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学期,秦一隅又一次被叫了家长,理由很简单,他在学校后门的胡同里和人斗殴,一脚把人踢进了医院。
“是那人先惹我的。”站在办公室的走廊,面对妈妈和教导主任,秦一隅脸上还挂着笑。他悠闲地靠着墙壁和玻璃,两手揣在兜里,“丫脑子有泡,之前他管高一小学弟收保护费被我撞见了,我秉承着敢为人先争做好事的态度口头教育了两句,谁知道他居然不服气,叫上一堆小混子来堵我,这不是上赶着找架打嘛……”
“你!”妈妈气得够呛,“你还犟,给我闭嘴!”
教导主任眼镜都气歪了:“不管怎么样,打人都是不对的!”
“是,您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秦一隅懒洋洋眯着眼笑,“关键是我这纯属正当防卫啊,否则今儿躺医院的就该是我了,怎么,我的命不是命啊。”
“你!”教导主任气得扶住了墙,只能冲他妈说,“您看看,这孩子太会狡辩了,每次想跟他好好谈谈,都是这种态度,这让我们老师怎么教?”
“这是事实啊王老师,五六个小混子围着我呢,就在咱们学校后门儿,我没出事儿您该偷着乐了,否则您现在这位子都……”
妈妈忍无可忍:“你给我闭嘴!”
秦一隅蔫了吧唧地闭上嘴,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去面对墙壁,脑袋磕在玻璃上,手掌撑着脸。校服袖口的边缘露出小半截有线耳机,他就这样偏着脑袋,正大光明听歌。上课时也这样。所以他养成了用手托腮的习惯。
自从在音像店听见了异苔乐队的《闪电》,他就跟魔怔了似的,拼命往耳朵里灌摇滚乐,电吉他的声音通过耳道淌下去,流进血脉里,蔓延到全身。他感觉自己换了个人。
另一只耳朵还没被音乐覆盖。妈妈又开始给老师道歉,教导主任又开始长篇大论没用的屁话,听得秦一隅直打瞌睡。
罚什么?过两天还得抓我的壮丁逼着我去参加市里的竞赛,差不多得了呗。
在唠叨声中,玻璃窗渐渐地糊了一层白雾,隐隐约约他看见一个影子,就在楼下花坛边,瘦瘦小小的,薄薄一片。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从口袋里伸出手,抹开玻璃上的雾,那影子却凭空消失了。
奇怪。
最近他就跟撞邪了一样,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悄没声儿的,一回头又什么都找不着。
耳朵里又飘来教导主任的话。
“这孩子是聪明,就是这脾气和性格,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不好好管的话,以后有吃不完的苦头。”
以后?
这种一语成谶式的“预言”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谁能保证自己长大了不吃苦头?乖顺懂事的就能成为未来世界的幸运儿了?照这个逻辑,狗岂不是全世界最高等的物种了。
我就算吃苦头,也不会是我的错。
飞快地写完检讨,妈妈走后,秦一隅又溜了。他没回家,家里每天吵架吵得他头疼,外面下了雨,大中午的他只好去到最常去的地方睡觉。那是个自习教室,但平时几乎没人去,不为什么,每个学校都有校园怪谈,那栋楼就是他们学校怪谈的聚集地。
刚入校就听说之前有人在那儿跳过楼,那栋楼的灯总是坏的,晚上还会听到有人哭。为了探究事件真相,秦一隅不仅每天往那儿跑,还去翻了往届学生的资料,采访了很多人,想知道是不是真有人跳楼。他甚至还写了一份《艺术楼灵异事件调查报告》,至今广为流传。
但妈妈对此的评价就是“没个正形儿”,说实话,这令秦一隅有点伤心。但不是被批评,而是他这么前无古人的调研工作,妈妈居然都不认真阅读。
他的调查报告告诉他,这儿没鬼,可几年后,上高中的他却真的好像被鬼缠上了。
他在天台睡觉时,醒来会有一把伞为他挡雨;在自习室午休睡过头没吃饭,饿到胃痛,第二天午休醒来就会有一盒牛奶,第二天甚至还有奶油面包;当他在隔壁琴房练琴时不小心弄丢拨片,怎么找都找不到,第二天再去,拨片就自动出现在他的黑色吉他包上;甚至,他睡觉时咳嗽了两声,就会有感冒药出现,而且是他不过敏的那种……
时间一长,秦一隅就确定了。这不是暗恋他的人,就是暗恋他的鬼。
干嘛要暗恋我?难不成是因为我为你写了调查报告,你觉得你被看到了?
