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不在家 作品

第67章风雪夜归人

  第67章

    第67章风雪夜归人

    青葛从来对人都是抱着几分怀疑,并不敢踏实相信,不过此时,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后,她愿意相信晚照。

    如果这个刚刚救了她性命的晚照在此刻反手背叛出卖,将她踩在脚底下,她也认了。

    毕竟本来她都要死了,毕竟晚照也差不多已经看透了她的秘密,这个时候再惺惺作态对人防备小心,那真是欲盖弥彰又小家子气。

    况且,在经历了这样的冲击后,在生死一线之后,平静下来的她,确实需要一个人,听自己说起曾经。

    此时的青的心境倒是有种狂风巨浪之后的平静,是以言语间也颇为平淡,许多事不过轻描淡写罢了。

    晚照虽听了两个人一些对话,约莫猜到了,但到底不知详细,是以听得惊叹连连,一叠声说奇通。不过后来听着听着,慢慢就安静下来了。

    她抱着膝盖,沉默地看着面前跳跃的火,一声不吭。

    那篝火安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而就在窗外,风雨不曾停歌。

    青葛望过去,却见窗外那些年代久远的青檀树浑身布满了树疙瘩,大疙瘩小疙瘩,如今在狂风中摇曳,像是什么怪异的鬼怪。

    晚照轻叹了声:“你心里也是喜欢他的吧。”

    纵然万千算计,但是遇到主人那般风流蕴籍的瑰伟男儿,又和他有了那样的缠绵情缘,甚至还生下了小世子,怎么会心中丝毫不为所动呢?

    这世上万物,但凡来过,总有痕迹,去那滚滚红尘走一遭,又怎么能半点繁杂不沾身?

    青葛垂下眼睛,也陪她一起望着霉火,低声道:“主人是什么样人,又是怎么待他的王妃,你也应该知道,我既享用了那样的温柔疼爱,又怎么会不在意,又怎么会不为所动?”

    爱了便会痛,她已经心痛如绞。

    但是那又怎么样,只是痛一痛而已又没有死。

    她用自己十分的痛来换宁王三分的痛,那样的天潢贵胄,只是三分的痛,便定以换来他对夏侯氏的雷霆手段。

    晚照侧首看着青,却见她垂着修长的睫羽,沉默孤冷。她便不说话了。

    她知道青墓也是伤心的,经历了这么多,谁又能真正全身而退呢。但只是走到了这一步,青葛又有什么选择。

    宁王的性子她们再清楚不过,他怎能容忍欺骗。

    所以只能瞒着,永远瞒着。

    她睫毛颤了下,之后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有些东西便是再好,但不属于我们的,那我们就不要。”

    青:“是。”

    晚照叹了声:“你看我这些年,四处浪荡,招惹了不知道多少男人,可我——”青葛侧首看过去,却见摇曳火光中,晚照低垂着修长的睫毛,神情落寞。

    她其实也能猜到晚照必有一段心事。

    她比自己大几岁,很早时候便为千影阁做事了,和那么多男人有过露水姻缘,心里总归有些痕迹。

    这时候,晚照揉了揉脸,却是苦笑一声:“有时候觉得自己不配,有时候又觉得,凭什么我不配。“

    青葛:“我不觉得我们不配,有时候之所以得不到,是因为他们不配。”晚照:“有道理。”

    青葛:“什么爱不爱的,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对我们来说,保命最要紧,保住命,让自己痛快了,如果再能有一些银钱傍身,那不是比什么都强?”

    晚照默了默,之后眉眼间突然欢快起来:“是,我如今手头很有些银子了。”青葛也笑了:“我也有!”

    一时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晚照:“我们还逼死了叶阅!”

    说到这里,她顿时畅快起来:“想到总是高深莫测的叶闵竟然被我们逼到了绝路,我就痛快,我就觉得,终于扬眉吐气了!”

    青葛便也笑了。

    她知道晚照的心思,她们都是叶闵一手调教出来的,百炼方能成钢,叶闵的诸般手段,不是常人所能想象。

    她们是被一寸一寸敲打着骨头才练就了今日的一身绝技。这其中自然有恩德,有感激,但也有恨意,有不甘。

    在寻常时候,没有人会轻易生出反之心,但人的恶念若恰逢一个契机,千里之堤也许会毁于处蚁穴。

    想到此间,青葛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早猜到什么了吗?”

