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四目相对。
反正,谁也别想比谁好过。
远在几十米外的许知意,回头瞅一眼路边的人与车,男人一手撑在车身上,另一只手握着车把手,不见他开车门,应该是哥哥的司机在里面落了锁,他打不开。
“你让司机给蒋司寻开车门。”她转身对哥哥道,“要算账你们回去再算。”
妹妹这会儿没戴近视眼镜,自然瞅不见蒋司寻此刻的表情,没猜错的话,齐正琛今晚没怂,没叫司机锁车,两人正面相见。
许珩拍了下妹妹的肩,“你在这等我,我过去跟蒋司寻聊两句。”
他拔腿就要走,被妹妹拉住胳膊,“诶,哥。”
“怎么,你不会真以为我要揍他吧?”
许知意抓着哥哥的臂弯没放,“是我向他表白的,我喜欢他六年了,哥,他不是路剑良,更不是路剑波。”
许珩震惊:“几年?”
“六年。”
许珩不敢置信:“二十岁你就喜欢他?”
许知意大方承认:“见第一面就有好感。”
“……”许珩无言以对,自己妹妹对蒋司寻有好感的时间比认识他这个哥哥的时间还长,他拿开妹妹的手,再次叮嘱:“在这等我。”
怕争执起来,许珩箭步冲过去,上辈子他可能做了什么孽。
那边,单透车玻璃已经降到底。
蒋司寻放开车门拉手,缓缓站直。
许珩走近,稍稍把蒋司寻朝后推了一下,他自己往车窗上一靠,用身体挡在两人中间,压低声音:“既然都撞见了,那就爽快点儿在这把事情解决。现在摆眼前的事实是,一个已婚,一个在实习第一天就对自己的老板有好感,一个莫名其妙对路家突然感兴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掉头就走,去找妹妹。
齐正琛在那句‘实习第一天就对自己老板有好感’中没回过神。
蒋司寻还记着那天,他在电梯里一眼认出她,那天她穿飘带白衬衫搭配卡其色半身长裙。
相对无言片刻,齐正琛往中间挪了一个位子,“上不上来?”
蒋司寻扫一眼许知意那个方向,有许珩拖延,她暂时不会过来,但也没打算进车里。
齐正琛从车窗递了一支雪茄给他,“我昨晚跟你现在一样,到夜里才缓过劲。”
蒋司寻接过雪茄,在手背上磕了磕,没抽。
已经戒烟,就没打算再破例。
几分钟过去,思绪不像刚才那样凌乱,“许珩怂恿你来的?”
“算是。”齐正琛替许珩解释了一句,“来之前,许珩也不知道他妹夫是谁。是昨晚在路上碰到你和知意。”
以前还有发小的那份情谊模糊在中间,提到知意讳莫如深,如今那层窗户纸捅破,再提到许知意,各自的占有欲是如此强烈。
蒋司寻把玩着雪茄,“你有什么要问的,今晚有问必答。”
“没有。”齐正琛自己没拿雪茄,手里有只蓝黑色打火机,手指无意间来回点燃,他现在是一半嫉妒,一半安心。
安心她遇到了偏爱她的人。
嫉妒蒋司寻是陪她过一生的那个人。
齐正琛盯着车窗框,视线并未聚焦,一片虚无,“你先别告诉知意,不然她连恋爱都谈不安稳。她这个人,总把对自己好的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等以后我彻底放下她了,我亲自跟她聊这事。”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该放下她。
可心里头怎么也舍不得。
“我还真有个问题,本来托了许珩去查,他估摸也忘记了。”
“什么问题?”
“你那对咖啡杯是送知意的?”
蒋司寻稍有沉默,最终点点头,“嗯。”
“什么时候买的?”
