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陈州府发生了一场仙灾，方圆数百里毁于一旦，灾民争相逃难，陈州府有一家医铺，铺子里的大夫是左右闻名的神医，也是出了名的慈悲心肠。
他无法坐视灾民不管，于是带着三个女儿和几个徒弟开始在难民当中救治疫情。
那年她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别人都叫她程二姐，比大三岁的姐姐和七岁还豁牙的妹妹都要漂亮，她也每每为自己的美貌而苦恼自豪。
苦恼是因为喜欢她的人实在太多，但她却对他们不屑一顾，那年的灾年又一件让她苦恼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要去救治难民，她必须裹的严严实实，无法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美貌，而且那些灾民太可怜了，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那一年他十五岁，在灾民之中，带着脑子不好使，但高大强壮的弟弟，和瘦弱的母亲四处奔波。
弟弟很能吃，所以他只能把自己讨来的食物分给弟弟，过来义救的大夫见他辛苦就让女儿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他也跟在大夫身边帮忙，一来二去的他们就熟了。
那年的仙灾死了很多人，修士之间的斗法直接波及到的就有十几万，后续的疫情又死了十几万。
他的母亲被病疫夺走了生命，她的父亲与妹妹也死了，大家都沉浸在悲痛当中。
疫情结束后，她脱掉了身上严严实实的包裹，向他展露出自己的容貌，她在想他一定会喜欢吧？不然他为何那副呆呆愣愣的样子？
其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看他读书，他帮他分类药材，她知道了他的志向，他也明白了她的心意，他们彼此之间都喜欢上了对方，又过了几个月，他读书有成接到座师龙星先生的书信让他去参加科举。
启程之前他们互诉衷肠，彼此表达爱意，他考中了，回来后娶了她，次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时间匆匆，就这样过了半辈子，他今年四十岁，她也三十八了，回想这些年的岁月程凌素只觉恍如隔世。
与沈韵回到沈家府邸，程凌素立刻找到正在后花园做女红的海仙儿，沈元佑就陪在她身边。
“少阳，我与仙儿说几句话，你能否……”
沈元佑会意：“叔母请便。”
说着告退离开。
“娘什么事，爹爹怎么样了？”
“仙儿时间紧迫，娘长话短说，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与少阳一起回到咱们住的那个小院，如果你沈伯伯问起，你就说回去拿东西，他问拿什么，你就说你也不知道，只是按照我的吩咐去拿，记住一定要与少阳一起，回到小院后时刻与你苏姑姑在一起，千万不要离开她半步。”
“娘，到底怎么了？”
“别问，立刻离开！”
等海仙儿走后，程凌素独坐于花园之内，没多久沈韵来了。
“你让仙儿去取丹药？”
“是啊，这下你放心了？”
沈韵点头：“弟妹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说完他自离开。
不多时，程凌素吩咐下人给她准备些酒菜过来，下人领命，在酒菜端过去的时候沈韵命人监查里面是否有毒，并且让女仆搜检程凌素身上是否带有毒药，确认无毒后，他才让下人将酒菜端过去，回到书房等待海仙儿的到来。
直到夜幕降临，海仙儿还没回来，沈韵不由有些急了，在前厅来回度步，直到戌时末沈元佑独自回来。
“仙儿呢？”
“她不回来了，我也不知为何，到了她家的院子后，她就找到那个叫苏小醉的女仆，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说，只让我一个人回来，爹到底怎么回事啊？”
