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不适合西装革履,耿致晔衣着简单,军绿色长裤和衣袖挽到手肘的白衬衫。但他年轻时手上沾过血,又在部队多年,身居高位气质出来,让普通人望而生畏。
保姆小王猛然停下,那对夫妻缓缓起身,神色拘谨地道歉,后又表示他们找闺女有点小事,不耽误闺女做事。
叶烦瞬间明白俩人是小王的父母。
耿致晔估计又是清官难断的家务事,眼神示意叶烦进去,让小保姆自己解决。
小保姆能解决也不至于哭得跟刘备似的。叶烦眼神示意耿致晔先进去。耿致晔担心小保姆跟父母撕扯起来碰到叶烦,冲叶烦眉头一挑,我哪都不去。
叶烦无奈地转向小王:“别哭了,去洗把脸,有话好好说。”
前院也有卫生间,小王闻言掉头直奔卫生间,十分干脆,仿佛她父母不存在。叶烦上前几步,问小王父母:“出什么事了?”
小王父亲:“没啥大事。”
她母亲附和,闺女不懂事。
父母眼中的小事对儿女而言可能是天大的事。好比陈小慧的女儿,糖果没了,她的天塌了。对叶靓靓而言,电脑没了,她的天塌了。对于没钱的毕业生而言,一个月工资就是他们的全部。
小王在叶烦家干几年从没哭过,想家了也是念叨几句,可见是个坚强的。而且小王勤快,需要她打扫的地方,平均五天一次。叶烦出差,大宝在学校回不来,二宝和耿森森上班不在家,轮到小王休息她也不往外跑。于文桃生病或者去医院,买菜收房租,她都跟着。
看在小王这么用心的份上,叶烦也得关心几句:“小事是什么事啊?”
可能叶烦面带微笑,让两口子不自觉放松下来,小王的母亲就唠叨,她一个姑娘家,二十出头该找对象不找对象,非要开店。不等叶烦问开什么店,她又说闺女啥也不懂哪能开店。叶烦对她这么好,在叶烦家工作多好啊。
以前于文桃说过,小王想摆摊卖菜。
开店成本高,但摆摊成本低,买一辆二手人力三轮车,租一间房,再搞个玻璃橱窗放三轮车上,买两个炉子几口便宜的钢筋锅,去市场买点东西回来卤熟便可。
小王一个月两百,半年工资够她折腾一年。凭她的手艺就算一开始生意不好也能裹住本。干一段时间绝对比打工赚得多。
叶烦没有当咸鱼的命,用耿致晔的话说“全家没一个享福的命”,她自然就喜欢有上进心的。叶烦当时还说回头叫韩大伟带她几天,她认韩大伟当师傅,逢年过节带点礼物孝敬孝敬他。
叶烦听小王母亲的意思赚钱没有嫁人重要,就没解释不是开店是摆摊:“这也犯不着哭啊。”
小王从卫生间出来,脸面很白,但双眼通红,显得神色很难看。小王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一开口眼泪先出来,带着哭腔解释,她爸妈不是不支持她开店,也不是希望她早点嫁人,这些都是借口,就想她把钱拿出来。
叶烦不由得看小王的父母,两口子面上挂不住,小王母亲说她手松拿不住钱,帮她存起来。小王父亲骂“不知道赚钱多不容易,不知道过日子”之类的。
叶烦一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要钱是真。不过不支持开店,叫她早点嫁人也是真。小王父母识字不多,又常年在消息闭塞的农村,老观念了,认为儿女大了必须结婚,不结婚就是给祖宗丢人。
即便她父母相信小王有叶烦的帮衬能把店弄起来,万一呢?王家没多少家底,她父母赌不起,可离得远又不能时刻盯着小王,便想到釜底抽薪——把闺女的钱哄走存起来。
叶烦怀疑是这种情况,但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拐着弯问王父:“是不是家里房子破了需要建房?”
