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欢迎我吗

对livehouse的所有人而言,开场乐队的表现都是相当超出预料的,几分钟前还被像暴乱现场一样的地方,此刻已经完全被三人的演出所控场。

台上,两段verse后,迟之阳加快鼓点,南乙也随之插入一段失真贝斯点弦加slap,速度极快,现场情绪随之攀升。

“鼓好炸啊!”

“卧槽这贝斯弹我前列腺上了!”

“五弦slap都这么精准,牛啊。”

“贝斯跟鼓是打起来了吗!好凶!”

另一个评审韩江在此时也姗姗来迟,他刚挂断了陈韫的电话,带着任务坐了下来,还没听,就笑着给一旁的赵楠派了根烟。

但赵楠拒绝了,无声地对他比了个看台上的手势。

韩江不是第一次和赵楠碰头,知道他清高的臭脾气,只能直接摊牌:“那什么,陈总他儿子刚刚找我,说开场的乐队里面有个人跟他不对付,让我们想办法给刷了。”

和赵楠这样的大制作人不一样,韩江是歌手,还得靠诚弘娱乐的资源出唱片,不得不卖太子爷人情。

可赵楠置若罔闻,不仅没搭理,还直接按下了眼前的投票键。一条鲜明醒目的灯带直通舞台。

韩江不知该说些什么:“楠哥……您这样那我也没辙,我只能把我这票压下来,对不住了,怎么着也得跟您知会一声。”

二楼的利益对峙无人知晓。而台下,那些曾打算靠玩手机打发时间、等待自己心仪乐队的人们,已经逐步沦陷,不自觉被音乐牵着走。凶悍的贝斯,冷淡的唱腔,禁欲的台风,杂糅出最直接最震撼的冲击力。

[活剥伪善生吞欲望没学过投降]

而南乙脸上那一点尚未尽兴的倦怠,尤为勾人。

他手下的贝斯弦化作绳索,圈住了所有人的脖颈,轻而易举掌控了感官、情绪与欲望。而他自己,却是全场唯一一个未被调动的对象。

[野性尚未驯化]

迟之阳完全沉浸在音乐中,汗水淋漓,比排练时发挥更出色。

鼓越来越凶,暴雨般砸下来,毫无顾忌,剥下众人的皮肉,锤开骨架,唤醒野性,于是台下只剩下一颗颗心脏。每一颗心都要往外跳,跳出来,变成狮子的心,越来越快,越跳越猛,快要爆裂开来。

洋红色的海洋在蔓延,如同大片大片盛放的弗洛伊德玫瑰。

所有器乐都空了一拍,这一秒的寂静如同他们给出的一次喘息机会。

南乙重新扫弦,再次开口。

[你说:“别这么神经好吗?”

“这里没人欢迎疯子。”]

而下一句,所有人都已准备好,要用尽全身力气唱出这首歌最具代表性的副歌歌词,一起冲向情绪的顶峰、山巅,至高点。

比登顶的快感来得更快的,是突如其来的黑暗。

如同失明的一瞬间。

“操?”迟之阳懵了。

声音也断了。音箱仿佛被瞬间冻住。

事故出现在无限靠近高潮的刹那。

他们几乎都能从音乐中摸到闪电的尾巴,可就在那一刻,自上而下一池刺骨的冷水猛地浇下,黑暗像滂沱大雨,淋透了现场所有人。那把从冰窟中震出的火焰,被无情熄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和台下观众一样,赵楠也发出了相同的疑问。他第一时间看向身侧的韩江,也终于和他对话,脸上是明显的愠色,质问道:“你们搞的?”

韩江立刻否认:“这我真不知道,他只跟我说了打分的事儿!”

他起身,看向乱糟糟的一楼问:“会不会是场地出了什么岔子?”

“没这么简单。”赵楠打开对讲系统直接和场工沟通,质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气愤很快得到了回应,但很明显,通过工作人员慌张的反馈来看,这的确不是他们做的。

在所有人都被意外浇灭热情的时候,张子杰匆匆从后台总闸处逃走,离开梦岛之前,他给陈韫回了个电话。

做到这种程度,他不相信还能有好结果。

嘈杂的现场有很多声音,有人大骂主办方,更多人在低声议论,之前好不容易被三人的表演调动出来的情绪又一次沉入新的谷底,甚至比之前更差。

而之前亮起大半的手环,此刻也都在同一时间没入无边黑暗。

严霁皱了皱眉,不禁考虑起事故所导致的最残酷的后果:livehouse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主导的地方,很多决定就在情绪上头的那一瞬间产生,一旦这情绪断裂,那种刺激和欲望也就随之消失。

再来一次,还会有几个人特意去点亮已经被熄灭的手环呢?

