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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可你等不及,让我也一并食言了...

可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来得及的事,哪里又有那么多忏悔的时机。更多的是想要开始的,没了可能,想要抓住的,丢了机会。

杨跖将股份赠给了杨舒乐。

或许是他竞争手段当中的一环,或许单纯知道怎么做能更让陈默生气。

那场瞩目的杨氏股权争夺,杨跖看似赢了,实则也给杨氏埋下了危机。

陈默聪明的点就在这儿。

一环套一环,和他斗的下场,你永远不知道前方哪里埋着坑。

杨跖为此焦头烂额。

殊不知那时候的陈默就已经放弃了杨氏,放弃了他自己。

席司宴察觉到异常赶去的时候,陈默的身体还是温的。

从他身体底下漫出的血像是有流不尽那么多,染红了水泥地灰扑扑脏乱的地,也染红了席司宴的眼睛。

那个说着不那么辛苦,就彻底一无所有的人,他决定什么也不要了。

也不想要。

他更想要自由。

没两天就被抓回的杨氏对家的那个老板。

跪在地上大声开口说:“我们真的没有人推他!他自知没有逃跑的机会,自己掉下去的!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有人告诉了我他的行踪……我不知道啊,人用变声器打的。”

那是葬礼的前一天。

席司宴一身黑大衣站在旁边,冷眼看胡子拉碴,满眼红血丝的杨跖压着对方疯狂挥拳,疯了般骂,“你他妈是不是眼睛瞎了!他就是公司一副总,手里的实权都没有多少!你他妈动他干什么?!”

“我就问你动他干什么?!”

“你杀了他你知不知道!他死了!活不过来了!你怎么不去死!!”杨跖崩溃蹲地,抓着头发,最后哽咽低吼出一句:“那是我弟弟啊。”

他好像直到这一刻,才恍惚想起来。

那是自己亲弟弟。

当年在榆槐村去接他,看他伤了头还抽烟,原本是想要关心他,为什么偏偏说出口的话却那么难听。

为什么这些年一定要这么斗?

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话,是因为他从小认知里的权势不容忍挑衅,是因为他意识到这个弟弟的存在有威胁。

可不论怎么样,他也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命。

此时在杨跖的身后,杨氏夫妻俩也一并赶来。

看见布置得差不多了的灵堂,尤其是前面放着的席司宴找来的陈默的那张照片,是他为数不多,带着笑的模样,一时间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来。

“真的没有弄错吗?”

“公司里只是说他没有去上班啊?”

他们恍惚着,第一反应也是质疑。

原本站在另一边的老苟突然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大吼:“够了!”

老苟说:“如果不是真心来送他的,就滚出去。”

老苟这人是个老好人。

尤其是当了医生以后,唯一的那点脾性都给磨了个干净,见人三分笑脸。

如今罕见发了脾气,话也说得难听,一时间气氛冰冻起来。

杨启桉看着失态的大儿子,悬着的心不断往下沉。

但他还是厉声说:“起来!你像什么样子!”

“爸。”杨跖没能从情绪里脱离,声音破碎不堪,“杨家害死了他。”

杨启桉承受不住一样往后倒退两步。

周窈茕则怔怔看着案台上陈默的遗照,一步一步缓慢靠近,走近了,她认真看着照片里的陈默,看了许久,然后转头对着还在发抖的老苟说:“他很少笑,这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

老苟恶狠狠道:“他和你们家断绝关系那天。”

周窈茕脸上木楞着,恍惚说:“是吗?那天他离开的时候挺生气的,我以为他只是赌气,原来他心里高兴吗?”

“能不高兴吗?他可太高兴了。”老苟像是这几年憋屈的东西不吐不快,从身上拿出一大叠单子,哗一声舞到半空中,快速他,“他要再不离你杨家远点,怕还要死得早一些。这些全是这些年他的病历单,你们有谁在乎过?他进杨氏那么多年,一天假没请,永远带病连轴转,谁都觉得他被金钱迷了心,可我请问,除了钱,你们杨家又何曾给过他别的东西!一个杨舒乐当成宝一样,他陈默活该被人偷,活该从小挨打,他脾气是天生不好吗?可他要脾气好,他能活到你杨家找到他,继续给你们杨家当牛马这么多年吗?!!”

