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进入考棚, 每个人按着自己的考号入座。

小豆子是壹佰陆拾陆号,正好在中间的位置,前后左右都已经坐上人了。他拎着考篮走到自己的座位, 放好考篮端坐在凳子上等待考试。

因为他年纪太小, 惹得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有的人觉得他这么小就来参加科举, 可能是神童。前朝就出过一个十一岁的进士,当时可轰动全国呢。

也有人觉得这小子是来哗众取宠的, 科举可不是儿戏, 这么大点的孩子怕是字都没人认全呢, 家里竟然让他来考试, 别让人笑掉大牙!

赵北斗挺直腰背不卑不亢,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下自己一定要好好答题, 不能让大兄和嫂子丢脸!

辰时一刻考场关闭大门,禁止考生再入场。

基本上人也都到齐了,县令亲自训话,考官宣读考试规则。

县试有三场, 但如果有作弊违规的话, 立刻会被请出考场不许再考。作弊过的考生污了名声, 读书人都十分介意, 没有秀才作保故而很难再参加科举。

三场考试一般只取第一场的成绩,第二场和第三场是用来排名次的。也就是说第一次考试最重要,如果考不好,字迹不清, 墨义偏颇基本上就跟中试无缘了, 所以学子们都非常重视。

宣读完规矩后, 有衙役拎着纸灯巡查,看有没有考生坐错位置,或是有人上茅厕之类的事宜。

有的人一紧张就想上厕所,特别是年纪大的,接连四五个人举手要去厕所,衙役跟随他们去旁边的茅厕,中途禁止交谈,上完立刻回去坐好。

辰时三刻,锣声响起,十多张试卷分发下来,县试准时开考!

考场内气氛紧张,外面的人也同样着急,目送小豆进入考场后,陆遥便在外面走来走去。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冷不冷,万一答不上来会不会急哭了,可千万别惹怒考官……”说不让小豆紧张,其实他心里比小豆子还要紧张,生怕孩子经不住心里考验。

赵北川道:“他既然敢来参加考试,无论什么结果都得他自己担着,咱们着急也没用。”

话虽如此,但自家孩子总是放心不下,陆遥第一次有了为人父母的感觉。

“阿嚏!”小年打了个喷嚏。

陆遥连忙询问:“可是冷了?”

小年摇摇头,“还行。”

赵北川怕他们两冻伤寒,“小豆得未时才能出来,先回去等着吧。”

几个人抬腿刚要走,前头突然出现喧哗声,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浑身瘫软的被两个衙役架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天爷,这进去还没半个时辰呢怎么就出来了?!”

陆遥心揪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衙役高声道:“五阳镇杨少青,考试作弊取消资格!”

大伙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早早就出来了,原来是作弊被逮住了啊。

那中年男子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的哭,完了,这回全完了……

他读了三十年的书,全家人的希望都押在他身上,原以为这次能考上秀才,没想到刚把食物里藏的弊文拿出来就被发现了。

如今回家怎么面对自己的妻儿老小,他越想越绝望,眼睛一闭竟猛地朝旁边的石头上撞去!

好巧不巧有个妇人路过,没撞到石头反倒是把妇人撞了个跟头。

“哎呀!你这人什么毛病?走路不看着人啊,可撞死我了……”

男子低着头赔不是,却是再也提不起自尽的勇气,躬着身子仓皇的离开了。

这下三个人都不敢走了,生怕小豆子一会儿被人架出来。

等了约莫一刻钟,里面再次出来一人,这次居然是抬出来的!

小年吓得啊了一声,连忙凑上前去看,架子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听说是看完卷子就晕了过去,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吓得。

陆遥拍着胸口道:“这考科举也太吓人了。”

旁边人道:“可不是!也不知道俺家相公怎么样了,真让人担忧。”

陆遥转过头,见旁边站着个哥儿,长得圆脸大眼脸颊有颗孕痣,正焦急的朝考场内张望。

“你相公也参加县试了吗?”

“嗯,第二次了,去年落了榜,不知知道今年能不能成。”他看了眼陆遥和旁边的赵北川。

“你家里也有人参加吗?”

“我幼弟。”

小夫郎感叹道:“希望能一次中试,可别再遭这份罪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提前答完卷子的。

其家人围在旁边询问:“考的如何?题都答上了没有?有没有不会的?”这副模样跟上一世高考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些人里有的踌躇满志,有的垂头丧气,看样子并不全是答完卷子出来的。

一家人愈发觉得紧张起来。

上午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天气阴沉起来,陆遥怕小年冻得受不住,三人来到附近的一个茶楼里取暖,顺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茶楼里人不少,全都是考生的家属,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谈论着今年的县试。

“我听说五阳县有个书生,刚进去就被抓住作弊了,可丢死人了。”

“那人我认得,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到处借钱读书,一门心思想要走科举这条路,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回去还不知要被人怎么嘲笑呢。”

“嗐,读书这东西讲究天份,有的人七老八十也未必能中试,有的人十几岁就高中举人了。”

“说起这个,我听说今年有个七岁的小儿也参加科举了!”