“啊？”
沈韵一呆，匆匆往后花园赶，到了之后发现程凌素已经死了。
她将一个吃空的瓷盘打碎，将碎片一点点的吞下去，嘴巴里全是血，面容惨淡的依靠在廊柱上。
沈韵痛苦的闭上眼睛：“我这是在做什么啊，稀仁，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我没想过让弟妹死啊……”
“爹……”
沈韵一把推开身后的儿子，匆匆往外赶，叫下人准备好马车，直奔太师府。
“猪脑子啊！”
赵西楼大骂：“你为什么不看着点她？为什么要同意她离开镇狱，你让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是是是，下官也是一时心软，顾念和海稀仁的交情，一时铸成大错。”
沈韵冷汗淋漓，他觉得自己就不能心软，此前通过鬼咒想让厉鬼纠缠海稀仁，使其意志薄弱后皇帝审问起来也容易，却不想不知为何，鬼咒竟然失灵了。
今日从皇城出来，安排的计策是用妻女要挟海稀仁，没想到一时心软，见不得程凌素被那粗鄙之人侮辱，却不想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唉……
赵西楼想了想：“你觉得他会将丹药藏在哪里？”
沈韵道：“海妻程氏必然是知道丹药所在，今早海仙儿说漏了嘴，说她在一个月前还见过那个装丹药的匣子，海正上朝之后就不见了，下官正要追问，却被程氏打断，言说要去看看海正，下官便将计就计答应下来，一个月前……海正是半月前入狱，这半个月之内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皱眉思索，赵西楼忽然想到一件事：“那李侠君是不是一个月前离开的？”
“难道？”
“鸠老，鸠老……”
门外的鸠老走了进来：“少爷何事？”
“那个欢喜宗的绝世高手有没有把李侠君杀掉？”
“目前还没消息，不过想来应该快了。”
……
“你说，嘉影……你娘她看起来非常不开心？”
“是啊，我感觉她在生气，问她她也不说，写信时也是犹犹豫豫……”
听到天鹏的回答，李问深深皱起眉头：“你见到她的时候她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公主府？”
“嗯……应该不是，那里的陈设很陌生。”
李问沉默了下去，心中有些焦躁不安，许久之后他来到律水峰的边沿，抬头看着一座座浮空岛，夜色下有璀璨的剑光划过，那是他一直期待的。
天色渐渐亮了，他转回来，撕了写给长公主的信，提笔写给洪辕涧。
……
沈元佑一大早找到海仙儿告诉她程凌素已死的消息，海仙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我娘为什么会自杀？”
“我不知道啊，仙儿，我真的不知道啊。”
沈元佑愧疚无比，留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了几句就离开了。
他走后没多久方正虎回来，得知程凌素自杀的消息他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必然是因为人无常丹，沈慎言和皇帝沆瀣一气，他们必然还会来此搜查，这里不安全，小醉带着仙儿和我走。”
三人离开小院，直奔瑶光坊，将海仙儿寄托在方悬处后，方正虎又回到镇狱那边，告知洪辕涧他们程凌素的死讯，也就在此时天鹏穿梭虚空而来。
李问的信很简单就是在问京城最近的情况，长公主是否出了事，海稀仁怎么样了。
洪辕涧看完思忖许久决定如实回答。
写完信后，洪辕涧道：“仙儿如今留在京城也不安全，长公主又被软禁在宫里，海大人这边又离不开人，我们还是分开人手去保护仙儿，这样，元信，老言你们留在这里，我和老黄老向叫上王程飞一起去方先生那里保护仙儿。”
说罢几人分头行动。
……
皇宫。
赵西楼和沈韵面见正合帝。
“你们确定丹药在李问手里？”
“千真万确！”
两人其实也不确定，但是这个罪过太大了，沈韵担心自己的一时心软会彻底激怒正合帝，不如就这么糊弄过去，反正李侠君去了离山，难道皇帝还能让他们去离山找丹药？
