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位成熟稳重的老板, 最近像开屏的花孔雀。
2.
我叫夏槿禾,稍微熟悉些的亲戚朋友更喜欢叫我夏夏。
我也喜欢被这样称呼,感觉很亲切。
我一直非常幸运。
在离家不到三千米的地方上高中, 又考到一直很向往的隔壁省份上大学。
每半个月就要回家吃妈妈做的红烧肉、吃爸爸做的炸虾、吃住同小区的姑姑包的饺子, 回学校之前还能收到姥姥家和奶奶家给的双份零花钱......
上上课,追追剧,和朋友逛逛街, 和爸妈打视频聊聊天。
就这样顺利地度过了大学四年的时光。
但能够到客栈工作,绝对是我人生排名前三名的幸运事。
客栈在山上,空气和环境都超级棒。
老板又特别舍得投资砸钱,无论室内室外, 处处温馨。
我敢说,那些年收入几十万的都市白领们, 大多都没有我的工作环境舒心。
客栈周围有各类小动物, 同事们人非常nice。
老板还巨帅!!!
最开始被通知录用, 我举着手机, 甚至有过几钟时间怀疑是诈骗。
毕竟这是我面试的第一份工作,当然也是我最向往的工作。
可能很多人觉得我胸无大志,但我只想找个离家近些的地方上班。
有谁能拒绝住在世外桃源赚钱的工作呢?
所以接到电话通知上岗那天,我真实地愣住了好久,还问了个傻问题——
“你们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我回忆面试过程,总觉得自己并没有过特殊的表现机会。
面试里没有过网上那些刁难人的问题,负责面试的人只是带我参观客栈、又闲聊过十几或者二十分钟。
真的是闲聊,还聊了新上映的电影。
回来还和闺蜜说过,感觉这份美差大概率是要没了。
可能是听出我问题里的忐忑和不自信, 那边给我的答案是——
因为我很爱笑, 看起来很友善, 很像小太阳。
因为就该是我。
这句话让我愣神良久。
电话的那边是女声。
所以最开始我认为,我的老板大概率是面试我的那个人。
一位温柔知性、善良温暖的女性。
刚去工作的那几天,我没见到老板。
反而发现有一个喜欢穿深色衣服的男生经常出现在客栈里。
那时候客栈角落还没有摆放鸭掌木,装扮用的绿植都在陆续订购中,外面也只有一片动人的粉橘色玫瑰盛开着。
极繁主义风格正在搭建,只有雏形。
我哼着小调,在还没填满的公共区域里来来回回穿梭,总能看见那个男生。
他沉默安静,见到他的前几次,甚至没听见过他说话的声音,只能听见他敲击笔记本电脑的噼里啪啦。
意识到对方不是普通住客,是停业整修期间。
客栈里试营业期间的住客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他还在住着。
偶然间还见过一次,他一副思忖表情拿着图纸,听施工人员沟通。
我猜想,男生大概是负责客栈装修的主设计师。
这么年轻的主设计师?
不过,这个人的专注力真的非常牛。
施工声音乒乒乓乓,大声小声不绝于耳,他连耳机都不戴的,就能连续大几个小时坐在嘈杂环境里,认真敲电脑。
并不是那种很腰背挺直的坐姿。
他很随意,思考时会把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
那张桌子材质、颜色都很好,就是桌下面积不太宽裕,像他这种个子很高的男生坐过去,腿会有点委屈。
我产生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感觉那张桌子,好像更适合身高165cm-170cm的女孩子。
某个薄雾笼罩的早晨,我来上班。
大约是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一推开客栈门,就看见他站在窗边往外看。
背影略显寂寥。
玫瑰花笼在清晨轻纱般的雾气里,是非常浪漫的画面。
我查过,那种玫瑰叫伦敦眼,花语是初恋。
这场面用来求婚都够用了。
如果我男朋友在这个场景和我求婚的话,我一定会答应的。
可惜我男朋友是毫无浪漫基因的榆木疙瘩。
我从小就很爱操心,总能发现些别人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吸吸空气,觉得楼下的扩香石该加精油了,不然掩不住油漆味。
装修的师傅又把油漆桶堆在楼下了,还是敞开盖子的,就在住客脚边。
保持客栈公共区域整洁、照顾住客是我的工作职责。
我走过去,尽可能礼貌地开口询问:“您好,您可以稍微让一下么,我想把油漆桶挪开......”
他像没听见,依然沉默地看着那片玫瑰。
“那个......您好?”