小王母亲摇头:“不是的。叶老板,闺女在你这里花不着钱,她头年赚的钱我们把账还清,去年赚的钱把家里的房子修了,现在用不着她的钱。”
叶烦:“小王的兄弟不小了吧?”
小王母亲点头:“不小了,过两年就上高中了。”
这意思离结婚娶妻还早。上初中花不了多少钱,小王两个月工资够了,不需要小王拿出全部积蓄。叶烦道:“要不这样,各退一步,小王的钱存我这里。我这边什么情况,您二位也能看见,断不会贪她这点工资。”
小王立刻表示可以。
然而她父母面露难色。
叶烦不着急,等他们慢慢考虑。过了一会儿,饭菜的香味从主院飘过来,小王意识到叶烦该吃饭了:“姨,你先吃饭,我的事回头再说。”
叶烦:“不着急。先说好,一会带你爸妈出去吃点东西,顺便逛逛买点东西,再送他们回去。”
老两口一听要他们回去,顿时急了,问闺女啥时候取钱。
小王脱口道:“没钱!”
王父气得想打闺女,可一看到耿致晔他又不敢动手,指着闺女:“你看看,叶老板,我是不是白养她这么大。早知道就不该叫她读书!”
说起“读书”,叶烦也挺意外,小王家贫,又是个女孩子,照理不会让她上中学。常光荣工厂里有很多跟小王年龄相仿比她家情况好一点小学没念完就辍学出来打工的。
想到这点,叶烦道:“小王,你爸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还让你上中学,哪能一分不给。给我个面子,每月给家里五十块钱。”对小王父母说,“一年六百也不少了吧。”
小王母亲下意识点头,意识到什么面露难色。
耿致晔见状心说,还没完了。
“小王,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小王怕耿致晔,本能点头。
叶烦问:“还有什么事?”
小王一副家丑不想外扬的样子。叶烦就想劝两句,于文桃从主院出来。叶烦之前以为婆婆不在家,闻到香味便意识到她在厨房做饭。看到她叶烦直接问:“您知道?”
一家三口吵吵的时候于文桃听见了。
于文桃指着小王的爹:“这个叫小王拿几百块钱,她堂兄娶媳妇。” 指着小王的娘,“这个叫小王拿几百块钱,她弟修房子。”
小王点头,满脸不服:“我堂哥娶媳妇凭啥叫我掏钱?”
王父:“借的!”
“去年借的还了吗?”小王问。
王父张张口:“这,谁都有困难的时候。你大伯还能欠你的钱?”
小王可能之前说累了,懒得废话,转向她娘:“小舅家房子跟奶奶一样,奶奶能住他不能住?”
她母亲想也没想就说:“你表弟这两年找对象,就那房子谁看得上?”
“那就不找!”小王道。
她母亲差点出气多进气少。
于文桃看向叶烦,就是这么个情况。
叶烦头疼,要是小王的弟弟要结婚,小王手里有钱不掏,叶烦可以劝劝,说现在出钱给父母减轻负担,以后父母老了叫弟弟照顾。这一个堂兄一个表弟,这叫什么事啊。
难怪小王气哭了。
叶烦:“小王,你表姐不是有钱?”
