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为枝 作品

第 56 章 归来【修】

十一月初,灵域下起第一场雪,湛云葳终于回到了汾河郡。

她和湛殊镜换上了冬日的袄子,吃过改颜丹,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

这两个月,他们从玉楼小筑再到长琊山,又从长琊山到知秋阁,湛殊镜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他俩实在太穷。

做了二十多年的仙门世家公子,湛殊镜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买不起玄乌车,又不敢在王朝大肆御剑,连路上吃的灵果,都是湛云葳用涤魂玉牌赚的。

众所周知剑修穷,湛殊镜从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剑修多么不好赚钱,他总不能去给人家耍一套剑。

湛云葳的涤魂玉牌倒是好卖,可仙门的玉牌从不卖给达官贵人,只以略低的价格卖给普通百姓,偶尔赠予穷人。

湛殊镜第一次发现没了师门,自己根本照顾不好一个御灵师。

他回头看湛云葳,总觉得近来她瓷白的小脸瘦了一圈。

想到她赶回汾河郡的理由,湛殊镜的脸色更黑:“别看了,这摊子上的破玩意做生辰贺礼,那狗贼能看得上么。”

湛云葳不理他,从摊贩手中拿过两个糖人,一个递给湛殊镜,一个自己咬了一口。

入口很甜,她望着下雪的汾河郡,还好赶上了。

湛殊镜没想到她是给自己的,他盯着手中糖人,小摊子上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优点嘛,至少这糖人比其他的糖人眉清目秀。

直到两人坐在茶肆中躲避风雪,湛殊镜才将糖人吃掉。

“赵员外早早就在准备生辰贺礼了,也是舍得下血本,连祖传的血玛瑙都打算送过去。”

一个笑道:“这算什么,听闻盛老爷还打算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彻天府去。”

湛殊镜看湛云葳一眼。

听见了罢,这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早就将你忘光了。

湛云葳支着下巴,恍然又回到了前世越之恒赴死那一日。

那日也是漫天大雪,她听旁人议论越之恒。

可这次不一样,不论世人怎样看他,她更相信自己感觉到的。

因着越之恒在王朝的地位,整个王朝和汾河郡都知道,过两日是他的生辰。

越之恒一直挺有做佞臣的样子,就像他说的,既然好不容易得来这权势,便要做人上人。

湛云葳以前听说,每逢这一日,越府收到的贺礼都能堆满整个库房。

但她知道今年不会。

想到朝堂将会发生的事,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第二日,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灵帝闭关已有数月,昨日苏醒,钦天监卜卦为“大凶”。灵帝冷怒不已,不仅迁怒了仙门自愿留在王朝那些御灵师,还在大殿内,怒斥打伤几个王朝官员。

越之恒和方淮亦在其列。

方家被惩处,因为无力修补结界。

而仙门尚存,裴玉京未伏诛,神剑被纳化,哪一个都是令灵帝看越之恒不顺眼的理由。

“废物!”

越之恒被砸伤额角,他没有躲,亦不能躲。

再抬眼时,鲜血顺着他额角流下,模糊了半张面容,殿中臣子噤若寒蝉。

这无异于传递了一个信号,所有人都不由揣测,越之恒是否已失圣心。

上一个失圣心的东方既白,白骨已经腐朽。

以往下朝,不少人与越之恒攀谈,阿谀讨好他,今日却

空空荡荡,越之恒一人走在王朝的大雪中,其他人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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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给大皇子撑着伞,大皇子勾了勾唇。

“他也有今日。”

大皇子清楚得很,灵帝能容忍奸佞之臣,但是不能容忍办事不力者。

裴玉京不死,越之恒很难翻身重获圣心。

这件事很快传开,越之恒生辰那日,连汾河郡都听闻了风声。

湛殊镜有些意外,这应该是六年来越之恒第一次失势。最直观的后果便是,许多原本准备贺礼的臣子和达官贵人,生辰贺礼没有送出去。

这些人最会审时度势,开始无声和越之恒撇清关系。还有人在背地里揣测,彻天府什么时候换新一任掌司。

湛云葳抬眸,看着眼前的越府大门,以往按理说越府会门庭若市,今日却门可罗雀。

管家面带愁容,带着人在清扫府前积雪,湛殊镜道:“别看了,局势有变,灵帝疯了,如今连御灵师也容不下,你再去见他,危险得多。”