在我以为面前的人有些听力问题,视线下意识去打量他的耳朵时,他终于察觉到我的存在,转头看过来。
我怀疑他一夜没睡。
他眼睛里些红血丝,微微皱眉,不凶,疲惫的双眼里甚至有一抹来不及收敛的柔情。
我一定打断了他想重要的人或事,因此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抱歉,打扰您了,我想着......把油漆桶收到库房去,免得碰脏您的衣服。”
我正准备弯腰去提油漆桶的把手。
他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我来。”
我很疑惑。
但他身上的某种气场镇住我,让我觉得他是比我还要更熟悉客栈的人。
那时候我还是工作不足一个月的新人员工,经验不足,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没有其他意思。
只是觉得客人的状态不是特别好。
但是......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刺耳的电钻声,每四、五秒一次,不绝于耳。
简直3d立体环绕。
他对噪音充耳不闻:“建议不错,谢谢。”
客人用单手,轻松地提起那两桶油漆,路过前台那边,叩了叩桌面。
他问我同事:“降噪耳塞帮我拿一对。”
同事从抽屉里翻出新的,在他用消毒纸巾擦着手回来时,递给他。
他道谢,很礼貌。
然后边走着边塞上耳塞,抱臂仰靠在沙发里,阖了眼睛。
耳塞根本没有那么有效,我试过,装修这么大的噪音是防不住的。
但他仿佛置身事外,也仿佛真正觉得安静,开始休息。
等我换好工作服出来,同事刚签收了几个大型快递纸箱。
我们把快递箱里书籍和装饰品整理出来,转头发现他已经醒了,抱着电脑在敲。
不止专注力牛,他还不需要睡眠?
好厉害啊......
出来工作前,家里的长辈们就和我讲了,职场如战场。
不该问的事情别打听,不该看的看见了也要装看不见......
但我那天真有点好奇,忍不住悄悄问同事,现在坐在沙发上那位客人,是不是我们客栈的主设计师。
同事惊讶地看着我:“什么设计师,那是我们的老板!”
我更惊讶:“我们老板不是女的么?”
最开始客栈并不红火,停业期间更闲。
我和同事就在整理各种物品的时间里,聊到了负责面试我的那位气质型美女。
我比划着描述:
她穿西装外套,长发,很干练。
据同事说,那位美女是老板的朋友,学心理专业的,只是帮忙招聘工作人员而已。
“老板的女朋友?”
“好像不是,老板朋友的女朋友还差不多。”
“姐,老板叫什么啊,我怎么称呼合适?”
邓昀。
他们一般只叫他老板。
但同事也说,老板太忙,很少有和他们对话的机会。
同事是初代入职的员工,知道客栈很多事情,还八卦兮兮地告诉我,外面那片伦敦眼是老板亲手移植的。
我挺喜欢同事的开朗性格,只不过有些个人的原因,同事要离职了。
人手不足,才会招我进来。
于是我在入职的第二个星期,终于见到了老板的真面目。
晚上和男朋友打电话时,我提起这位又帅又神秘的老板。
还没讲到对伦敦眼玫瑰的猜测,男朋友突然开始吃醋,莫名其妙和我吵了一架,还挂断了电话。
当时我只觉得男朋友是在乎我才会吃醋。
我真傻。
3.
我对玫瑰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
老板心里一定有一位非常、非常喜欢的女生。
4.
毕业大半年之后,朋友们开始表达对我工作的羡慕。
他们说我简直是边赚钱、边养老。
朋友们抱怨自己整天被剥削、压迫,被资本家榨干最后一丝精力。
有点惨。
搞得我只能说请客吃饭,有点不好意思讲,其实我还没有经历过职场的至暗时刻......
客栈同事间氛围非常好,性格一个比一个阳光开朗。
老板不经常出现,但绝对是神仙级别,从来不会搞一些变态的规矩来欺压我们,只要做好份内事情就好。
到后来,我甚至觉得老板佛系得有些奇怪。
老板好像没那么在乎客栈盈利与否。
每次营业额超预期发奖金的时候,也只有我们欢天喜地,像过年。
倒不是说老板对客栈不用心。
他很用心的,每个公共区域的功能都是他亲自规划的。
和同行相比,客栈很多用品的品牌和材质上,远超盈利该有的成本区间,选品直接对标五星级酒店,房间售价又很亲民。
怎么说呢......
比起做生意,他更像是在等人。
其实这种感觉,我在入职后不久就已经发现过端倪了。
客栈进购的每一样物品,哪怕一个小小的玻璃糖罐子、一幅巴掌大的仿莫奈装饰画,老板都有详细的摆放规划。
面试我的程知存小姐过来时说过,老板不是学设计的。
他只是在复刻。
复刻什么她没有说过,我当时并没听明白。
也是后来细品,才渐渐发觉,老板如此用心,功利性目的却并不强烈,像是在按照谁的喜好来布置。
我记得家里姐姐结婚前,准姐夫带着我们几个弟弟妹妹给新家挑选摆件。
准姐夫担心姐姐不满意,拿起每一个都要问问我们的意见,问我们觉得哪个颜色更好、姐姐会不会喜欢。
老板的行事风格,像那天准姐夫给我的感觉。
我们私底下猜测:
老板心里应该是有个难以忘怀的白月光。
也许她以前说过,喜欢这样世外桃源般的房子和生活,所以才有了我们这家客栈。
5.