    晚照听到这个,笑道:“哪能那么容易猜到,之前你莫名失踪,我便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根本没听说你的踪迹,结果就不见了。”

    青喜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只是在城门口略现了一下身,之后绕了一个圈子就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后面阁主得到的消息怎么回事。”

    当时传回来的满息是她在西渊被追杀,之后才下落不明。

    晚照:“是白栀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合伙干了什么勾当呢。”青听石,心里然感觉不妙。

    白栀来找她,两个人一路随行,最后终于告别而去。

    而就在白栀和自己分开后一个多时辰,叶阅便出现了。

    一个多时辰,多么微妙的时间。

    如果叶闵隔半日或者一日出现,她会认为叶闵是追上了自己,或者在这里等着自己。

    如果叶闵马上出现,说明他是跟踪白栀而来,或者往阴暗中想,是白栀出卖了自己。但是这一个时辰,就实在太微妙了,让青葛不得不多想。

    如今又从晚照处知道,自己在西渊被追杀的消息竟是白栀带回来的。

    她便想起那一日夏侯止澜说自己面熟,问起自己身世,当时白栀也在一旁的。他和自己擦肩而过时,说起自己往昔的噩梦。

    因为这个,她一直心有忌惮,以至于这一次日栀追上自己,她在喜欢之余,又心存提防。

    如今听晚照这么说起,突然就感觉不妙,当下忙问起来:“你怎么跟过来的?见过白栀了吗?”

    晚照看她这样,也意识到了,忙道:“我是那日知道日栀回来,便想看寻他,谁知道根本不见人影,却恰好看到阁主出城,我看他神情很是异样,实在古怪,便想着一探究竟。”

    青葛:“是哪一日?”

    晚照:“就是三日前。”

    青嘉心里一沉,她知道叶闵给自己设下陷阱,但是想到自己和白栀的种种,叶闵竟然跟了一路,不免后背发冷。

    他全都看在眼中,一直沉默地看着!

    晚照继续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跟踪阁主,我当然格外小心,不敢靠前,便远远隔着三四里地,生怕被他察觉有异。”

    干影阁有自己的专门的跟踪术绝技,雁过留痕,对于这种顶尖高手,隔着三四里地跟踪一个人也并不会丢了。

    青喜:“你自始至终没见到白栀?”晚照摇头:“没。”

    两个人一下子不说话了。

    夜已经很深了,风雨撕扯着陈旧的窗棂,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而破庙内却异样安静,只柴火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

    关于白栀无非两个可能,一种是白栀出卖了青幕,一种是白栀被叶闵除掉了,所以叶闵耽误的那一个时辰便是处理白栀。

    对于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她自然会怀疑,她对任何人都不能踏实相信。

    但是这一刻,在她从叶闵剑下逃脱后,在她终于和晚照敞开心怀说起曾经后,她下意识想去相信,相信昔日的伙伴并不愿意和自己刀戈相向,也相信在那一个拥抱间白栀说的都是真心话。

    三十八号不会出卖三十七号。

    于是青嘉终于道:“阁主先处理了白栀,才来找我的。”

    晚照颔首:“他应该猜到了你的一些事,所以是在帮你遮掩的。“青葛:“嗯。”

    所以

    青葛不忍去想那种可能。

    她沉默了好久,才道:“只怕白栀已经遭受连累。”

    晚照:“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接下来几日我们打听打听便是了。”

    青嘉:“现在我也连累了你,如果叶闵不死,你我都将亡命天涯。”

    晚照却并不在意:“这也没什么,这差事我也干腻了,若这叶闵真不死,那我就跑过去皇都,去勾搭皇太子,勾搭皇帝,到时候,看看他们谁敢动我!”