陆遥听见旁人提起小豆,立马竖起耳朵偷听。

“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么点的孩子来参加县试。”

“没准是真有本事呢?”

“就算有本事那也太小了,这么冷的天气,大人坚持这几日都困难,更别说一个七岁的小儿……”

陆遥紧张的连忙起身,小年脸上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赵北川安抚两人,“别担心,小豆有分寸。”

考场内沙漏已经剩下不多了,赵北斗将最后一个字誊写在卷子上,吹干墨迹放下笔。

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试题后举起手。

他个子太矮,举了半天才有人看见,连忙过来收卷子。

为了防止作弊,草纸也得收上去,收完便有衙役领着他走考场门口,十人一组准许出考场。

他来的时候刚巧前头有九个人了,算上他正好十人,衙役打开大门,一群人脚步匆匆的朝外面走去。

“小豆!”小年一眼就看见他了,挤开人群匆匆跑了过去。

“阿姐,大兄和嫂子呢?”

小年接过他手里的考篮,“都等着你呢!”

陆遥和赵北川走过来见他精神还不错,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摸了摸他头道:“冷不冷,饿不饿?”

小豆摇了摇头,“身上不冷,就是手冷,都快冻僵了。”

陆遥握住他的手呼了呼热气,“快回去吧。”

一家人脚步匆匆回到住的地方,进了院子,黄大哥过来打听了一下,“赵兄弟,你家小弟考的如何?”

赵北川低头问:“题目可都答上来了?”

小豆点点头,“经贴都答上来了,就是墨义不知写的对不对。”

黄大哥笑了一声,“你这小兄弟还怪厉害的,说不定真能考个小秀才回来。”

进了屋子,陆遥赶紧生火烧热水,煮了一锅姜汤给大伙暖身子。

赵北川难得夸人,“我和你嫂子还怕你经不住冻,中途跑出来,没想到有点本事。”

小豆子咧嘴傻笑,别看他年纪小,练了一年的五禽戏身子骨比一般人强健许多,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林老爷子让他们练那个的原因。

科举考的不光是知识和心态,身体素质也占很大一部分。每年科举都有人因为身体原因弃考的。

“明天还能坚持住吗?”

“没问题!”

为了小豆明天能精力充沛的参加第二场考试,吃完晚饭便熄了灯,大家早早休息。

县试一连考了三日,这三天无论对考生还是亲人的身心都是极大的考验。

考中者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考不中的有可能止步于此,以后再没有读书的机会。

第三日小豆子从考场出来时,小脸腊黄,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接连几日在寒风中吹着,能坚持下来已经战胜了不少人,昨日有三十多个人熬不住,题都没答完就从里面跑出来了。今日有七八个人发了热,点名的时候没到场。

赵北川见状连忙把人背起来,小豆子累的趴在大兄的肩膀上直接睡着了。

小年心疼的摸着弟弟的小脸道:“读书实在太辛苦了,以后我再也不欺负小豆了。”

陆遥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豆子这个年纪再苦都不觉得苦,你看看那些两鬓斑白的读书人,便是想辛苦都没有机会了。”

小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大概这几日把小豆子累的狠了,这一觉睡到酉时才醒,还不小心尿了炕……

这是他打五岁后第一次尿炕,臊的小脸都快滴血了。

赵北川一边给他锤洗褥子一边笑道:“我们豆子可真厉害,尿炕的年纪就能考科举了。”

小豆捂着脸泫然欲泣,“大兄别说了……我再也不尿炕了……”

陆遥和小年忍不住哈哈大笑,等以后小豆子当上官的时候拿出来讲,别把同僚笑死。

县试成绩半个月才能出来,他们打算回家等着,若是考中了在镇上衙门就能打听到消息。

距离他们离家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一家人归心似箭,夜里就将行李都收拾好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陆遥便跟房东交了钥匙,房子还剩下两日到期,因为是短租,租的时候就讲好了,余下几日都不退钱。

天微微亮,城门打开,大花拉着板车哒哒的从平阳县走了出来。

回家的路总是让人心情激荡,赵北川甩着鞭子嘴里哼唱一首没有词的古调,他嗓音低沉有磁性,听得陆遥心跳加速脸颊绯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等小豆成绩下来了,若是考中了明年你就不用去服徭役了,到时候咱们去府城转转。”

“好。”

“考不中咱们就好好攒银子,再攒两个月足够买乡绅了。”

赵北川侧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后头小年和小豆捂着嘴偷笑,大兄和嫂子感情真好。

骡车行了两日,中途他们又在客栈住了一宿,这次有了经验,陆遥和赵北川轮流吃饭看着行礼,这回没被人偷去东西。

二月初十,一家人终于回到秋水镇。

看着熟悉的街道,大伙脸上都露出笑意。

“唉哟,这不是陆掌柜的吗,从县里回来啦?”一个常来吃饭的食客朝他们打招呼。

赵北川拉住绳子,陆遥笑道:“回来了,明个铺子就开门,别忘了来吃东西。”

“好勒,就等着你这一口吃食呢!”