赵西楼则是认为，李问已经被花解语杀了，花解语答应出手的条件就是人无常丹，如今丹药只怕已经落在她手中，要是被皇帝知道，肯定会让自己去找花解语索要，那还不如就说在李问身上。
“阿九！”
汪九匆匆从殿外而来：“圣人有何吩咐？”
“截杀李问的人回来没有？”
“他们……他们没有回来，不知去了哪里。”
“去查！丹药很可能落在这些奴才手里！”
正合皇帝发了通脾气，坐在龙榻上等心情平复后，思绪良久才对赵西楼道：“既然已经知道丹药的下落，那碍眼的就没必要留着了。”
“诺。”
……
离山。
李问收到洪辕涧的回信后沉默许久，接着来到律水峰的一座洞府前，对名叫剑尖儿的一个女弟子说道：“尖儿姐姐，能否带我去离山最高的地方？”
“嗯？”
美貌的女弟子颇为疑惑：“你要去明月谷还是光明顶？这两处就是离山最高处。”
李问对离山并不熟悉，思忖片刻问道：“什么地方能全览离河全景？”
在此之前，红长老告诉他，如果没法决定拜入哪一脉，可以在离山各峰随便走
走看看，再做决定，因此李问才敢这么冒昧。
剑尖儿道：“两个地方都差不多，如果你想拜访掌门师伯那就去明月谷，如果想拜访苏太师叔祖……他老人家此时正在光明顶疗伤，只怕没时间见你的。”
“那就去明月谷吧。”
剑尖儿也不耽搁，伸手一招，一柄小剑出现在她掌中，继而小剑变大，云霞缭绕于门板大小的巨剑上，然后对李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问跃上巨剑，剑尖儿手掐剑诀，巨剑直奔更高处的明月谷而去，就在巨剑刚刚飞掠的时候，悟空从洞府里跑了出来，跃上李问肩头。
“别忘了带上爹我。”
“是，爹，别忘了带上我！”
“好的。”
李问满头黑线，早知道就不让这家伙学说话了，总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
一路来到明月谷，巨剑停在悬浮大山的一座谷口前的广场上，剑尖儿收起飞剑，对李问道：“你可以在这里随便看看，进去谷中就是明月谷弟子们日常修炼所在，若有事可在谷口处找房先师兄，我要回律水峰值守了。”
李问点头拜别剑尖儿，等对方离开后，他却没有直接去往谷口，而是来到一块青石上坐下，俯瞰下方被云雾遮掩的离河，也就是梨花河，观想大气功脊椎大龙。
过了片刻心有所感，开始呼吸吐纳练气入丹田，不知不觉间气海翻腾磅礴，重新回到将要撑爆的感觉。
李问开始凝炼尾椎与骶椎被打通的关节，一直将十处关节彻底炼化，他才缓缓收功，起身时发现应云封正站在他身后，笑眯眯的看着他。
“小友已经决定拜入我明月谷了吗？”
他的称呼从道友变成了小友，这已然是把李问当做自己人了。
“多谢掌门垂青，李问暂时还未下定决心。”
应云封笑道：“倒也不急，小友可多多考虑，我明月谷虽然断灭凡情，但也不会漠视人性，小友拜入我门下亦与你的理念不相悖。”
李问不解：“掌门难道不知断灭凡情是……”
“我自然是知道的，然而船大不好调头，很多年以前我派便已察觉到断灭凡情的种种弊端，然而，已经这么一路修行下来，难道还能改吗？改不了的，打下的根基就是这样，若要彻底改动整个宗门都有倾覆之险。”
应云封长叹一声，继而又道：“再有就是涉及到本门的一些机密，不方便告诉小友，若小友拜入我离山门下，告诉你也是无妨的。”
李问点点头也不多做追问。
应云封又道：“小友觉得我离山如何？”
李问坦然回答：“很好，人很好，地方也好。”
“唉……”
应云封又是一声长叹：“小友是否觉得我等过于执着于让你尽快入门了？”
他这么一说李问才有所察觉，自己一介凡人，应该是自己求这离山，可是不管是红长老还是应掌门，他们都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了。
李问还在思忖该怎么回答时，应云封已经开始解释：“三十年前的事情小友想必听说过了。”
“可是三大天宗大战归仙，致使天象改变的事？”
“不错，小友可知在那之前我离山有多少修士？”
李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