    青葛苦笑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感激,自己愧疚,但是事已至此,她并不能为晚照做什么,连一声日后报答都不敢说。

    就如同她和白栀一般,纵然心中生了几分情分,但彼此都是身若浮萍,谁又敢轻易许诺谁什么?晚照却明白她的心思,她侧首看着她,神情却认真起来:“青喜,你忘了吗,你曾救过我性

    命。”

    青葛:“只是举手之劳。”

    晚照抿唇,有些苦涩地道:“可是如果没有你这个举手之劳,我一定死了。”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我这个人虽然风流放荡,做过许多为世俗所不容的事,不过却最是惜命,救了我命的人,我是记着的。如今我也救了你一次,算是还了这个债,我也心安了,所以你不必多想。”

    青葛笑了笑,道:“好,你这么说,那我就认了,我们扯平了。“晚照:“嗯。”

    青葛:“不过我并不觉得风流放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上有人结党营私横征暴敛,有人投机取巧锱铢必究,也有人杀人放火风流放荡,谁又比谁高贵,不过是恰好我们有了这样的身份,沦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才只能拼着一条命,一具身子去做这些罢了,那些人反过来倒是要鄙薄我们。”

    她想起叶闵以为自己睡了男人时,那满眼的排斥,说她随便。

    她凉凉地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我连命都朝不保夕,哪顾得上那么多,我们最要紧的自然是活着,不顾一切地活着。”

    晚照听着这话,便也笑了。

    她笑着说:“你说得对,先顾命!”

    青喜:“嗯,不想了,我们先歇息,明天雨停了,我们在这附近找找叶闵的下落。”晚照:“好!”

    这一晚,两个人就在这破庙中守着那一堆微的篝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说了许多以前都不会说的话,说到了后半夜,便轮流着打了一个盹。

    第二日雨停,她们的衣裙也干了,两个人各自易容后,伪装成一对年轻夫妻,顺着这条河去寻,也去沿途村子打听,然而并没有打听到叶闵的下落。

    两个人便有些无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没看到叶间的尸体,终究不踏实。

    晚照:“兴许真死了,那么大的浪头,他又受了重伤,肯定得淹死,淹死后谁知道冲哪里,没准被鱼啃了。”

    青葛:“希望如此。”

    这时候两个人自然不敢轻易露面,于是便潜入禹宁城听着动静。

    青幕顺便把自己昔日私藏的一些好物拿了,新罗高丽参,霍山铁皮石斛,云雾山大灵芝,神农架北鹤虱,还有南之涌特制的上等补药,每样都分给晚照一些。

    晚照连声赞叹,惊喜不已,仿若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些都是千金难买的好药草,是各地专门进贡给内廷的,江湖险恶,命运多舛,能有这样的好药草傍身,总归多几分安心。

    两个人假扮夫妻隐在市井间,小心观察外面动静,留心着王府的动静,同时也顺便养伤。

    晚照也就罢了,青葛受伤并不轻,连着几日肿胀,都要敷药,最后好不容易消下去,才算勉强好了。

    她心知自己必然留下痕迹,难以消弭,好在自己确实并不在意的。

    就这么约莫五六日后,也终于打听到一些动静,知道宁王迎接宁王妃夏侯见雪,且已经顺利接了夏侯见雪,正在准备回来禹宁的路上,估计不日即将抵达禹宁。

    见此情景,晚照蹙眉,看了一眼青葛。

    青葛假扮夏侯见雪和宁王做了一年多夫妻,然而宁王竟不能分辨真假,真正的夏侯见雪过去了,他依然认。

    这不免让人寒心。

    不过青葛对此并不反应,只是淡淡地道:“再看吧。”

    晚照叹息:“如果殿下不能识破夏侯见雪,那你该怎么办,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青葛道:“这一次我赌了一把大的,押上了我所有的一切,甚至为他生儿育女,如果这样他都不能识破,那我认了,就让真侯见雪陪着他一生一世吧。”

    晚照沉默了半响,终于道:“如果是我,倒是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夏侯见雪,你就是夏侯见雪,谁能识破?”

    青葛:“可是那属于我吗?”晚照不言。

    青幕:“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天下人都以为那是真的,我自己却知道是假的,我不可能欺瞒自己辈子,所以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如果宁王能识破一切,一怒之下生了报复之心,那于她来说自然是极好。

    如果他不能识破,只能说明于宁王来说,他要的只是夏侯见雪的身份,而不是她这个人,那这样的夫妻之情,她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自然藏在暗处,祝他们百年好合。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更换了两个孩子。

    夏侯见雪会好生照顾小世子,宁王会对他的血脉疼爱有加,夏侯氏会助力那个孩子登上皇位。而她要活着,活着看着这一切。

    等到有一日,一切尘埃落定,她要告诉夏侯见雪,告诉罗嬷嬷,也告诉莫经着,看他们悔恨,看他们绝望,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相比这复仇的痛快,那男女缱绻的甜蜜,又算得什么?