这世界可真是荒诞,连鬼都渴望被注视。
被人喜欢,对秦一隅来说是常事,没什么负担,也很没意思。幼儿园女生邀请他过家家扮新郎他都会拒绝:“啊?我不要和你结婚,我想做你爸爸。”
少年时代的他总是笑嘻嘻地听完别人的表白,然后笑嘻嘻地拒绝。
每当这时候,他会听到一句高频句——“你太伤人了。”
“谢谢夸奖,这是我最大的优点。”
会伤人的人才能有利剑对抗世界。
他怀疑“爱”就是被人为地放大了。每个青少年都会情窦初开?这种论断缺乏数据支撑。至少他从来没喜欢过身边某个具体的人,没想过整天和谁黏糊糊腻在一起,甚至走向婚姻这座坟墓,这简直是个恐怖故事。没人值得他这么做。
只要时间够长,他总能看透一个人的心思,到这时候,这个人对他也就毫无吸引力了。
就像小时候玩玩具,他总是破坏性地玩,没有不被他玩坏的玩具。
因此,这个世界上似乎也不存在神秘的、强大到不可打败的、不会被他操控情绪甚至能反过来操控他,和他在情感上竞争与交锋的人。
那样的人就不是玩具了,是……
秦一隅思考了很久,最后只想到一个略微靠近的定义——是能主宰个人命运的主人。
可如果是鬼,是幽灵呢?
那似乎就不一样了。
他想给这个跟着他的幽灵写点儿什么,调查报告?不行,数据不够,见过他的人都没几个,周淮都没见过。
不然写歌?
坐在自习室里的秦一隅正趴在桌上想着,感觉小幽灵又出现了。他知道自己回头,对方就会消失,所以他没有回头,假装自己睡着了。
他的手搭在课桌边,指关节还有前几天和那群混混打架的擦伤。
很快,半眯着眼的他感觉到一只凉凉的手碰了他的手,指尖抚上擦伤的地方。他睁开眼,盯着反光的地面瓷砖,在倒影里看到了他的轮廓。他穿着初中部的校服,很瘦,很白,眼睛前绑了白色的长纱,系在脑后。
难不成当初跳楼的其实是初中部的小孩儿?
正想着,那只手忽然开始捋他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指腹摩擦产生了温度。鬼也会有温度?还是说是自己开始发烫了?静谧的冬日午后,空气忽然间变得粘稠,只是抚摩,他感觉到这只手的指纹、他右手中指第一个指关节的茧,还有他指尖薄薄的新茧。这些像蛇一样一寸寸爬上来,水草般柔软地缠住他,每一毫米都摩擦出留恋的火花。
他浑身毛孔颤了一秒。为什么要这么爱惜地抚摸他的左手?好像明天这只手就会腐坏、消失一样。
但很快,他竟然希望这只手能这样抚摸他全身,因此在他察觉到对方指尖撤离时,下意识勾了手指,想抓住他。
但幽灵消失了。
在这个如幻似梦的午后,他猛地抬头,盯住自己的左手,发现上面隐隐出现伤疤,出现花的纹样,但很快又消失了。只剩下砰砰的心跳。
这样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每次他试图抓住小幽灵,对方就会适时消失。
但秦一隅色彩斑斓的日子照常过,他开始搞自己的乐队,知道其他人没钱,他就拿出自己的零花钱租排练室,过节时还给队友们买了不少设备。周淮总骂他冤大头,用秦小少爷的称呼阴阳怪气,但秦一隅不在乎。因为他组乐队是为了自己开心,要是组乐队只需要他一个人,他早就单干了。
“你当心哪天好心喂狗。”
“喂就喂呗,关爱动物人人有责。”
当乐队步入正轨时,他第一个想到邀请的,就是那只幽灵,他已经很久没出现,这让秦一隅感到心慌。
有一天他路过校门口的文具店,发现柜台后面摆这一款吉他形状的贺卡。只有二张,他就全买下来,打算给小幽灵写一封邀请函。
写到第二张他才满意,留在了小幽灵常坐的位置。
在livehouse的舞台上,他边唱边往台下望,仔仔细细地看遍每一张仰望他的脸孔。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直到快结束时,他在黑暗的人群末尾,看到一个身影,穿着他的校服,眼睛上绑着丝带。
于是他二话没说把吉他摘了,跳下人群,拨开一双双肩膀,比游泳还费劲。
“你别跑!”
他最后还是抓住了小幽灵的手。
“你怎么穿着我的校服啊?”秦一隅有些诧异,又想起自己的邀请函,“哎不是,我不是让你别穿校服吗?没人拦你?”
