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合皇帝的目光在赵继善那张苍老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又望向赵西楼。
赵继善沉声咳嗽,缓慢的向前迈了一步:“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正合皇帝微微眯眼:“朕在问你对海正所奏之事有何说法,没问你怎么管教儿子。”
“正是因为臣疏于教导才会致使他胡作非为,臣有罪。”
“这么说海正所言皆都属实?”
正合皇帝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但却又觉得这老小子把这口锅背的太顺溜了,感觉不像他的作风。
果然赵继善道:“臣不知海稀仁所奏之事是何目的,人无常丹这种造孽的事情臣是万万不敢去做的,但是犬子无状确与刺杀海正一事有关。”
“哦?”
正合皇帝心说果然老小子开始甩锅了。
“据犬子所言某日他与友人在一起喝酒,酒后无状,言说我大离太祖皇帝起兵反抗陈国暴政,多赖离山顾仙子相助,海稀仁要搬山移海,得罪的就是整个修仙道,离山自然也会被得罪,因此大骂海稀仁该死,挑拨大离与离山仙家的关系,包藏祸心。”
方说至此,赵继善似乎是气力不继,微微停顿喘息了片刻:
“那友人听完也是勃然大怒,便纠集人手去截杀海稀仁……嗯,说是友人不过是江湖上收拢的一个门客,次日酒醒犬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去找那友……门客想要阻拦,却也晚了,着急忙慌之下来找臣,将此事坦白,臣一怒之下险些将他打死。”
说完颤颤巍巍的跪下:“请陛下圣裁。”
豢养门客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有谋逆之罪,但再说了达官显贵家中谁没有保镖护卫?
正合皇帝点了点头:“小赵卿家你有何话说?”
赵西楼扑通一下跪倒:“圣上,臣酒后无状确也是有的,海大人因此记恨于臣,臣无话可说,但借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下炼制人无常丹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啊。”
接着他转头看向海稀仁:“海正,据我所知简州知府陈贵平已于去年被奸人所害,那奸人施了邪法割下陈贵平的脸假冒于他,这事被缉事司所察觉,孙辉义派属下校尉统领孟子义前往调查此事,你那陈愚与孟子义的供述又是从何而来!”
赵西楼显得十分气愤,好像已经怒不可遏,呼的站起身来,指着海稀仁:“是否你也与那顶替陈贵平的奸人勾结!孟子义如今何在,是否已经被你们害了!这人无常丹是否你们私自炼制,用以构陷与我父子!”
接着他忽然转身跪下:“臣弹劾海正私离汛地,构陷朝中大臣之罪,臣请孙辉义上殿详细描述缉事司调查简州知府冒名顶替一事。”
“准了。”
“宣,孙辉义上殿~”
不多时,缉事司大统领孙辉义上殿,三呼万岁之后开始讲述他的调查结果。
“事情的起因是臣接到赤心观主东方仙的秘报,言说简州知府形迹可疑曾多次去观中索要贿赂,不似陈愚所作所为,因此臣派遣得力手下孟子义前去调查,多方调查后孟子义忽然失去联系,但他最后发来信息说已确认陈愚为假冒,臣知此事干系重大因此又派遣我司密探郑飞虹前去调查。”
方说至此他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语带哽咽:
“郑飞虹伙同其属下于人劫以及言无枷兄弟在简州府外涅罗山发现孟子义尸体,那尸体已经被折磨的不像样子,恕臣无法详细描述,实在是太惨烈,其后郑飞虹等人火速捉拿那冒名奸人,一番审问得知那人名叫莫晦安。”
“依照他的供述,他在几年前游历时于煌州府遇到海稀仁,言谈之间得知海稀仁深恨十年前陛下驳回他搬山移海策,于是两人精心策划了这场局,原本莫晦安想拉陈贵平共谋,但海稀仁深知陈贵平为人,必不会与他等同流合污,于是定下这割脸之计。”
“接着莫晦安前往简州假做与陈贵平交好,他又有海稀仁的推荐,两人一时引为知己,某次喝醉,他将陈贵平的脸割下成就这冒名顶替之事,一边大力贪污一边绑架简州一地孩童炼制人无常丹。”
“可惜,在郑飞虹等人押解他来京之时,海稀仁先一步得到消息,带着他那山胎护卫将郑飞虹等人拦截,一棍打死,死无对证,此为实情请陛下定夺。”
正合皇帝看向海稀仁:“海正你有何话讲?”