    至于这连心的母子之情,她也可以不要。

    她原本就是孤身一人,并不需要一个血脉,她连抱起一个孩子哄拍都不会,又何必奢望什么母子亲情。

    晚照看她这样,也就不说什么了。

    接下来两日,两个人就这么守在禹宁城外,眼见得大批官兵出没,千影阁所有暗卫也几乎倾巢而

    看起来白栀确实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些人显然是在寻找叶闵,但一直不曾寻到。

    如此又观察了一番后,两个人都觉得叶闵应该死了,回不来了。青葛想按照原本计划过去西渊,晚照却想回去干影阁。

    青葛有些担心:“如果叶阅突然回来——“

    晚照:“你也就罢了,你在千影阁本就已经查无此人,如今看来,除了我和白栀没有人知道你曾回来过,所以你消失就消失了,但我不一样,叶阅失踪,我也不随之不见,千影阁必然会追查我,还不如我回去千影阁,防患于未然。”

    青葛略沉吟了下,道:“好,那你先在暗处观察几日,免得中了叶闵的奸计,我过去西渊后,若是顺利,十几日便能回来,到时候再做计较。”

    当下两个人告别,青葛也略做收拾,做好前去缥部落的准备。

    她先去取了一些银钱,并过去钱庄兑了金银锭子各百两,这些金银锭子自然沉甸甸的,不过塞在行囊中一起背着,倒是也不惹眼。

    她跑了附近一处小镇的街道,设法弄到了皮靴,水囊,银勺银筷,并一些可以用来疗伤的药材,又把自己往日积攒的人参以及珍稀药材各自带上一些。

    那西渊之西据说遍布山岭,常年大雪,天气寒冷,和大晟气候截然相反。

    她便又购置了上等的翻皮袄以及厚实的大氅,这些全都绑得结结实实放在行囊中

    最后,因为知道西渊一带缺盐巴,她还特意高价买了一些私盐以及各样调料。

    当然还设法弄到了一匹马。

    一切准备妥当,她犹豫了下,到底是揣上当初宁王给自己的那封信,出发前去缥。不过上路后才发现,她到底低估了这一路的艰难。

    最初进入西渊时还好,她可以轻易买到足够的吃食来补充,但是随着往西走去,周围越来越荒凉,天气也越来越冷,而吃食的补给变得艰难。

    她纵马驰骋,整整一日都看不到人烟,只能宰杀荒野中的兽类来烤着吃。

    她试着砍来一些木棍,捆绑成简易的木箱子,将自己捕猎的兔子以及其它野味挂在木箱子上,这样可以边走边晾晒风干,而她尽量节省,一只兔子可以吃一天,这样吃食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偶尔间,她也会遇到从西往东走的远途商人,便和他们结伴而行。

    当她问起“缥妫部落”时,那些商人们都纷纷摇头:“他们远在西渊之西,是极寒之地,便是这时节也是大雪纷飞,据说自从缥妫王胜屡雅回之后,他们部落一直打仗,不曾消停,我们寻常时候并不走那条路。”

    他们非常好心地劝诫青喜:“此去缥,一路上要途经多个部,那些部连年纷争不断,更有劫匪横行,你孤身一人,还是不要过去得好。”

    每当这时候,青只是沉默地听着。

    最后终于她告别了那些商旅,自己骑着马往西一直走。

    其间自然见识了许多,部落混战,各族械斗,流民逃富,卖儿卖女者有,无家可归者也有,她看着这情景,不免心寒。

    偶尔间也会将自己的吃食送给那些妇孺老弱,不过她到底力量单薄,杯水车薪罢了。

    就在和这些流亡者接触中,她也陆续听到关于缥妫的消息,却和那些旅人所说不同。

    据说就在去年,胜屠雅回的侄子胜屠翎云重新整合胜屠雅回的残部,占领了士安城,并在士安城建立王都,重振胜屠家族。

    青葛听着士安城,倒是有些印象,因为西渊诸部落号称是舜帝的后人,胜屠家族更是奉舜帝为祖先,士安城便是历代缥王祭祀舜帝之地,对缥妫人来说自然是不敢轻易侵犯的圣地。

    这位胜屡翎云可以占领士安城,又身为胜屡雅回的侄子,那他自然能赢得民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事。