也是,谁会拦住一只鬼呢。
“我怕你认不出我。”
他开口的一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秦一隅意外发现,四周的人潮都消失了,舞台上的队友也不见了,燥热的livehouse变成了寂静的森林。一个墓地旁的黑色树林。
这绝对够瘆人,可秦一隅想的却是,他声音真好听。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立刻道:“我怎么会认不出来你?你往那儿一站,几万个人里我也能一眼认出你。”
小幽灵试图抽开手,但他攥得很紧。
“你又开始胡说了。”
秦一隅笑了:“我认真的。”
“你就没有认真的时候。”他抽开了手,转身就走。
听到这句,秦一隅偏了偏头,仔细打量他的背影。他浑身都散发着微弱的光,可是光源在哪儿?难道是这双眼睛?
“原来你是这样的性格……我以为你会唯唯诺诺的,不敢见我,像个胆小鬼一样。”秦一隅说着,快步跟着他,好奇心不断地往外冒,“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说会道,你以前参加过校辩论队吗?初中部的?”
可小幽灵却说:“站在台上为了一个没意义的题目白费口舌,很蠢。”
秦一隅又问:“那你哪儿来的这么大毅力跟着我呢?”
这不蠢吗?
小幽灵停下脚步。秦一隅话到嘴边,顺口溜了出来:“你喜欢我吧?”
他不说话了。
秦一隅走近一步,枯叶被他踩碎。
“我要走了。”小幽灵忽然说。他侧过脸,望向树林外。
顺着他的视线,秦一隅发现树林外有一片湖,似乎被冰冻结了,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溶溶的冷光,就像他一样。
“去哪儿?”秦一隅问。
“去做我该做的事。”
“什么事?”
一个鬼能做什么好事?秦一隅乐了:“该不会要杀人吧?我帮你啊。”
“你帮不了我。”他语气笃定。
秦一隅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儿,只要我想。”
小幽灵顿了顿,说:“我也是。”
然后他消失不见。一瞬间秦一隅猛地一颤,嘈杂的声音和鼓点灌进耳朵里,他发现自己回到了livehouse的舞台上。台下的人呼喊着他的名字,好像他真的无所不能似的。
他脑海里回荡着小幽灵最后的话,那么笃定。真有意思。
但他没办法主动联络到小幽灵,这样的碰面一直都是单向的。
进入到摇滚圈之后,他们身边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同行”。北京城遍地都是桀骜不驯的乐手,遍地都是自称伯乐的中年男。对于他们攒的局,秦一隅感到厌倦,他甚至开始厌倦自己的经纪人。
“我不想跟他们吃饭,这事儿很难理解吗?”
经纪人于昇赔着笑脸:“握手你总得握吧。”
秦一隅嗤笑一声:“那些人站上台了人模狗样的,私底下一个个又是嗑药又是睡果儿,哪儿来的脸骂我出格啊?我干嘛要给他们脸跟他们握手,嬉皮笑脸地称兄道弟。有这必要吗?”
于昇嗐了一声,点了支烟:“圈里的不都这样。”
“都这样我就得这样?坐下来就是聊睡了几个果儿,怎么着,多睡几个姑娘就显得特有人格魅力是吧?干脆弄一比赛得了,唱什么歌啊,一群脑子里只有下二路的蠢货。”骂完他就走了,顺道借了个小卖部洗了手。因为刚进去KTV包间就被塞了名片和套。
“操。”
原来实现梦想之后也逃不过被现实恶心的命运。
出来之后,他满大街溜达,走着走着就来到一鬼市。一条街上全是卖二手的小摊儿,他看见一个旧相机,有点感兴趣,于是蹲下来问价。
刚喊了“大爷”,秦一隅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一扭头,果然是小幽灵。
他依旧蒙着眼,发着光。
“你来了?”秦一隅急切地拉住他的手腕,“好久没看到你了。”
卖二手相机的大爷挠了挠头,满眼不可思议:“小伙子,你跟谁说话呢。”
秦一隅没搭理他了,小幽灵站起来要走,他便紧跟上去。
“你最近忙什么呢?都不来找我。”他语气有些委屈。
“忙着杀人啊,你不是知道吗?”小幽灵轻飘飘说。
“杀完没?”秦一隅挨过去,揽住他的肩。这么薄的肩膀,这么瘦,抱起来是什么样?
他太想看看这人的眼睛了,想扯开这层纱,可又怕他消失。
听不见回答,秦一隅又嬉皮笑脸冲他开起玩笑来。
“杀完之后,回来喜欢我,怎么样?”
