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这个家, 非得分了不成?”王有粮沉着脸问弟弟。

“大哥,不是我要分,是两个嫂子逼着我分。”

“就因为一句话,你连兄弟情义都不顾了吗?”

王有田难得硬气了一回:“你跟二哥要是还顾念着兄弟情义, 就不该让她们这般嚼舌头, 诅咒我夫郎一尸两命!”

“唉……”提起这件事王有粮也觉得愧疚, 话既说出来就没办法再收回去, 伤了老三的心,便是不分家以后也难再一条心了。

“罢了罢了, 想分就分吧。”说完低着头进了自家屋子。

王有田心里苦,一边是自己的亲哥哥,另一边是自己的夫郎和孩子,如今自然是要先顾着小家,但同样舍不下兄弟情。

“哥夫,我真羡慕你。”

赵北川:“羡慕啥?”

“你家弟妹年纪都小, 即便以后成家了也不会出我们家这档事。”

“我还羡慕你爹娘建在, 能帮你主持公道呢。”

不得不说王老爷子是个正道人,眼下自己活着还能压住三兄弟不分家,等自己死了三家矛盾肯定越积越多, 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不如趁着自己身子硬朗把家分一分,省的他们越闹越僵。

中午吃了顿饭, 一家人赶着骡车回了镇上,有陆母留在那照看他们也放心。

孩子满月的时候,他们又去了一次, 王家已经分了家, 六间屋子老大住在东边的一间半, 老二住在西边一间半, 中间的三间屋子有王有田的一间半和老两口住的一间半。

家里的地也分开了,老爷子不偏不向分的都一样多,分不开的留下自己种。

家里的骡子一家一头,老大家因为分了个老骡还闹了两次,气的王老爷子怒斥,“你要是有能耐就别要,自己拿钱去买!白得了老子的东西还挑三拣四,惯的你毛病!”

吓得王大哥不敢再说什么。

这一个月,孩子养的白白胖胖,穿着陆苗给做的小衣服,小模样真没得挑。王有田给取了个大名叫王金,小名就叫金金。

陆遥估摸着再生个就得叫王银,再往下王铜王铁,想起来就好笑。

出了月子陆母也该回去了,以后家里就靠小两口互相照顾,倒是分家以后陆云看着心情好了许多,人都胖了一圈。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十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冷起来。

往年这个时候赵北川早上山砍柴打猎去了,今年铺子里忙他便没上山,直接花钱在镇上买了二十担木柴先用着。

自打服徭役的百姓回来后,铺子里的生意一直挺火的,特别是赶上大集的日子,四个人都忙不过来,还得叫上小年来帮忙。

明日又是大集,陆遥提前把豆子泡好,准备去陶瓷铺子里买些陶碗,铺子里之前买的三十个陶碗这段时间摔摔打打还剩下二十多个。

平日里用倒是够了,赶上大集的时候有些周转不开,后面的人眼巴巴等着前头的人喝完才能盛下一碗。

因为这件事还吵过两次架,前头的人喝豆花慢,后面的人等得着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呛起来。

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陆遥又买了三十个陶碗,和三十双筷子木勺。

往回走在半路上碰上食肆的徐掌柜的,自打不用送豆腐后,两人半年多都没见过了。

“陆小郎。”徐斌坐在小轿上,掀开帘子喊了一声。

陆遥闻声连忙走上前,“徐掌柜的,好久不见呐!”

“确实好久不见,今个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道一声谢。”

陆遥有些疑惑,“道什么谢?”

“你给我的那个豆腐方子送到上京后,得了贵人的青眼,连带着我叔叔家的酒楼生意都火了起来,他特地从上京拿回来许多东西来,抽空我让人给你送到铺子里去。”

“不,不用,哪能让您破费,那方子能用上就好!”当初给豆腐方子是央求徐斌帮忙摆平麻烦,也不是白拿的,他怎么好意思收人家的东西呢。

徐斌摆摆手,“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给你就拿着,莫要与我客气了。我还有别的事,就不说了,帮我给赵兄弟带个好。 ”

“哎,您慢走。”

陆遥只当是上京送来的吃食,回家后跟赵北川说了一嘴,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结果没过几天来了两个伙计抬着一担东西过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的物品,有精美的瓷碗瓷碟、茶壶茶杯,还有两个瓷花瓶。

如今瓷器问世不过百来年,做工远不及后世的水平,但这却是实打实的瓷,摸上去光滑剔透,拿起来比陶碗轻便多了!

这东西在镇上都没卖的,便是到了县城也难买到,实在是太贵重了!

那两个小厮放下东西道:“我们掌柜的说了,这东西在镇上值钱,拿到上京就不值钱了,陆郎君尽管拿去用,不用有负担。”

“劳烦二位跑一趟。”陆遥赶紧抓了把铜子递给他们。

两个伙计笑着接过来,小跑着离开了。

“这些瓷器怎么办?家里也用不上啊。”这要是摔一个,不得心疼够呛啊!