海稀仁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孙辉义:“海某想问,既然是海某与莫晦安共谋,海某的诉求是搬山移海,那么莫晦安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求财?他既有如此智谋用什么办法求财不好,为何要做这掉
脑袋的事,而且还是如此的破绽百出容易被人发觉?”
“这……这自然是……”
“自然是他利令智昏?好,这个说法也算可以,那海某又要问,赤心观主东方仙为何要向你缉事司举报莫晦安索取贿赂一事?他是修行中人,世外高人,又是国师弟子,他直接来京向陛下阐明此事,或是通过国师向陛下禀明此事,不比向你缉事司举报要方便合理?一个修道仙家,莫晦安怎么就敢向他索取贿赂!”
“呃……”
“我再问你,你说郑飞虹等人押解莫晦安来京的路上被海某山胎护卫所杀,意为灭口,他们已经死了,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是海某将他们截杀?”
“自然是……”
“自然是因为有漏网之鱼,他在郑飞虹等人死后,或是来京或是传信将此事告知于你?”
“对……没错!”
“好,既然如此,海某再来问你,你说那人无常丹是海某炼制,那海某是在什么地方炼制?”
“那还用说,自然是简州府,你与那莫晦安沆瀣一气……”
“众所周知,炼丹需要材料,人无常丹的主材料是孩童心头血,这个好找,那其他材料呢?那些名贵的灵草,仙药如何去找?这些东西皆在每个修家的药圃内,寻常人哪里获得?你不要告诉海某,是海某贪污了巨额的金钱从修家门派里买来的,或是海某神通广大,偷来的。”
“这个……这个……”
孙辉义开始冒汗。
“炼丹需要丹炉,海某炼丹的丹炉在哪里?炼丹的场所又在哪里?丹炉需要修家特殊的方式才能打造,为不传之秘,其价值比之灵草仙药也不遑多让,炼丹的场所更是要经过特殊的修家法阵来配合,这些海某去哪里寻找?”
海稀仁微微一笑:“简州府倒是有一个地方合适,便是赤心观,你说海某是不是勾结观主东方仙?更进一步讲,海某勾结了国师才对?”
孙辉义一下子沉默了。
“既然海某勾结国师,那么炼制的丹药必然不少,想必你缉事司拷问莫晦安应该知晓炼制了多少丹药,孙大人能告诉海某吗?”
“肯定不少,但具体多少……”
“海某来告诉你,所获人无常丹总计一千两百颗!”
这话一出其他人还没什么反应,龙椅上的正合皇帝再度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盒子里的那一颗丹药,心里不是滋味。
就在海稀仁走到赵西楼身边又要喝问出什么时,正合皇帝开口道:“海正,朕来问你,那一千两百颗丹药如今何处?”
“回禀陛下,已被臣尽数毁去。”
啪!
正合帝怒不可遏的拍了一下龙书案,接着发现自己的失态,语气平缓的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陛下急什么,臣还未说完!”
海稀仁立刻打断正合帝准备退朝的话语。
“人无常丹一事,不止涉及到赵家父子以及国师,幕后还有一人,此人为谁,不知陛下可想知道?”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其后寂静无声。
正合帝狠狠盯着他:“朕说了今日就到这里,退朝!”
“陛下,幕后之人便是……”
“堵上他的嘴,朕不想听!”