小幽灵顿住了,扭过头,似乎隔着白纱认认真真地盯住了他,片刻后,他说:“你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我现在也有很多人喜欢啊。”秦一隅大言不惭。
“是吗?”小幽灵忽然收回视线,转身就走,“那为什么非要问我呢?”
他的语气里竟然冒出一丝不快?还是第一次这样,怎么回事儿?秦一隅觉得有趣,又追上去。
“因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我的小幽灵。”
话音刚落,小幽灵停住了,停在鬼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他低声说:“不是的。我不是你的。你说反了。”
“嗯?”秦一隅有些不明所以。
“你是我的……”
后两个字有些模糊,他没听见,于是追问:“我是你的什么?”
他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可小幽灵再次消失了。他回到之前遇到他的地摊儿,相机也被买走。
“小伙子,你……你不会是着魔了吧?一个人自言自语嘀咕了半天,怪吓人的。”
没看上其他相机,秦一隅拍了拍手:“大爷,您看过人鬼情未了吗?”
“啊?”“特浪漫一电影,您去看看,我演的。”他胡言乱语。
“嚯,你是电影明星?我就说嘛,长得一表人才的。”
秦一隅嘿嘿笑了两声:“我是摇滚明星。”
其实他也没看过人鬼情未了。主要是他就不爱看爱情电影,要是一人一鬼报复社会,他可能就去看了。但现在的他却真的产生了好奇。
要是真的和鬼谈恋爱,会是什么感觉啊?可要是摸不着也碰不了,多难受啊。
怪的是那晚他就做了场春梦,梦里,那长长的白纱被他解开,轻飘飘落下来,可还是面目模糊。他想吻他,他抱住他,看清他的眼睛,但始终是徒劳。那白纱甚至缠住了他的脖颈,让他从窒息中醒了过来。
除了一堆要洗的床单被罩,秦一隅什么都没捞着。
思念原来会像毒虫一样,在皮肤上肆无忌地爬行,留下满身发痒的红痕。
再次见到小幽灵,是他听到母亲出事的消息,开车去医院的路上。下着雨,马路被淋成深灰色,雨刷器不断地摩擦挡风玻璃,他像只困在玻璃水缸里的鱼。
视野前方始终是一辆龟速行驶的橙色车辆,红灯转绿,秦一隅踩上油门。
砰的一声,一辆蓝色大卡车侧翻在前方,黑色的货翻了一地。
生死一线之间,他视野忽然一黑。眨了眨眼,竟然身处一个热闹的夜市之中。
北京现在哪儿还有夜市啊?
游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忽然看到一个搭着蓝色防水布的小摊儿,深灰色地上搁着几个透明玻璃鱼缸,旁边挂着红色和绿色的捞网。
而水里,许多尾橙色的小金鱼正在游来游去。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蹲下来。老板坐在躺椅上听收音机播报的新闻,不知是肇事逃逸,还是偶然事故,总之有人死在了路上。
忽然,他嗅到熟悉的气味,一扭头,是好久不见的小幽灵。
秦一隅欣喜若狂,抓住他的手:“你……你终于出现了。”
小幽灵却拿起一个捞网,认真捞起鱼来。
“你别捞这个。”他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想伸手去抓蒙在他脸上的白纱,可实在太怕他消失了。
越来越怕。
于是他只是抓住了幽灵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代替那段白纱。
“你能不能掐我一下?”
让我感受一下你存在的痕迹。
幽灵似乎思考了一下,很快,竟然真的放下捞网,伸出手,放在他的脖颈上。自己鲜活的、跳动着的脉搏,被一只幽灵用手握住。这双手不断地攥紧、收拢,令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快感。
他知道没人看得见这只幽灵,于是他索性靠上去,凑近了,不管不顾地贴上这张冰冷的面孔,动物一样蹭着他的鼻梁。睫毛掠过薄纱,滚烫的眼皮贴上他的眼睑,嘴角擦过他的嘴角。
他浑身颤栗,呼吸越来越急促,像个濒死的人,耳边传来砰砰、砰砰的声音,胸口一阵一阵传来剧烈的刺激,像心肺复苏。
在亲昵又危险的接触中,秦一隅品尝到挽留的滋味。
是啊,他真的很需要被挽留,这些天他太累,太痛苦了。浓重的死欲快要将他淹没了。
但很快,小幽灵松开了手。
秦一隅喘着气,明明很狼狈,却笑得张扬极了:“你也喜欢我吧?”
