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太阳一直很好。
谢凌坐在空楼南边的栏杆上,阳光透过帘子,一条一条印在他脸上。
少年皮肤白皙,睫毛落下长长的阴影。
他困倦地闭着眼,似乎没睡好,伸手挡了挡照下来的阳光。
白色的光芒从他指缝间穿过,恰好落在他的眼眸里。
空楼从来没有人经过,对面就是谢府里的青山,青山后面是莲花池。
他一只手垂在栏杆下,手中握着的弓箭还沾着万箭场中的黄沙,箭簇刺进地板里,随着少年手指的动作,箭羽上的黄沙抖落下来。
他叹了口气,立刻从栏杆上跳下来。
从空楼里走出来时,他也没什么精神,垂着头很忧郁的状态。
万箭场里的新箭靶又换好了,守在门外的侍从恭敬地问他:“小公子,还要继续练吗?”
谢凌烦躁地将长弓扔到一边,侍从忙不迭接住,生怕这把弓磕到哪里。
见他往万箭场反方向走去,侍从抱着弓,忙问他:“您去哪儿?”
谢凌撇了他一眼,冷冷道:“问那么多干什么。”
他一脸不高兴,可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想到什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
之后的一两天,叶琬仍是经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自从那天被她拒绝,谢凌便没再来打扰她,只不过万箭场里的箭靶又换了几百批,她抱着小锅,神情淡然地听着青桃对自己说这些事。
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那里,连夜里也不回来了,他们都住在谢府,这么近的距离,却见不到面。
叶琬削好两颗苹果,给青桃和绯元一人一个,两人同时接过,开心地对她说谢谢。
青桃咬着苹果,不解地问她:“那天小公子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我都没敢进来,姑娘你为什么不开门啊?”
她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似乎与谢凌有些不愉快。
叶琬有些说不出口。
小少爷要吻她,但是被她拒绝了。
这件事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绯元为此很担心,谢凌好不容易同意与她成婚,万一因为一些事突然变卦,那就不好办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分析谢凌为什么不高兴,一边又帮她出主意。
青桃一直纠结谢凌傻乎乎站在院子里吹冷风的事,也不明白叶琬为什么不开门出来看看他。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谢家小公子可不是会一个人独自郁闷的性子。
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谁都不放在眼里,谁能想过会有如此落寞的时候。
叶琬觉得他可能是有些生气,不然也不会一连几天都不露面,可这并不能让她担心。
是他先不经过自己同意,就让青桃和绯元搬出去,连解释都没有,突然要吻她,换谁能接受。
谢凌不是旁人,他正是最活力热血的年纪,不可能因为一点打击就萎靡不振。
叶琬不喜欢顺从他做什么亲密的举动,本来以为小少爷对自己没兴趣,也不会去想一些男女之事,可他那天突然要吻她…
不喜欢是一方面,还有一些原因是她没反应过来。
他太心急,根本没有考虑叶琬愿不愿意,那天在他怀里,她根本挣脱不了。
现在他一个人待在后山,心里肯定很烦躁。
叶琬本来觉得没什么,青桃却说个不停,导致她也有点担心了。
这次可以拒绝,如果下次他还这么要求呢,还有新婚之夜,她每次都能拒绝吗。
这时候,谢夫人又派人送了许多珠钗的花样过来,说是为了大婚当日做准备,要她挑几个合适的。
这些珠钗发冠还是样品,很多都没有完成。
凤冠的选择实在太多,没一会儿她就挑花了眼,最后随便选了几个,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这样看着也喜庆。
选好样式后,她们便开始为叶琬佩戴。
叶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上插满了金银珠玉。
青桃一直在旁边感叹,说洞房之夜的时候,小公子肯定会被惊艳到。
这些珠钗确实好看,华丽却不繁琐,就是有些重,戴在头上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脖子酸疼起来。
由于时间太赶,在选珠钗的时候,她的发饰也一并设计好,忙活下来后,又过去了一天。
叶琬累得腰酸背疼,接下来还有婚服需要定制,到时候又得花好一番功夫。
珠钗这个可以自己来,量婚服的时候却要和谢凌一起选择。
他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状态,万一真的在生气,那自己去见他,岂不是加深对他的刺激。
叶琬知道小少爷暴躁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她可不愿意这个时候见到他。
不如趁他不在的时候,先去把尺寸量好,婚服样式的话就由他自己选择,到时候就不用跟他见面了。
反正成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再想回头的话也没那么容易。
她完全可以不用担心那么多,每天在竹园里吃吃喝喝,乖乖等十天后的大婚典礼。
系统说的是成婚加挡剑,可没说要做其它的事。
叶琬记得做婚服的绣娘们住在东院,离竹园有些距离。
她没让青桃她们跟着,自己一个人问了路,很快就找到了其中一个绣娘。
绣娘在听说她是叶琬后,便客客气气领她进屋。
谢府不同其它门第,奢华到连绣娘都有自己专门的住所,谢家每个人的衣裳都是私人订制,从设计到绣工,全是用的最好的裁缝与绣娘。
在叶琬进门时,绣娘还往她身后看了眼,似乎是在找谢凌。
叶琬告诉她:“今日是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绣娘轻轻哦了一声,打量她几眼,问道:“姑娘来是做什么的?”