距离最近的赵西楼立刻站起,一拳打在海稀仁嘴上,海稀仁颠倒在地。
“汪九,将海正带下去施以梃杖。”
“诺。”
“孙辉义。”
“臣在。”
“海正梃杖之后将其拿入镇狱,审理人无常丹一事。”
“诺。”
满朝文武看到侍卫擒押着离开的海稀仁各有心思不同。
沈韵更是五味杂陈,就在他举步走出太和殿时,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沈大人留步。”
沈韵回头躬身行礼:“小赵大人何事?”
赵西楼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今日本官做东与沈大人小酌几杯,还望沈大人赏脸……”
太和殿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嘴脸。
……
公主府,玄天司办公的阁楼,二楼当中,一片丝竹管弦之声,有宫娥在唱歌。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长公主手托香腮,听着歌声发呆,许久之后,她轻轻叹息:“文君,你说他现在到哪了?怎么连个回信都没有?早知道就给他一份通明策了。”
边上的陆文君抿嘴轻笑:“殿下这是在说谁啊?”
长
公主立刻就恼了,起身一把将她按住:“取笑本宫是不是?”
“不敢不敢,殿下饶命……”
就在这时,有宫娥匆匆上楼来报:“殿下海大人被抓进镇狱了……”
“什么?”
长公主大惊失色:“怎么会?”
“来人,摆驾缉事司……”
陆文君连忙劝阻:“殿下先将事情的脉络搞清楚,至少应该知道朝会时发生了什么。”
……
京畿府,清阳县。
“这案子的关键是找到当年和靳氏通奸的书生……”
宋怀英漫步在清阳县城的街道上。
“可是过去十几年了,县城百姓很多都对当年事记不清了,想要查访实在太难。”
狄公甫也是愁眉不展,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一个认识的人。
“少阳兄怎在这里?”
狄公甫连忙上前打招呼。
沈元佑看到他们也是一愣,快步走过去:“二位怎么在这里?”
宋怀英道:“我二人正在查访一件遗案,少阳在此做甚?”
“成婚在即家父命我回乡祭祖。”
“少阳是清阳县人?”
……
小庙前,李问拉弓搭箭,瞄准眼前的妙曼女子,不为什么,只因为这女子给他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这是出于武者的本能。
女子看到他这如临大敌的样子,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问道:“李侠君?”
————嗖!
回答她的是一支穿空而来的利箭,箭势极快极猛也极狠,向着她的眉心而来。
女子却完全没放在心上,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将箭尖抵住。
啪!
空气泛起一阵涟漪,玄铁箭杆随之破碎。
“看来是了。”
女子轻轻说了一句,随即发现眼前的李问已经不见了。
“有点意思。”
她这般说着,轻移莲步,一柄赤红的刀锋从她背后劈来,却也被轻轻巧巧的躲了开去,女子伸手抓向刀背,下一刻却发现背后有长剑刺来,抓向手中的刀背却如一阵水波般荡漾消失。
女子回身就是一掌拍向剑尖,同时也看到了持剑的李问,然而下一刻再她的手掌还没触及到剑尖之时李问的身影陡然消失。
继而一片浓雾升起,将她整个人笼罩,箭鸣声再度响起,却是从她的头顶袭来,女子这次没有躲避,周身突兀浮现出一尊异象。
那异象高约三丈,是一尊黑色火焰如丝带般缭绕全身的赤裸女子,那黑色火焰恰好遮蔽了巨大异象的隐私部位。
从头顶射来的箭矢撞在异象上立刻崩碎,然后同样在其头顶运转追风赶月登云步射箭的李问直接被异象歇翻,身体翻滚着落下。
女子的身影化作一条线,直袭向翻滚落下的李问,净视之中女子袭来,李问脚下发出音爆,拉开五丈远的距离,身体勉强维持住,踏步于半空。
膝盖疼的厉害,那是异象陡然升起后造成的伤害,眼见女子带动异象再度攻来,李问立刻退走,同时周身浮现大黑天。
女子明显有些错愕,但也只是微微一窒,异象上的黑色火焰丝带立刻甩向站在大黑天眉心处的李问。
哼,一个幻象真当我的净视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