穿过大街来到下三里,小年和小豆从车上跳下来直接往家跑,陆遥也下了车三步并两步走在前头。

路过柳家时敲开大门,柳月见是小年回来了,高兴的眉眼弯弯,“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这阵子都快闷死我了。”

“谁说不是呢,我在县里也闷的慌,早就想回家了。”

柳舅爷闻声拿着钥匙从屋里出来,龇着漏风的牙道:“豆子考完了?考的怎么样啊?”

陆遥接过钥匙道:“过几日就出成绩了,还不知能不能考上呢。”

“一准能行,就没见过比他更聪明的娃娃了。”

续了几句闲话陆遥赶紧回去开门,离家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埋在猪圈的钱罐子还在不在!

赵北川赶车进了院子,陆遥打开房门,屋子里一股闷嗖味,赶紧打开窗户晾了晾。然后拎着铁锹紧忙去了猪圈。

埋钱的地方没被动过,这几日土都被冻结实了,废了好大劲才把罐子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分文不少。

陆遥放心下来,这可是他们全部的家当,千万不能丢了,不然买乡绅或是开食铺可就打水漂了。

把包里剩下的银子拿出来数了数,这一趟花费了四贯三百多钱,整银没动只花了零散的铜钱,重新放回钱罐里,藏进炕洞。

赵北川把车上的行李都搬进屋里,车卸下来大花也栓进棚子里喂上草料,这些日子可把它累的不轻,又多给它抓了几把豆子。

家里的鸡柳老爷子照看的不错,天气暖和就该下蛋了,捡了捡里面的鸡粪,给小鸡也喂了两把粟米。

西屋里,考完试小豆松懈下来,有了几分孩童的模样,缠着阿姐跟他玩抓沙包。

这个游戏非常简单,就是把沙包扔起来,伸手抓炕上的豆子,看谁抓的多谁赢。

小豆手短,往往沙包扔上去还没来得及抓起豆子就掉下来了,急的他小脸通红。“这不算,重来一次,再重来一次。”

“你怎么还带耍赖的,不跟你玩了。”

“阿姐我错了,再让我扔一把吧。”

“小年小豆,先别玩了,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

“哎。”两个孩子翻出家里的旧棉衣棉裤换上。虽说是旧衣,但也比寻常人家孩子穿的厚实多了。

小年抱着脏衣服来到厨房,帮嫂子一起烧水。

门外突然传来叫门声,“赵北斗是这家的吗?”

赵北川连忙去开门,“是这家,请问有什么事?”

邮差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道:“有上京来的信,前几日就送了一次,你们不在家。”

“劳烦您又跑一趟。”

邮差摆摆手转身走了。

赵北川看不懂信上的字,拿进屋里道:“豆子,有你的信,估摸是林家送来的。”

小豆一听激动的跳起来,立马把信拆开。里面有七八页纸,全都是林子健写的。

“北斗兄亲启,秋水镇一别数日,我已抵达上京,不知你还好吗?信送到的时候可能你已经参加县试了吧,提前祝你中试!”

“不与你一起读书的日子,我懈怠了许多,总是打不起精神读书,祖父说我肯定被你落下。”

“我自是不服气的,遂开始三更起读书至酉时末休息,好累啊,累的想哭,但是我还要坚持,万不能被你落下!”

“我想念嫂嫂做的餐食了,余大做的饭食虽然也不错,但味道总差了一点,祖父也觉得他做的菜不如嫂子做的好吃。”

“不知你们什么时候能来上京,到时候我带你们去洛河坐船玩,带你去吃八珍点心,还有黄酒鸭、烧鸡、粉蒸肉……”

“若如县试不中,北斗兄也不要气馁,祖父说咱们年纪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莫要被一次失败伤了心气。”

“当然,我还是盼着你能中的,这样你就能去平州参加府试了。悄悄告诉你,祖父会被派往平州主持乡试,兴许我们不久就能相见!”

后面还写了不少上京发生的趣事。

“书短意长,不尽欲言。”最后落款贤弟林子健谨启。

小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忍不住红了眼眶,两个小朋友一起读了一年的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十分想念好友。

“嫂子,我想给子健回封信。”

“好啊,你去写,写完让你大兄帮你邮寄出去。”

小豆跑回西屋,拿出笔墨纸砚,略一思索提笔写起自己参加县试的经历,并且把能记住的试题默在纸上,请林爷爷帮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