那些当初自愿留在王朝的仙门御灵师,也在这两日尝到了苦果。

为了表明态度,这些贵胄不仅开始疏远当初呵护备至的道侣,还有贬为奴仆取乐的。

湛殊镜心里有几分唏嘘,也不知他们可曾后悔。

如今的情况,湛云葳若还要管越家之事,风险太大,湛殊镜希望她知难而退,最好跟他去找长琊山旧部,乖乖等着山主回来。

湛云葳跟他走到巷子深处,就在湛殊镜以为她想通,任由越之恒烂在王朝之时,湛云葳将怀里的灵石拿出来,一大半给了他,自己只留下小部分。

“你说得对,阿兄,王朝确实愈发危险,你离开吧。”

湛殊镜咬牙:“湛云葳,你有没有想过,若他还坚持为王朝卖命,越家也不愿脱离,你又待如何?”

湛云葳道:“若有这一日,我会离开。”

绝对的道义面前,爱恨皆渺茫,若将来要她拾剑指向越之恒,需要她做盛世的基石,她百死无悔。可她不想试都不试,连真相都不知,就放弃他。

湛殊镜眼见她走向大雪中,人人对越家避之不及,她却用身上仅剩的钱,给越之恒和越清落挑选贺礼。

湛殊镜跟了她一路。

许是囊中羞涩,少女买的东西并不算贵重,甚至还有一包越清落爱吃的糕点。

他看了半晌,知道自己再跟下去也没意义。

湛殊镜这几日虽然一直试图对湛云葳说,那狗贼身处奢靡之中,你给什么他都瞧不上。

可他心知肚明,这漫漫大雪中,她还愿意逆着俗世,出现在越之恒面前,对那人来说,已是最好的贺礼。

就算她什么都不带,也足以令那人一遍又一遍心动。

*

虽然越府收到的贺礼极少,但并非没有。

比如汾河郡的盛老爷,仍旧存了攀附之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了玄乌车之中。

湛云葳原本打算混在贺礼之中,抬眼间,却发现玄乌车中不对劲。

她探出灵识,风雪肆虐,湛云葳居高临下看着身前这人。

这位“盛姑娘”,不仅是男儿身,还是个六重灵脉的灵修。

他是大皇子的人,原本打算今日刺杀越之恒,没想到出师未捷。

片刻后,湛云葳坐上他的玄乌车,这下好了,连身份都不必捏造了。

车队最后在越府门前停下。

今日并非沉晔当值,而是一个稍陌生的彻天府卫

。应对贺礼(<a href=".co.co)(com), 府卫已经驾轻就熟。</p>

知晓玄乌车中还有活人,那府卫神色也很冷淡。

“一并带去库房,等大人回来处置。”

他上前一步,敲了敲玄乌车壁:“姑娘,伸手。”

湛云葳脸挡在盖头之下,见他拿出熟悉的困灵镯,不免有几分头疼。

她早就知道没有这样容易,但也不可能放任他们给自己戴上困灵镯。

因此当府卫扣上之时,她放出灵力,以控灵术干扰。湛云葳现在对控灵术驾轻就熟,府卫恍然了一瞬,以为自己戴好了。

湛云葳收回手,垂眸打量没有扣紧的镯子。

她想,若是那刺客,想杀越之恒似乎也不容易,她不知刺客原本有没有后手,但想到若真的被戴上困灵镯,又对上回来的越之恒,刺客会吓成什么样她就有些想笑。

天色渐渐暗下来,湛云葳在黯淡的库房中,越之恒一直没有回来。

他还在王朝当值,原本这一日是他生辰,理当休沐的,可触怒了灵帝,他只能更谨慎。

她不知等了多久,几乎都要趴在玄乌车中睡着了,方听到外面仆从议论声。

“今夜风雪这般大,大公子还会回来吗?”

“不知,想来宿在彻天府中了。”

众人心知肚明,因着灵帝的态度,这个生辰注定悄无声息而低调,管家亦不敢多挂一个红灯笼。

就算冒着风雪回来,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宿在彻天府。

*

沉晔望着彻天府外的大雪,问越之恒:“掌司大人,今晚还回越府吗?”