小王嘀咕:“那是姨家表姐。”
叶烦:“那也可以找她。你舅不是她舅吗?她多干多得,比你有钱。”
小王眼中一亮,转向她妈:“表姐借我就借。”对她爹说:“我姑在常老板厂里打扫卫生,我表妹在厂里上班,她们比咱有钱,叫大伯找姑借去。”
小王父母顿时有口难言。
叶烦拉着耿致晔道:“小王,别叫你爹妈空着手回去,也别带太多钱,车上不安全。我下午还要去公司,先吃饭,你和你爹妈再聊聊。”给婆婆使个眼色,一家三口去主院。
小王父母面面相觑,她都这么说了,还怎么聊啊。
老两口不舍得叫闺女辞职,今天催婚也是头一回,打算让她再干两年,二十三四岁找对象。所以老两口不敢叫闺女跟他们回去。
小王不掏钱,原本可以数落闺女不懂事,现在被叶烦扯出几个挡枪的,连这话也不能说。老两口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眼。小王有了底气,不怕爹妈也不觉着委屈,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打量。
老两口跟家里说好,今天去今天回。见她打定主意不掏钱,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小王见状去屋里拿一百块钱又拿几张零钱,带他们吃饭,又买一点首都特产,就送他们去车站。
又担心父母用自家名义帮她大伯和小舅借钱,从车站回来就给她姐她弟写信说这事,俩人离得近,让他俩留意着。
今天的事上午处理好了,叶烦就没去公司。真有急事,秘书会呼她。叶烦和耿致晔午睡醒来就去书房,听到小王的声音,叶烦不禁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耿致晔:“亲疏不分,糊里糊涂!”
叶烦:“可能太善良心软看重亲情。”
“小王不是他们亲闺女?闺女辛苦赚钱他们不心疼,反而心疼兄弟。”
叶烦:“就说咱家,大宝有钱,森森没钱又等着娶媳妇,你会不会叫大宝借钱给森森?”
耿致晔不客气地说:“没钱娶什么媳妇?娶了也养不起!”
叶烦哑然。
耿致晔见状乐了。
叶烦抓起鼠标砸他。
耿致晔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椅子拉到他身边:“磊磊什么时候结婚?”
耿磊磊的对象在税务部门上班,她是耿森森的学妹,她伯父是耿老大少时好友。多年不联系,不清楚彼此家中情况,没想过结亲。随着耿老大回到首都两家联系起来,今年春节他叫儿子给耿老大拜年,耿老大让俩儿子回拜年,那家人才知道耿家俩孩子都单着。
耿森森能说会道,当朋友可以,当丈夫给人的感觉不稳妥。耿老大的这个朋友就把侄女介绍给耿磊磊。巧的是两人都以事业为重,假期不爱出去,面对面坐着看书看一天都不烦,所以俩人对彼此很满意。前些天两家长辈抽空碰个面,说相处没多久谈订婚有点早。
“中秋订婚。不出意外年底结。”叶烦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耿致晔打开,是一个金灿灿的金镯子:“怎么跟你送给卉卉的结婚礼物差不多?”
叶烦:“我买了六个。磊磊、森森、犇犇和卉卉都有,还有俩是靓靓和小丫头的。”
耿致晔:“没给小勤家的小不点买?”
叶烦摇头:“我问过于姨,要不再买一个。她说等她老了,给小不点留个翡翠镯子,再给她个金镯子。这些是我以前给她买的,就不叫我破费了。”
“她的是她的。”
叶烦:“老太太对闺女有意见,先听她的。小不点不止是小勤的闺女,也是来福的。看在来福的面上我这个当舅妈的也得给她准备一样。”
“来福不错,成了科室二把刀,还跟以前一样不骄不躁。”耿致晔掂量着镯子:“不说陈小慧的女儿,就是靓靓结婚的时候这镯子也过时了。”
叶烦夺回来:“懂什么啊。金子永不过时!”
耿致晔嗤笑一声,拉开抽屉把剩下几个都拿出来:“不一样啊?”
“克重一样。”叶烦选的都是一百克的。
耿致晔瞧着一个花纹挺好:“怎么没给二宝买一个?”
叶烦拉开另一边柜子:“前些天选的,生日礼物。”
耿致晔把东西放好,“我的呢?”
叶烦翻个白眼,打开底下抽屉,里头全是一样大的小盒。耿致晔又惊又喜:“我有十块表啊?”
“就这耿大宝还要孝顺你呢。”叶烦看着他全戴手上,顿时觉着密集恐惧症犯了,“怎么跟二宝小时候似的。”
耿致晔:“我这个年龄的人就不配有玩具?”
“配有。”叶烦把手镯放好关上抽屉,“你这辈子也只能戴戴表。”
耿致晔点头:“你给我买西装买皮带买皮鞋,我也没时间穿。”停顿一下,问:“我省钱吧?”