那一张张病历单。

从多年前到过世前一个星期。

病情有轻有重,也有久治不愈,拖成大毛病的。

杨跖捡起飘到他面前的一张,恍惚问:“他什么时候做了手术?”

“哈。”老苟冷笑一声,“那可有段时间了,他膝盖积液再不做手术就废了。你们在同一个公司同进同出好几年,连他手底下的人都知道他膝盖不好,你不知道是不够上心还是因为你瞎?”

杨跖捏紧了单子,声音很低,“他没说有那么严重。”

“他说出来干嘛?让你同情他?”老苟简直气疯了,“还是说告诉你让你以亲属的名义在他动手术的时候赶来给他签字?我告诉你,他活着的不用,如今死了更不用!他姓陈,和你们杨家没有半点关系!”

周窈茕突然软倒在地,看着上头的照片,喃喃自语:“妈后悔了,妈猪油蒙了心,这些年才让母子情份生分至此……”

杨启桉也没了一开始让杨跖起来的那份强硬。

他始终站在最后面,似乎在确认这个人真的是自己那个多年前找回杨家的孩子吗?

年纪大了,已经忘了早年间的雄心壮志,在下一代身上倾注的无数期望。

只是记得,那个孩子第一次叫自己爸的时候,不太情愿也有些别扭的样子。想起他这几年带给杨家的荣耀,想起他离开杨家时的决绝。

又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死了一个儿子。

死的时候还不满三十岁。

杨家要带回陈默的遗体举行葬礼的要求被拒绝了。

连正式送别的那天,席司宴都没让人出席。

杨家几十个保镖围在外围。

让这些年和陈默关系好的少数人,同事,大学同学等一一前来悼唁。

每个人都惊讶那个为陈默做到这一步的人到底是谁,身份看起来不简单。

直到陈默的死讯传开后,高中群里有人认出席司宴。

那时候那些人再提及陈默,早已没了早年间的那些样子。

他们只是说:“真可惜,陈默高中的时候成绩不错啊,这些年事业也风生水起,太突然了。”

“是意外吗?上周一酒会我还看见他。”

“没想到毕业后席神和陈默走得这么近,葬礼都是由他一手操办的。”

“哎,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陈默有家人的啊,怎么让席神干了这事儿。”

有人在这时候爆料说:“杨家应该是出事了,我刚听说杨舒乐被杨家赶了出去。”

“杨舒乐和陈默高中就不对付,他的死难道和杨舒乐有关?”

“反正豪门阴私都挺多的,这事儿说不清楚。”

席司宴关掉手机,转头又对那时候已经是左膀右臂的韩乾说:“注意杨舒乐的动向,我要保证他在绥城找不到任何愿意聘用他的地方。”

“明白。”韩乾点头,“他透露陈默消息给那个老板的时候,做得其实挺隐蔽的。杨跖把股权转让给他,其实利用的心思还多一点,他估计也是看清了,铤而走险。这人一旦心思不纯,难免露出马脚。”

那时候的葬礼已经结束了。

除了相关的人,生活依旧在往前进,时间也不断在翻滚。

而有的人,却陷进痛苦,日复一日。

陈默过世后不到半年。

因为找不到工作,连房租都交不起的杨舒乐再一次回到了杨家的别墅外面。

他穿着最廉价的衣服,求着门口新来的保安。

“我真的是杨家的儿子,你让我进去看一眼,就一眼。”

保安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这里是富人区,每天有无数个穷鬼找上来说自己是谁家失散多年的儿子。你有证据吗?等你哪天拿着亲子鉴定再来吧。”