    青墓也有意无意地打听了胜屡雅回的种种,知道缥妫人一直怀念胜屠雅回,甚至已经敬奉他为神,有人在他昔日已经成为废墟的宫殿上建了一座神庙来祭奠他。

    青葛听着这话,脑中回忆起一些模糊零碎的片段。

    她便继续往西走,越往西走天气越是酷冷,最后她终于踏入煙部落。

    这奶部落占地颇广,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处于雪季,青葛过来的时候,正是这样的季节。因为太冷,也因为没有草料,那匹马如今已经骨瘦如柴。

    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宰杀了这匹马,留下马肉来吃。

    只是青葛终究不忍心。

    她一直孤身一人,这个世上能陪她走这一程的除了这匹马,又能有谁?

    青葛解开了这匹马的缰绳,之后道:“这是我的寻根之行,我的故乡就在缥,我对我幼时只有模糊的记忆。”

    模糊到其实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青葛抚摸着那匹马的毛,叹道:“可我想回来看看,想捡回我曾经的回忆,哪怕曾经的家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我也想去看看。”

    “这会让我觉得我不是无根之萍,不是任人欺凌无家可归,我不是一条狗,我是一个人。”

    她望向远处,雪夜如墨,寒风似刀,纷纷扬扬的大雪犹如被撕碎的鹅毛一般,铺天盖地地洒落。

    她叹了一声:“我没办法护你周全,现在你立即往回跑吧,往回跑,你撑上两三日,便可以有草吃,你还可以有一条活路。”

    那匹马望着青葛,马眼睛中仿佛溢出一些湿润,它并不动。

    青葛:“你留在这里,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我宰杀了你来成全我自己,要么我们一起死,我虽杀过很多人,但你陪我这一程,我又怎么忍心吃你?我也不想把自己陷于这种犹豫挣扎之中。”

    那匹马似乎听懂了青葛的话,它看了青葛最后一眼,便终于扬起蹄子,在飞雪之中往回奔去,很快远处只有一片飘扬的雪花。

    青葛缓慢地收回视线,重新整理过自己的行,之后背负看行,继续往西而去。

    就这么走在雪地中,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

    这样的雪夜于她来说并不陌生,曾经的她对此畏惧躲避,可是如今她却可以坦然地面对。

    她想,一个人往昔种种经历犹如一个钱袋子,她往里面存得并不多,不过却也足够给予她勇气,去面对幼时的种种了。

    这个时候她会想起自己最后一次梦到雪,好像是那次见识了崔姑姑的死去,她梦到了雪,却也梦到了一双温暖的手。

    那双手给了她足够的力量,让她试着从那片寒冷的噩梦中走出来。尽管那个人也曾给予自己痛苦,不过这仿佛并不要紧。

    她幼时,对于蛀虫了的果子依然是喜欢的,蛀虫又如何,只会更为甜美。

    她就这么埋头往前走,可是她终究错估了这场雪,也错估了西渊最西端的酷寒,怒吼的寒风如狼似虎在咆哮,她呼出的气很快凝成白雾,所有外露的肌肤都通红僵硬,她只能试图运转内力来保持自己的体温。

    只是这样更为耗费体力,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喷出的白雾,一下下的,很慢,像是艰难地拉着牛车爬坡的老牛。

    她这么踽踽独行,低首间,看着自己投射在雪地上的孤独身影,也不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雪地中吗?

    当想到这里时,她不免一个冷笑,年幼时都不曾死去,凭什么现在会死?当然不会的。

    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猎物,鸟兽或者什么,只要是活物,她便要宰割了,可以品尝温热的血液,可以吃肉。

    她需要补充一些体力来支撑自己活下去。

    这时候也想着,若是留着那匹马,她必能活命。

    可又觉得,没什么后悔的,她确实不忍心吃了那匹马,干脆放走了它,彼此各自寻自己的活路才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片脚步声。一片脚步声,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