赵北川道:“他既然舍得给你就留下吧,肯定是豆腐方子在上京有了大作用他才舍得给的。”

“那就拿回去放起来。”

箱子里除了成套的瓷器还有一盒子点心,一盒子白糖,这白糖跟镇上卖的不同,是非常干净的绵白糖,陆遥捏了一点放在嘴里,甜的没有一丝杂质。

“这是个好东西,留着过年给你们做点心吃。”

除此之外还有两盒茶叶,照比林家给的就稍逊色一些,陆遥打算留着过年走亲戚时候用。让爹娘拿尝尝味道。

收拾的差不多了,赵北川把箱子搬到车上,关了铺子朝家里走去。

昨夜下了一场秋雨,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地,秋风一吹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又快到一年中最难捱的季节了。

回到家赵北川不让他刷碗和木桶,“你进屋吧,这点东西我一会就刷完了,你那手沾了凉水又该裂了口子流脓水了。”

“相公真好。”陆遥搂着他脖子亲了一口。

刚巧小豆子下学回家,小手捂着眼睛道:“哎呀,非礼勿视。”

陆遥佯装生气的啐了他一口,“呸,小东西毛都没齐呢,你懂什么非礼勿视。”

小豆子把手放下,笑眯眯道:“林爷爷都教我了,不该看的都是非礼勿视。”

说起来小豆子已经在林家学了四五个月了,期间陆遥总让他带吃食过去。

林夫人觉得太麻烦他了,便亲自带着下人来了一趟,让自家的火夫跟陆遥学了几道家常菜的做法,回去琢磨着给老太爷做。

陆遥进屋生火做午饭,他和赵北川在铺子里吃了点剩豆花油条还不太饿,但三个孩子得吃东西,和了点灰面煮了一锅细面条。烫了点鲜嫩的小白菜做配菜,直接浇锅里熬的骨头汤卤子就行。

三个孩子端着大碗围着灶台吃得喷喷香,吃完饭小豆要去林家补习,背上书包就往外跑。

“穿件厚衣裳再走。”陆遥拎着夹了薄棉的褂子追出来。

“不用,待会练起来浑身都热得慌,一点都不冷。”

“练起来,练什么?”

小豆子连忙捂住嘴,“没事没事,我先走了!”

陆遥觉得最近赵小豆似乎有事瞒着他们,总是等到他们起来后,悄悄爬起来一边背书一边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有一次陆遥撞见了,问他也不说,不知道这小子肚子里藏着什么事。

小豆一路跑到林家,林子健已经在院子里练起来了,两人练的叫五禽戏,是强身健体的功夫。

“北斗快来,我都做到第二式了。”赵北斗把书包放下,立马跟着林子健比划起来,两人一边打五禽戏,一边背诵五经,竟然十分和谐。

林爷爷告诉他们说,想要参加科举,光有学识还不够,必须有强健的体魄才能将考试坚持下来。

比如说县试,每年二月初五开考,那会儿正是天气寒冷之时,他们得在露天的地方考三天才能结束。

这三日不光要承受心里压力,还要抵住寒冷,若是身体不好可能卷子还没答完,人就冻晕过去了。

林老爷子在屋里听见声音,换了身轻便的短衣也出来跟着练,之前他身体不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国子监长期久坐累的。

这段时间跟着孙子活动筋骨,吃食上也增加了不少,瞅着精神头一下就起来了,根本不像之前行将就木的人。

他手里拿了根小木棍,敲敲两人的胳膊腿,“腿伸直了,莫要打着弯,嘴里别停接着背。”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1

昨晚下了一场小雪,今早起来路上都冻了冰,今年竟比往年入冬都早了几日。

一进了数九天,陆遥耳朵上的冻疮就起来了,带着帽子都不管用。

去年抹了羊脂油好了一点,结果今年肿得更厉害了。

刚开始是发红发痒,慢慢的溃烂,两只耳朵一只比一只厉害,流脓滴水看着都吓人。

晚上赵北川给他抹药,疼得陆遥一个劲儿吸气,“嘶——这倒霉的天气,光跟我作对。”

“要不明日你别去了,在家歇两日养一养。”

“那怎么能行?”

“有啥不行?这几日铺子也不忙,实在忙不过来还有小年呢,你等耳朵上的伤结了痂再去。”

陆遥想了想也行,正好趁这个功夫把几个人的冬衣都做出来。

小年和小豆穿着去年的棉衣,袖子裤腿都不够长了,吃得好孩子长得也快,一年能长三四寸的个头。

刚来时小年到他胸口高,小豆才到他腰间,这一年小年已经长到他腋下,小豆子也窜到上腹的高度了。

决定好,第二天陆遥便没去铺子,而是留在家里收拾箱笼。

刚过了寅时陆遥听见西屋有动静,小豆卯时三刻才上学,起这么早做什么?

不一会院子里响起一阵被书声,陆遥赶紧穿上鞋子朝外望去,只见小豆子做老虎状,四肢距地,前三掷,长引腰,侧脚仰天。2

“你干嘛呢?”