叶琬告诉她想先量一下尺寸,明日就让谢凌自己过来。
绣娘却告诉她,量尺寸可以,但是明日还是得和小公子一起过来,谢夫人要求这么做,她们不敢不听。
这小绣娘看着也才二十多岁,年纪不大,能进谢府,说明绣工了得,定是练习地十分刻苦。
叶琬最不忍心为难打工人,上司的吩咐当然不能违背,她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让小绣娘冒着被赶出去的风险帮她量尺寸。
行动失败后,她只好悻悻出门,经过莲花池边,恰好遇到匆匆经过的裴奚。
他自小住在谢府,长大后去了天照山,不常回来,最近快到年关了,谢宗主便让他回来住。
见叶琬满面愁容地坐在亭子里看风景,他让身边跟着的弟子先走,自己一个人来到她身边。
叶琬没注意到身边多出来一个人,猛不丁被吓了一跳。
裴奚噗嗤笑了一声,看着她震惊的眼神,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表情。”
在他的印象里,每一次见到这位叶姑娘,她都是冷冷淡淡的,对谁都没什么表情,唯独面对谢凌的时候会露出笑意,她笑起来很好看。
裴奚有些不忿,谢凌那小子,脾气差得要死,怎么会有人受得了他,还愿意跟他成婚。
叶琬双手扶着下巴,冷淡地重新看向莲花池后的青山,青山旁就是修真名册,是她第一次在那个万人羡慕的石壁上,看到谢凌名字的地方。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才知道,原来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其实是一个非常努力上进的人。
与那些不务正业,徒有傲慢却无傲骨的纨绔子弟一点都不一样。
裴奚看向她目光所及的地方,说道:“真是奇怪,最近谢凌还待在府里,每次去后山都能看到他。”
叶琬终于说话,不解地问他:“他不应该待在府里吗?”
最近正在年关,又是他们婚期的日子,谢凌当然要留在府里。
裴奚面对着她,看着叶琬的侧脸,晃神后,耸了耸肩。
“不是这样的,要是按以前,他前几天就应该走了。”
裴奚道:“你应该不知道,咱们这位小少爷,每到过节前后,都会人间蒸发许多天,花谕节就快到了,他肯定又要出去。”
叶琬喃喃道:“对,我想起来了。”
原文里说过,谢凌从不会在家里过节,就算是要一家团圆的日子,他也会跑出去,随便找个深山老林打妖怪,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花谕节就在三天后,他不可能留在府里。
叶琬也觉得奇怪,今年他到现在还没走,难不成是为了成婚的事。
他将这场婚事看得那么重要吗……
“你想起来了?”裴奚敏锐地听出了这话的疑点,反问叶琬:“你知道这件事?”
谢凌的习惯只有谢家人知道,她来京都也不过一个月左右,还没经历过谢凌跑出去的事,她不应该知道。
他的眼神有些怀疑。
叶琬赶紧找了个理由,说道:“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我忘了。”叶琬偏过头,不让他盯着自己的眼睛。
刚才话说的太快,她忘了自己来京都没多久,不可能知道这些。
要是被别人知道她很了解这些事,肯定会怀疑她的身份。
莲花池里游过几条鱼,叶琬扶在亭子的栏杆上,低头数着鱼的数量。
她刻意发出声音,想打断裴奚的询问。
小鱼游来游去,看都看不过来,自然也数不清。
她在一到二十之间来回数,裴奚就这么听她数了一会儿,竟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叶琬已经不想再聊下去,府里的人来来去去,能看到叶琬和裴奚两人坐在莲花池里说话。
这些侍从围在一起,对他们窃窃私语,几个给万箭场搬靶子的小喽啰经过,也看了他们一眼。
这些人每天要经过很多地方,传递消息可以说是十分迅速,堪比专业情报局。
裴奚站起来,对她道:“过几天就是花谕节,城中会有很热闹的夜市,到时候谢凌定是已经离开京都,如果你想出去的话,就跟着我们。”
叶琬抬头,思索后,说道:“我不太想出去。”
裴奚道:“你还没见过花谕节的京都吧,要是到了那天,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花谕节是向花神娘娘许愿的一天,只要将心愿写在花谕神书上,就可以实现愿望,但那天只能有一个人许愿。
大盛的子民都很信仰花神,除了过年外,就是这天最热闹了。
花谕节前后,京都人流会急剧增多,自然也暗藏着许多危险,谢家一直都会在花谕节时调派人手,在城中防备妖邪,阻止他们趁机潜入人群。
那天虽然热闹,但又危机四伏。
裴奚的意思是,他也要负责一片辖区。
叶琬没什么心愿,听他描述后,竟有些好奇,到时候可能会有很多灯火表演。
有谢家在,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她去看看应该也没关系。
在竹园里一直待着,她都快长草了,必须出去看点新鲜东西。
从莲花池离开后,叶琬准备回去,在路上看到了一群人正在往府里搬箱子。
箱子里都是一些花谕节要用到的东西。
今日的谢府已经有过节的气氛,侍女们互相讨论花谕节能不能找到机会出去玩一玩。
仆从们搬来了很多新鲜的花木,整个谢府热热闹闹。
她一个人走在长廊下,脚步越来越慢,不禁想起裴奚说的事。
谢凌现在还没走,不代表他花谕节那天不会走。
十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如此,从未在过节时留下来。
今年已经迟了很多日子,留到现在还没离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过节那天他肯定不在。
叶琬倒是没想阻止他出去,只是担心他这一走,可能会耽误成婚事宜。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或许还会与谢凌说一说,可现在这种情况下,跟他见一面都不容易。
竹园里冷冷清清,白天的热闹褪去,夜里又只剩她一个人。
谢凌已经很多天没有回来,隔壁院子的灯永远都是黑的。
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