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雀周末回了家。
应该是林杳和校领导给倪保昌打了电话,倪保昌除了骂人和给脸色外,也没那么为难她,起码没再因为丢羊的事情对她动手。
倪雀给羊戴上了智能颈环,用手机下载了对应的app,并按照说明书依次和那些颈环绑定。
这东西确实挺方便的,小羊们戴了环之后,倪雀放起羊来都轻松了不少,不用时刻都得盯着了。
寄宿于女教师宿舍的一周结束后,倪雀彻底地过回了从前的生活。
早起劈柴洗衣做饭,吃完饭上学,放学后回家放羊,晚上趁着倪保昌不在或者倪保昌睡着了,在卧室里反锁着房门开着小台灯趴在床沿写作业。
再次听到江既迟的名字,是在四月中旬,距离江既迟离开青螺镇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倪雀去到办公室交物理作业,冯子业叫住她:“小学霸。”
倪雀应道:“冯老师。”
冯子业很随意的口吻:“江既迟的号码你是不是有?”
倪雀呼吸微滞,顿住。
冯子业说:“他跟我说他之前好像给过你他的手机号来着。”
倪雀回神,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哦,有给过的,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手机,就没有存他的号码,现在不记得了。”
她故意这样说,其实之前办完手机卡,她就把江既迟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里,只是,之后又被她删掉了。
原因无他,纯粹不想打扰。删掉,总归更好一些。
而那张写着江既迟手机号的纸,也早被她夹在了书里藏在了柜子深处,她再也不会拿出来了。
当然了,即便不看那张纸,那串号码她也早已烂熟于心。
“这样啊,那你把你的号码给我,我把他的号码发你手机上。”冯子业说。
倪雀:“是……是要干什么啊?”
冯子业明显愣了下:“这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问问你羊的情况,问问你的学习情况呗。”
也是。
在冯子业他们看来,自己是一个意外和江既迟结缘的学生。还因为家庭问题,属于受暴人群这一弱势群体,江既迟对她表现出来的,是很正常的人文关怀。
就像一个负责任的善良的老师,会关心问候自己的学生一样。
“这样啊,”倪雀强装出一副淡定模样,“冯老师麻烦你转告他,我的羊很好,我现在成绩也还稳定。谢谢他的关心。”
冯子业隐隐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刚想问“不给号码吗”,倪雀补充了后半句:“我家里有保存他的号码,回头我会和他联系的。”
她这么说了,冯子业便未作他想:“行,那你回头联系吧。”
倪雀已经快步出了办公室。
到了四月底,有人给学校捐赠了一批实验器材。
有学生去打听,听说捐赠人并非匿名,可也没打听出来对方名字。
倪雀想到当初她给江既迟送台灯时,和他说过学校实验室器材不足又多为坏损的情况,不知为何,她觉得捐赠人极有可能就是江既迟。
五月初,林杳和年级主任来倪雀家里做了一次家访,六月中旬,也即中考前夕,林杳带着校领导又来了一次。
其实倪雀家里本不该这般赤贫,只不过嗜酒嗜赌的父亲手上总也留不住几个钱,爱走村串户打麻将的老太太瞧着又分外不靠谱。
林杳每次来都会给带上米面油,问候一番后,进入主题,给倪保昌做功课,让他不管怎样都要让孩子继续读下去,说有什么困难,学校、政府都会给予一定的支持和帮助。
倪雀对此还挺纳闷的。
除了了解她家情况的邻里邻居外,应是没人知道倪保昌不想让她继续读书的事情。倪雀从没在学校和人说起过,她深知,那是自己未来要单打独斗去对抗的,旁人也帮不了她。
但看林杳、年级主任,还有校领导的样子,好像都知道这一层。
倪雀内心充满了感激。可她也清楚,无论他们怎么说出花来,倪保昌也只是做出个表面功夫敷衍应付他们。
倪保昌或许有那么一时半刻被说动过,可他们一走,他的那一套劣等又顽固的底层人逻辑很快又会将他腐蚀。
他认为,这孩子学习好并不意味着未来就能考上大学,考上了大学未必能找着个好工作,找着了工作未见得能赚多大的钱,赚了钱又不一定会好生赡养他。
他的老婆李清涟还是个有文化的大学生呢,可结果呢,不也被人卖进了山里,那么些年也没给他创造出个屁的价值,最后还逃了。
女儿也是一样,上那么多学,不如早点打工给他赚钱,完了再嫁人好叫他收一波彩礼。
长远眼光这种东西,倪保昌这种人是不会拥有的,他看不到一个十几岁的聪明女孩能给他带来的长远价值,或者说,他连自己女儿的聪明都看不到。
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就近的、短期的利益。
六月中旬,倪雀结束了中考。
她觉得自己发挥正常,可她还是感到忐忑,如果成绩一般的话,她只能去县里,可她想去市里,那里离家、离倪保昌更远。
而她刚考完的第二天,倪保昌打了老久的算盘珠子就崩下来了。
他给倪雀找了份活儿,让倪雀在镇上的一家饰品加工厂打工,一个月工资2500外加绩效。倪雀想了想,没拒绝,她本来也打算找份暑期工干,好攒点钱。
六月底,倪雀休了一天假,回了趟学校。
这一届来自省师大大三学生的顶岗实习终于迎来了尾声,十一位实习老师这天下午将会乘坐师大派来的大巴车返回大学校园。
倪雀从初一起至初三,每年的第二学期,一多半的科目都是由实习老师教的,每一届的老师,多多少少都对她有所照拂。而林杳,无疑是其中对倪雀帮助最大的一个。
现在他们要离开了,倪雀肯定是要来送送的。
她到的时候,实习生宿舍门口围了不少学生。大家都带了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有的还写了信。
像倪雀一样初三的学生,因为已经经历过两轮这样的离别,相对显得淡定一些。初一初二的学生,尤其是初一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正抱着老师们哭得涕泗横流。
林杳不仅教了倪雀他们班,还带了个初二的班级,这会儿有俩初二的小姑娘正围着她抹眼泪。
其他的老师也都各有各的忙,有的尚在收拾行李,有的在和学生合影,有的老师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不知躲哪儿避难去了。
倪雀逮着哪个老师落着空,就见缝插针地过去把自己带来的小礼物送上。其他时候,她就安静地在角落里待着。她手机里下载了好几款学习软件,只要现场有wifi,现在她没事就会戴着耳机在线学习。
某个空隙,林杳朝她看过来:“倪雀!”
倪雀听到声音,摘了耳机:“哎!”
“能帮我个忙吗?”
“可以啊,要我做什么吗?”
“你帮我去冯子业他们宿舍,给我拿个编织袋过来,我这儿袋子不够装了。”
倪雀说“好的”,起身出门去男生宿舍。
除了当初在女生宿舍借住的那一周在这儿吃过饭外,之后倪雀就再也没来过男生宿舍。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
与男生宿舍有关的记忆并不多,可在心里烙下的印子却很深刻。
在这儿,她送了江既迟台灯,那天她在江既迟面前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说了很多的话。
也是在这儿,她做了一件错得离谱的事情,她偷亲了江既迟。
还是在这儿,她捡到了江既迟撕碎了的写好了祝福语,原本要送给她的扉页。
倪雀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要想这些。
她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刚走了两步,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先是李坤的声音:“真的假的?江既迟去参加联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