倒春寒的时候,老板的几位朋友来客栈小住。
那时候我已经在客栈工作了九个月,对工作内容变得熟练。
可能是上学时候,国外书籍看得太多了,经常自豪地幻想自己是庞大庄园里独当一面的、称职的大管家。
当然,再称职的大管家,也摸不清我们神秘莫测的老板。
老板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又非常忙,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来客栈通宵不睡,或者凌晨才出现,都是常态。
真正知道些关于老板的事情,就是他朋友们来客栈的那几天。
听说老板和这几位朋友们创业,在搞软件开发;
又听说老板家里做生意投资失遇到问题了,所以手头拮据;
又又听说老板放弃过保研......
这些事情之间的逻辑关联,在他们的对话中很容易推敲出来。
我当时在给客栈里的植物写小名牌,边写边偷听得津津有味。
心里有个小人在点头,感叹着说:果然呐,果然果然......
老板其中一位朋友突然转身,对着前台打了个响指。
他叫我:“夏夏,别偷听了。”
我一惊。
“麻烦帮我约辆明早回市区的车子好么?谢啦。”
“好的!请您稍等!”
我心跳很快,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但很快发现,他们没有人介意我是否听见,又继续热热闹闹地聊起来。
一群各种类型的帅哥坐在公共区域里聊天,这画面,多少是有点养眼的。
把我和男朋友冷战的难过,都冲淡了一点点点点点......
也只能冲淡这么多了。
窗外冷风呼呼地刮过,甚至有点细雪,手机非常安静。
男朋友没有问过我的低烧有没有好些。
当然,他也没有回复过我那条“你要是总这样说话我就不理你了”的信息。
屋里烧着地暖,气温在舒适的二十五摄氏度。
老板和他的朋友们都穿着短袖,坐在沙发那边喝酒聊天。
他们的聊天内容只要涉及到工作,我就变得半点也听不懂了。
不到十点钟的时候,我把写好的小名牌挂在一株文心兰上。
外面风雪又大了几分。
老板放下酒杯:“夏夏,收拾收拾下班吧。”
“可是我今天值晚班啊。”
老板话不多,只说让我去休息。
让我帮忙约过出租车的那位男生开口:“你不是发烧了么,邓昀那意思,让你早休息,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住客有事不怕找不到人。”
他们都好温柔。
我很想哭。
视线都有点模糊了,我连忙点头道谢,假装成是要在前台柜子里找东西的样子,蹲下去,把眼泪憋回去。
在我平复好心绪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们也被刚才的对话打断关于工作内容的沟通,改为闲聊。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在说,这地方的啤酒是不是有点牛逼?怎么我喝两瓶就有点晕?
还有个很狗狗系长相的男生说,靠,原来你也晕啊,我看你们都没说话,以为就我自己菜呢。
有人推了老板一下,很玩笑语气:“你早知道是不是。”
老板笑着:“菜就承认。”
然后有一个人调侃地说,不能再喝了,再喝狗哥得开麦唱歌了,狼哭鬼嚎的,回头再把别的住客给吓跑了。
他们聊天氛围很好,朋友间互相调侃,聊得挺热闹的。
老板也在笑。
我则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们准备醒酒药、要不要打断他们正热闹的聊天和他们告别。
靠在沙发里的狗狗系长相男生真的喝多了,人瘫得像一根软塌塌的无骨鸡柳。
他闭着眼睛摇头:“我唱歌......是随便能给你们听的?那得有人伴奏,给许沐子的那间钢琴房还在不......”
琴房我知道。
像客栈的核心密室,从来不对外开放。
在打扫放映室时,我听见过老板在里面弹琴。
装修时大概做了些隔音效果,很微小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霭,也像是幻觉。
不知道老板弹的是什么曲子。
也一直以为,那只是老板个人的兴趣爱好。
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去琢磨“许沐子”这个名字,他们那边的气氛瞬间凝重。
之前和我对话过的男生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往狗狗系长相的男生嘴里塞了块苹果,然后飞快看向老板。
老板垂着眼睑,看不清表情。
窗外风雪交加,有人拿起酒杯,巧妙地换了个其他话题来玩笑。
茶几上不只有酒,还有几台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上密布着旁人看不懂的代码。
书架里的书籍,是老板以前家里的旧物,他说他无聊时看过其中一部分。
老板懂软件,懂装修,懂花草,懂做生意,明明还坐在一片热闹气氛里,精神世界又是如此丰富充盈......
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孤独。
我用低烧三十七度五的脑袋胡乱猜想,老板那一瞬间的孤独,是因为这个从未被他亲口提及过的名字——
许沐子。
6.
在那个雪夜之后,我没有太多心思去猜测别人的感情经历。
因为我自身难保。
半个月内,男朋友和我冷战过,和好,又大吵两架,吵得很凶。
男朋友说是因为我现在的工作环境太好,才不能体会他遭遇的那些,不能理解他的难处......
而我真正不能理解的是:
难道每个辛苦工作的人,都会在约会时皱着眉闷闷不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