没有回答。
秦一隅也不需要回答。因为这只小鬼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在尖叫着“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他罗列二天二夜都不够。
他比所有给自己写过情书的人都要喜欢他。
“你写过情书吗?”秦一隅忽然问。
“我写过遗书。”他低头,将手伸到鱼缸的水里,拨弄出水花。
“遗书?”秦一隅笑了,“写的什么?有关于我的内容吗?”
他没否认:“有一个地址。”
秦一隅也将手伸到水里,隔着柔软的水波,触碰他雪白的指尖。
“什么地址?”
小幽灵顿了顿,躲开秦一隅的手:“我家。”
很快他又说:“我的房间,如果失败了,我会把房间的钥匙留给你。”
秦一隅不明白,甚至有些生气:“你人都死了,我去你房间干嘛?难不成你留了什么好东西在那儿?是给我的遗物?”
“嗯。”
秦一隅立刻笑道:“那我现在就要去。”
“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小幽灵将手从水中抽出,有些严肃地告诉他,“你现在还不能去。”
“什么意思?”
“好好活着,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
秦一隅看向他的侧脸。你到底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灵魂?到底来自未来还是过去?为什么我都长大了,变成混沌庸俗的成年人,你还是这副样子?
一只小鱼钻到他掌心,好痒。
视线下移,他望着小幽灵雪白的颈窝,于是将抓住的那条滑不留手的小鱼放进他的锁骨窝里。
小幽灵生气了。扭过头,一脸茫然。
秦一隅却还在嬉笑:“你怎么生气也这么好看?长大会不会更好看?”
那小鱼在他的锁骨窝摆动尾巴,鲜活极了,他伸出手去,趁小幽灵没防备,捉住白纱的边缘。
“你的眼睛肯定很漂亮……”
一点一点,他抽开那柔软的薄纱,也靠过去,本能地试图吻上那双他从未真正看到过的眼睛。
在情动的喘息中,他低声问:“如果我现在死了,可以看到你的眼睛吗……”
白纱慢慢被抽离。
“那你就永远看不到了……”
但他吻了上来,凉凉的嘴唇,吻上他的嘴角。
“活下来,秦一隅,我一直在等你。”
“是吗?你会等我?”秦一隅贪婪地蹭着,试图回吻。他无数次开玩笑,无数次冲着这只小鬼说“你喜欢我”,原来都是虚张声势。
“我发现,我真的……”
只差一点。
一个路过的人不小心摔倒,将小幽灵撞到他怀中。
砰——
像水花溅开似的,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只小鱼落在他肋骨的位置,漫开水渍,浸湿了一大片。他猛地睁眼,眼前是灰色的、下过雨的天空。他伸出手,摸了摸胸口。
是血。
原来那是生死停留的一瞬间。
是幽灵挽留了他最后一丝求生的欲念。
在救护车的声响中,他再度昏迷。
再睁开眼时,秦一隅躺在床上,脸被一双手捧着。
“一隅?”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溺水的人忽然上岸,迷茫地望着眼前的面孔。这和他梦里的脸孔重叠。
月色将那双漂亮的眼照得清晰、透亮。秦一隅感受到一种夙愿得偿的巨大满足,叹息似的开口:“南乙……”
“你怎么了?一直说胡话。”南乙摸了摸他的额头,上面出了薄薄一层汗。
秦一隅却抓住他手腕,低声说:“你能不能给我写封情书?”
又在说什么胡话?南乙笑了:“我给你写封遗书吧。”
秦一隅愣住了。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你真写过啊。”
南乙抱住他,吻了吻嘴唇,又低下头,吻了他的喉结,语气轻飘飘的:“写过啊。”
黑暗中,秦一隅顿了顿,又说:“不会要把你家钥匙留给我吧?把那一屋子琴留给我。”
南乙的语气却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猜的。”
秦一隅笑了,开始挠南乙的腰,挠得南乙也发笑,两人在被子里笑作一团。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们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可忽然,南乙感觉不对,伸手触摸恋人的脸,摸到凉凉的液体。他有些慌了,立刻抱住秦一隅,抱得很紧很紧。
“怎么了?怎么哭了?”
秦一隅又笑了,吸了吸鼻子:“做了个梦,梦里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我梦见我爱上了一只幽灵。
“是吗?那看来不是什么好梦。”南乙吻着他的侧颈。
也不算,毕竟他那么早就抓到小幽灵了。
秦一隅回忆着梦里的画面,忽然开口说:“我还有话没说完。”
“什么话?”
“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