一动，只见那女将在他暴露瞬间，便将弓箭对准了他的方向。只不过踌躇片刻，并没有射出箭矢，而是依旧静静的立于庙门，一动不动。
李怜影不明白他的举动，就当是对方主动暴露，引开对方视线。
“也是个痴傻儿。”李怜影心中默念，仿佛多年前那位故人，愚笨而自不量力。
只不过许久，不见那箭矢射来。
“雷万壑快到了。”
白郁苏刚得到瑰妍心的消息，雷万壑一众离这里已不足十里。
看着白郁苏凝重的表情，李怜影好奇的问：“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为何如此尽心？”
是啊，本就与我无关。白郁苏也觉得自己有些积极过头了，家里有两位小娇妻在嗷嗷待哺，何必在这寒夜风急的山头，只是为了那点可笑的正义感么？
“我不知道，只听见说能少死很多人，我便来了。”
“其实雷万壑杀人并不多，每年用于调和气血所杀也不过双十之数，远不及当年的我。”
“我听瑰阿姨说过，仙子当年也是身不由己，并非出自本心。”
李怜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知是鄙夷他的虚伪逢迎，还是抵触那句阿姨，她与瑰妍心年龄相近，莫不是在他心中，她也是阿姨？
“虽然非全出自本心，但也是确确实实死在我手上。”
白郁苏无言以对，他不善言辞，飞仙子亦是，两人的聊天陷入了一个奇怪的闭环。但他能感知到，飞仙子身上对他并无恶意，一言一行，皆初于本心。
李怜影见他许久未作答，问道：“你先前说要确认一些事情，可有眉目？”
白郁苏抬头望月，又看了一眼那魁梧女将铠甲上的月亮纹饰，说道：“你看这月亮是不是特别的明亮？”
“是了，比平时要更亮。”
“那像不像人的眼睛？”
李怜影愕然，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如若真如他这般说辞，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只要他们暴露在月光下，无论她们躲在哪里，都无所遁形。
“白公子当真心细如发。”
李怜影眼里看着少年多了分别样情绪，一向不在自己审美范围的模样竟有几分好看？世俗情爱，她不懂，一如多年前对那痴傻的故人，她不知那种念念不忘，算不算一种爱。瑰妍心对她说出那般话时，她觉得很荒唐，如论年纪，都能当对方母亲的年纪，无论如何都觉得别扭。
神庙里的女将失去目标，慢慢消失在月光里，两人也静静的等待雷万壑的来临。
“刚刚那箭矢是朝叶辰而来。”
“嗯。”
李怜影天生洞虚异能，自然能瞧见端倪，却不曾多想，简单应了声。
“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如何？”
李怜影轻轻俯身靠近，静听白郁苏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