越之恒神色淡淡:“不回去了,你同阿姊说一声,让她别等我。”

沉晔犹豫了一瞬:“府中贺礼如何处置?听闻还有人,给您送来了一名女子。”

越之恒头也没抬,往炼器房走:“东西留着,活人赶出府。”

他不奉行清廉,王朝官员也容不下清廉之辈。

至于送人就更荒谬了,从他二十岁开始,收到的贺礼就有形形色-色的人,有舞姬,有男宠,亦不乏刺客。

最需要站稳脚跟那几年,他杀了不少,近些年那些人才收敛些。

沉晔说:“是。”

越之恒缓步走向炼器房,沉晔要跟上替他撑伞,越之恒抬手止住他的脚步。

夜风呼呼地吹,今年入了冬以后,一日比一日冷。

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缀亮了寂寂长夜。

他注视着汾河郡的方向,良久收回目光。

*

湛云葳以为等不到越之恒已是最糟糕的事,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

她衣衫单薄,御灵师本就会比灵修怕冷些,越府又新修葺了法阵,越大人的神通令人防不胜防,她如今扮演的是没有灵力的盛姑娘,不敢用灵力贸然取暖。

眼看就要子时,今日要过去了,白日里那几个彻天府卫冷冰冰过来,请她离府。

“可是夜已深,我要去哪里?”

府卫面色冷淡,一如他们掌司的铁石心肠:“奉大人命,姑娘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

片刻后,湛云葳被推出府邸。

汾河郡还未结冰,天地之间冷得够呛,越府更远处,还有黑甲卫在巡逻。

湛云葳穿着绣鞋,不敢在他们面前展露灵力,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在雪中走。

良久,走出他们的视野了,她方在一个屋檐前坐下。湛云葳一把扯下头上的盖

头,以灵力取暖,再将鞋子中的雪清理干净。

等了半夜,又在雪中冷了好一会儿。怀里的糕点早就凉了,她难免有几分低落之意。

湛云葳根本没想到越之恒生辰也不回来。

她在大雪中,用灵力裹住自己,像暗夜中唯一暖光。城中宵禁,这个时间就算想找落脚的客栈也难。

正当她琢磨去哪里的时候,天上响起一声轻鸣。

很微弱的声音,她却听见了。

湛云葳抬眸,看见了眼熟的青面鬼鹤。

她没想到下着皑皑大雪,越之恒却在子时前,回到了汾河郡。

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在鬼鹤上的男子低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神色冷淡,身披深青色大氅,今日没有戴面具。

湛云葳盯了他好一会儿,发现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才反应过来自己吃下改颜丹后,如今还是盛姑娘的脸。

两人中间隔着天地之距,还有大雪作挡。

半晌,她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那鬼鹤却打了个旋,在不远处停下。

两人之间隔着七八丈的距离。

从七月秘境别离,到如今十一月初,秋日到冬季,湛云葳再一次见到他。

她坐在屋檐下躲雪,一身红衣,一只鞋还没来得及穿上去,而因为扯下盖头,头发也有些许凌乱。

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脑海里反反复复是湛殊镜的话,他说越之恒薄情寡义,兴许把你忘了。

她又想起越之恒说对她仅有三分情意,那他能认出她来吗?

而越之恒似乎也变了些。

他比上次在秘境,还要清减一分,他额角带着伤,因是灵帝所造成,没人、包括他自己也不能处理伤口。

她看着越之恒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大雪很快落在越之恒的肩头。

湛云葳注意到青面鬼鹤的时候,已经收起了取暖的灵力。

她的心砰砰跳,不知道越之恒有没有认出自己来。

她亦不知自己该先和他说什么。

是先解释为什么顶着盛姑娘的脸,还是说她拿回了自己的命玉,亦或者子时快过了,与他说一声生辰快乐?

然而当她被人一把拥入怀里,大氅隔绝了冰雪的严寒,一瞬世界安安静静。

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似乎带着几个月迟来绵长的痛意。

她亦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叫出那个他从来不曾宣之于口的称呼。

“泱泱。”

今晚所有的寒冷,等待,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另一种东西。

她将冰凉的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里带出笑意。

“是我。”

“我回来了,越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完毕,标题带有【修】字麻烦大家重看一下,基本都重写了。

今天修了将近一万字,脑仁突突跳,一会儿捉个虫,给大家补上红包,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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