“省钱!”耿致晔平时最大开支是随份子。除了这项一个月工资够他用一年。
耿致晔过了瘾又把手表一个个摘下来放桌上,挨个打量把玩:“你说小王和她姨表姐,还有她姑都在城里,她大伯和他舅怎么一个穷得娶不起儿媳妇,一个穷的借钱盖房?”
“懒呗。” 叶烦道,“也有可能觉着给人打工低人一等。也有可能父母不舍得光宗耀祖的儿子出来。”
耿致晔啧一声,又把最新款戴上。
叶烦手肘撑着书桌,托着下巴看他跟大宝二宝小时候过家家似的拿掉戴上戴上又拿掉:“她父母也糊涂,应该趁机叫她堂兄表弟进城帮她开店。”
“别说,你这张嘴,有时候好的不灵坏的灵。”耿致晔赶忙说,“兴许明儿就来投奔小王,然后小王找你。”
叶烦:“帮一次两次可以,三次不行,换保姆。”
“好狠的心啊。”耿致晔一副同情小王的样子,可表情不是这回事。
叶烦朝他胳膊上一下,耿致晔手里的表差点掉地上,顿时急了:“坏了你赔!”
“哪个不是我买的啊。”叶烦吐槽。
耿致晔:“送我了就是我的!”
屋里闷,叶烦坐久了犯困,起来打开窗醒醒神。
耿致晔挑一个钢带腕表,卷起衣袖,道:“叶烦烦,我发现这款表最适合正装。”
叶烦回过头:“你那些表都适合正装。回头我照着表给你做几套西装吧?大宝之前代言的休闲服公司也做西装,打板工艺不比国外差,但比国外便宜多了。”
“休假的时候穿?我难得休息几天,还裹上正装?”耿致晔一脸嫌弃,“有这个钱不如给我买几款表。国产的也行。我听谁说国产表也有不错的。”
叶烦:“咱们国家确实有许多好东西,回头我找人问问。”
“都有什么?”耿致晔顺嘴问。
叶烦拿起书房架上的一个金灿灿的小钟,“这个是古董吧。现在人也能做。别看工艺这么复杂,又是嵌丝又是点翠的。”
“这些手艺人还在?”
叶烦点头:“都还在。只是不好找。不过要找也不难。常光荣兄弟姊妹多,认识的人多,回头叫他帮我问问。给你做个怀表?”
耿致晔比划一下怀表戴的地方:“跟军阀头子似的。”
叶烦无语又想笑:“不能放兜里,一定挂在身上吗?”
耿致晔就像如梦初醒。叶烦看看表,时间不早了,“跟我一起接二宝?”
“大宝呢?”
叶烦:“不清楚。反正他不会委屈自己。有时候他自己没空就找光明帮他拿吃的用的。他俩都算是事业单位,来往方便。”
耿致晔把他的表小心放好,就给叶烦当司机。
叶烦早上呼过二宝,告诉她爸爸回来了。二宝也想爸爸,就要下午坐车回来。
耿致晔出了胡同想起什么:“二宝的车呢?”
“森森开着呢。最近天热二宝不想来回折腾,车放小区里没人开,森森就开过来自己用。大宝的车,好像是我哥再开。早几天去我爸妈家在院里看到。也不知道他俩咋联系上的。”
耿致晔犹豫片刻,问叶烦哪天去叶家。
叶烦见他一副不想去又不得不去的德行,很是无奈:“多少年了啊。”
“多少年了你妈见着我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耿致晔跟他丈母娘一辈子不对付。
叶烦叹气:“还不是你在部队,家里家外都要我操心,我妈心疼我吗。”
“不想你下乡当兵,把你嫁给我,她怎么不心疼?”耿致晔气哼哼道,“当年明明是你家需要我,还跟我上赶着求她把你嫁给我似的。”
当时是这么个情况。叶烦道:“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