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南乙听见耳返里导播的声音,很慌张,很吵。

但不知怎么,他没什么感觉。这次事故反倒像是中场休息,让他得以思考。

刚刚的演出没有问题,和排练时别无二致。

唯一怪异的是,他明明唤醒了所有人的心,自己那颗却好像依旧冰封,死气沉沉。

从站上这个舞台,表演到上一秒,南乙始终没能完全融入这场live之中。明明为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等待了很久,练了很久,可却始终隔着一层雾,感受不到彻底的投入和快乐。

甚至不如在秦一隅家中弹奏的时候,起码那时,手心还真切地出了一层汗。

想到这个名字,南乙的太阳穴本能地跳了跳。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感应到什么,眼睛有些发酸、发涩。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他的视力忽然间变得极好。

他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

在所有晃动着的、面目模糊的黑影里,这人戴着帽子,漫不经心地两手揣兜,目光却很明亮。

他竟然来了,竟然在笑,南乙眯起眼,那股缺失的兴致突然间回流至身体,引得全身的皮肤都战栗了一秒。空茫的瞳孔终于聚焦,如同野兽真正进入狩猎状态。

我就知道。

你看到那张纸条,一定会来。

受内心欲望的驱使,站在立麦前的南乙,在一片混沌中轻轻招了手。

在确认他们的心处在同一频道之后,他向前一步,朝那空茫的黑暗中伸出了自己的手,这画面,一如他过去曾在脑中预演过的那样。

他幻想过无数次,并且相信,自己一定会在某一天实现。

熙熙攘攘的浪潮中,一片利刃般的影子撞了出来,单手撑住围栏,利落翻身,啪的一声,抓住那只等待已久的手。

一个跨步,他迈上舞台。陈旧的棒球帽掉下,掉落在暗影里。

他的身体是摇晃的,带着酒气,声音却带着笑,几乎要被淹没在嘈杂的黑暗中,可是因为距离很近很近,南乙听得极为清晰。

他轻声发出和上一句歌词对应的问句。

“欢迎我吗?”

手握得很紧,紧到发痛。

“当然。”

两颗心同时活过来。

面对这种状况,迟之阳几乎快要扔鼓棒发飙,但耳机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抢先一步压住了他的怒火。

“不知道谁动了电控,我们现在排查好了,马上就恢复了!”

“各部门准备——”

话音刚落,现场音响系统率先一步恢复,发出尖锐的蜂鸣,台下众人都捂起了耳朵,迟之阳也一样。

更夸张的是,虽然很黑,但他真的看见一个人上了台,就站在南乙身边。

是工作人员吗?

“现场导播准备!调音台准备,演出重启——”

伴随着耳返里导播的声音,黑暗中,贝斯的试音传来,三轮指加slap,无形中炫了一波技术,一下子就压制住台下的躁动不安。

和南乙的多年默契,让迟之阳早就练出了肌肉记忆,贝斯的律动迅速将他从震惊中拉回演出状态。

他打起鼓,眼睛却盯着南乙身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困惑极了。

不是,工作人员不下场吗?要重启了!

即便是带着恍然和不可置信,迟之阳依旧打出最佳配合,这已经是本能了。

而早就身经百战的严霁,面对如此状况百出的现场,竟然笑了出来。

心跳像过山车一样,是真的很离谱……

可这比上班有意思太多了吧。

他的反应也极快,稳定地将旋律拉回到事故之前,合上迟之阳的鼓。

“好了好了,有声儿了!”

“我草听一半给掐了是真难受啊。”

“灯呢!到底行不行啊?”

“手环不会自己亮啊?还得重投一次?”

“重投会不会浪费一票啊,我不投了,还得留着给我喜欢的乐队呢。”

“开场这样算是废了。”

南乙再一次开口,重复了中断前的那句歌词。

[你说:“别这么神经好吗?”]

“灯光组——”

灯效也紧接着恢复,只是略有延迟,红光闪烁好几下,忽明忽暗的几秒里,众人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台上多了一个人,揽着贝斯手的肩,优哉游哉地歪着。

[“这里没人欢迎疯子。”]

下一秒,红色光柱从天而降,打在两人的脸上,两张截然不同又张力拉满的面孔。

任谁都觉得像是做梦。

架在立麦上的话筒被侵入者摘了下来,台下众人如同长长的麦克风线,被他轻而易举拽着走。只见那人一脚踩上眼前的音箱,笑得很邪。

[哈哈——]

这声笑太具有代表性。音源里的循环、一场场巡演live的表演,这一段几乎刻在所有人的dnA里。这样的疯劲儿不一定人人都喜欢,但一定谁都忘不掉。

这场表演以最离奇的方式展开。

台下有人不受控制地发出惊呼,不可置信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操!秦一隅!”

“疯了吧!?”

“不是?他复出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他啊!!”

“谁要看他啊?这人不是被除名了吗?”

那尖锐的疯笑冷却下来,变得漫不经心。

他懒散地往舞台边缘一坐,两条长腿晃荡来去,盯着台下一张张面色各异的脸。他右手拿着麦克风,左手放到耳边,像每个倾听乐迷欢呼的歌手那样面带微笑。

紧接着,他耸了耸肩。

[抱歉我根本听不见鬣狗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