那时候的保安心想。

杨家?杨家马上都要没了,居然还有人上赶着巴结。

杨氏集团破产。

杨启桉和周窈茕夫妻也于前不久办理了离婚手续,各自狼狈搬离了这里。

留下个成天醉酒的儿子,婚姻也在破裂的边缘岌岌可危,无心打理房子,别墅门前的草都有半人高了。杨老爷子离世后杨家是真的没落了,好好一个豪门家族,就这么悄无声息湮没在滚滚洪流当中。

换班的一个年纪大点的保安恰好来换班。

看着被驱赶走的人,说:“那确实是杨家的儿子,以前风光着呢。”

“那如今怎么这副破落样,破产了也不至于吧?”

“这事儿说来复杂,杨家其实还有一个儿子,我以前常见。说起来,那位可比刚离开这个徒有其表的有内涵得多……就是可惜,出意外,人没了。要是他如今还好好活着,杨家可能不是今天这副样子,可惜喽,有的人错把鱼目当珍珠,全家落了这么个凄惨的下场。”

年轻的保安唏嘘:“可那人也挺那啥吧,毕竟命都没了。”

“那又怎么样呢?他的骨灰被人带走,连杨家的祖坟都没进。”

“这么深仇大恨?”

“死去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恨,可总有活着的人不想,替他不愿。”

那个替他不愿的人。

一直等到陈建立出狱那年,将一只脚跛了陈建立,和性格越发阴郁的杨舒乐送回老家,一起“安度余生”。

那一年的席家早已至巅峰。

那个权力中心的人,习惯了以沉默寡言的面目示人,手段雷霆让人胆寒。

杨家在他的压制下,再没有复起的可能。

反而在他的扶持下,一个新兴智能科技公司不断崛起,老板听说是寒门出身,外界喊他老K。至于他一个穷学生出身的人,是怎么入了席家人的眼,一路扶持至今,仍然是谜。

有人向老K打听。

笑眯眯的老板总是露出怀念的神色,然后说:“因为有的人跟我怀揣一样的梦想,曾给我点了一盏灯。他离开的时候,那些来不及实现的,有的人想替他实现。”

老K口中的他是谁,外界众说纷纭。

一直到很多年后,外面突然流传出一本名叫《沉默的一生》的回忆录,据说是那位一生未曾结婚生子的最具传奇色彩的席家当家人所著。

至于真假,始终有待考证。

不过书中所记录的有些东西,实在是太细节了。

比如他写:“那天学校医务室外面的风很冷,你的衣衫没有搭里衬,后来我总在想,那天如果等到你醒,或者给你带件衣服,遗憾会不会减轻一些。”

他也写:“我有过承诺,承诺你拥有所有,可你等不及,让我也一并食言了。”

他在回忆录的最后留了一段话。

“你获得了真正的永久的自由。可我有时候依然自私,自私的希望时间流转,我们能相遇在最初。那时候的我会试着放下高傲,触碰你,以及你不愿留下的灵魂。”

不论真假,是不是席家那位所写。

依然在后来的无数人口中流传,席家那位当家有一个情深至此的爱人。

席司宴的一生,堪称完美,少有瑕疵。

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少时就是天骄,自身能力卓绝。

他和席家几代掌权人都有的经历一样,应家族要求在高中阶段就出国了,早早接手家族企业,一度将席家带上从未有过的高度让人仰望。

在他最显赫的时候,又骤然隐退,开始做起了公益项目。

他所成立的打击拐卖犯罪的公益组织,多年来帮助了无数家庭重获新生。

同时也成立了反暴力、扶持创业等公益项目,所获得的成就都是人生履历上辉煌的笔墨。

席家最著名的那个庄园。

据说那是掌权人后来一直所住的地方。

后山的小山坡上有一座坟冢。

据家里的佣人回忆,那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后来不知哪年哪月,旁边立起了一座新坟。

并排着。

风吹过的时候,无人知晓,他们可能已经悄然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