“嫂,嫂子!”小豆吓了一跳,“你怎么没去铺子呀?”

陆遥走上前捏了他小脸一把,“说,到底有啥事瞒着嫂子呢?”

“没有……真没有……”

“你不跟你大兄讲也就罢了,连嫂子你都瞒着,我真是伤心了……”陆遥捂着脸假哭。

小豆着了急,连忙拉着他的胳膊道:“我,我不瞒您了,我想明年春天参加县试,考个童生回来。”

陆遥一愣,“参加县试?”

“嗯,林爷爷说考取童生后可免一人徭役,刚好我年岁小,可以拿来给大兄用。”

陆遥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不必为此着急,大兄和嫂子有别的办法。”

小豆摇摇头,“我知道你们还能买乡绅,林爷爷都跟我说了,买乡绅要花五百两银子,买完咱家就变成穷光蛋了,我可不想这样。”

陆遥哭笑不得,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你还挺有主意,决定参加县试都不同我们俩商量一下。”

“这不是怕考不上丢人嘛……”

“你过了年才七岁,有什么可丢人的,好好练吧,嫂子给你做冬衣去。”

“嗯!”小豆又继续练起来,陆遥坐在屋里,听着郎朗的读书声只觉得心里一阵慰帖。

孩子听话争气,相公勤劳肯干,生活蒸蒸日上,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绰绰有余,陆遥只觉得再也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

这几日陆遥在家养冻疮,赵北川带着陆苗柳二嫂子去铺子里忙活。

陆苗接了三哥的活,帮忙招呼客人收钱,天气冷起来客人也不太多,三个人就能忙过来。

赵北川依旧在前头炸油条,偶尔有只买油条不喝浆的,钱也直接收了。

“给我来两根油条。”一个穿着鲜艳的女子走上前。

“稍等,马上就出锅。”

赵北川添了把火,锅里的油滚起来,把刚擀好的面放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就炸得变了颜色。

女子捂着嘴娇笑道:“大哥真是好手艺,那么小块面,一炸就大了~”

赵北川抬起头,那女子朝他抛了个媚眼。

“四文钱。”

女人从怀里掏出荷包,取出四文钱放在赵北川手里,还拿指甲剐蹭了一下他的手心,勾搭的意思溢于言表。

“你有病啊?”

“啊?”女子愣了一下。

“家里没男人就找石头磨一磨,别他娘的见个男人就□□!”赵北川不是之前的生瓜蛋子,有过宋寡夫的前车之鉴,一见到这种人就膈应的够呛。

明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夫还来勾引,也不怕挨揍。

那女人窘得脸通红,油条也没拿,捂着脸匆匆跑了。

后头排队等着的人哈哈大笑,“这翠红娘子也有失手的时候。”

有不明所以的问:“翠红娘子什么来头?”

“她男人服徭役死在了路上,家里就剩一个上了年纪的婆母,守不住寡在家开起了暗窑子,听说几十文钱就能进去玩一回。”

赵北川愈发觉得恶心,洗了好几遍手才继续给食客炸油条。

这件事晚上跟陆遥说了一嘴,陆遥听了非但不生气,还偷着笑他。

“你不吃味啊?”赵北川有点不高兴,自己相公都被人摸了手,他还有心情笑。

“吃,哎呀这人真讨厌,竟然敢摸我们家大川,看我下次见到她不揭了她的皮!”陆遥忍笑忍得浑身颤抖。

赵北川气的把他按到在炕上挠痒痒。

“我错了,我错了。”

“错了也不成,谁让你笑我!”

“哎,哈哈哈哈哈,别闹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赵北川放开他,“什么正事?”

陆遥抚了抚乱发坐起来,“咱家豆子打算明年开春参加县试。”

“啥叫县试?”

“就是考童生去,若是能考上官家准许免一个人的徭役,咱们就不用再拿钱买乡绅了。”如今家里已经攒了快五百两银子了,原本想等着过完年就去买,如今倒是有了别的选择。

赵北川笑道:“那感情好,豆子若是能考上,咱们不就省了五百两银子!”

“说的简单,即便是考童生也是十分困难的,参加的人念过许多年书,小豆子今年才开蒙,满打满算念了一年书,我怕他考不中再伤了心气……”

赵北川从后面搂住他,粗糙的手从衣摆伸进去,“无妨,孩子总得摔摔打打才能长大,你还能把他一路都铺平了?”

“那倒也是,这次就当是试试手,若是考不中咱们再拿钱买乡绅……”陆遥按住他的手,低喘着靠在他肩膀上。

“别操心那些事了,把灯熄了早点睡吧。”

嘴上说是早点休息,结果一点都没少干,折腾到半夜两人才睡下去。

翌日一早,陆遥爬起来跟着去了铺子。

嘴上说不吃味,心里还是想瞧瞧那个翠红是什么货色,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跑来勾搭他男人。

大概是昨日赵北川骂的太难听,这女的今日没来,一直忙到快收摊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陆家村的人过来捎信。

“陆遥,你快回家去看看吧,你爹从房上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