“六年前九月十二号下午,大概三点多。”这个日期任凭齐正琛记忆再好,也不会有印象,蒋司寻提示道,“你打电话给我,说喜欢知意的前两天。”
齐正琛呆住,身体像被抽空突然间没了支撑,塌在椅背里,这明明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是他的救命药,可却又是他最害怕听到的答案。
因为他,他们两人错过了六年。
他嘴唇微动:“那你突然对路家感兴趣?”
蒋司寻:“不去争家产,留下来跟你争人?”
齐正琛陷入沉默,久到手里的打火机都被捂热。
终于,他抬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的男人,刀子总得捅,不然两人积攒已久的压抑、痛苦和自责无处宣泄,“对了,知意对我说过,以后我跟她老公有矛盾,她也会坚定站我这边,无论我对错。就算她现在跟我断联系了,哪天我跟你之间有矛盾,她还会向着我。”
蒋司寻:“……”
捅完刀子心里可能能会舒服点,他也不客气:“知意的微信,现在唯一置顶的是我。”
齐正琛:“……”
这刀戳得深。
“就算不置顶我,那我……”肯定也排在她家人行列的第一个,她心里总有一个位置是他。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算了,这么多年都是你让我,今天我让你一回。”
蒋司寻也没再戳下去,把那支雪茄又从车窗丢回去,“留给许珩抽。今天先这么着吧,你回去养养伤,我也回去养养,北京再见。”
齐正琛也没力气再聊,升起车窗。
隔着一道黑色玻璃,谁也看不见谁。
蒋司寻对着还在闲聊的兄妹俩,“知意,走了。”
“马上。”许知意冲哥哥挥手,“回家聊。”
“…你到底还陪不陪我去看大奖赛?”许珩怨道。
“放心,肯定陪你去。”许知意说话间已经往蒋司寻那边走去。
一说放心,他就很不放心。
许知意对着蒋司寻指指那辆银灰色汽车,“不坐我哥的车?”
“他现在嫌弃我,有点骨气,我们坐地铁回去。”
许知意笑,“行。”
两人并肩往地铁站走。
走着走着,许知意忽然回头。
蒋司寻问:“看什么?”
许知意转回身,摇头:“没什么。”
银灰色车里,齐正琛抵着额头,看着回过头的人,他鼻腔酸了,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心口还是堵得发慌。
他跟她二十多年的亲情,有时特别奇妙,莫名会感应到对方在周围。
就像她相亲那天的胡同里,他一转身,身后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
回到酒店,许知意第一件事是泡面,趁着泡面的几分钟,挽起长发,快速把脸上的妆卸了。
顶着清爽的面容,端上泡好的面,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蒋司寻刚解了衬衫扣子要去冲澡,门铃响了。
在齐正琛与许珩中间猜了一个,万万没想到是许知意,还给他送来了宵夜。
扣子又系上,门打开来,许知意叫他离远点,“别碰到我,有点烫。”
“我来。”蒋司寻伸手就要去接。
“没事,你别碰我就行。”她小心翼翼把滚烫的桶面放餐桌上。
无事献殷勤,蒋司寻笑笑,把她拉到怀里,低头就去亲她:“想问我什么直接问,不用给我泡面。”
许知意抱住他的腰,“你在演唱会说的那段粤语,告诉我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最后几个字听没听懂?”
“那个肯定听得懂,我想知道前面那段。”
她圈住他晃了晃他的腰,“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蒋司寻脸上始终有笑,差点顶不住她的温柔,又在她唇上吻了吻:“我去吃面。”
许知意不放开他:“你真不说?”
“前面那段是我随口说的,忘了。”
许知意怎么可能相信,“说个大概意思。”
“大概意思也不记得,只记得后面,我钟意你。”
“……”
她还是不愿放开他,蒋司寻低头,封住她的唇,许知意本能偏头退开,有话要跟他说,男人没给机会,手臂箍紧她后背,唇舌再次压她唇上,顶开她的牙关。
没有横冲直撞,引导着她放松,接住她的舌尖几乎不敢用力地轻吮着。
在男人强势又温柔的怀里,许知意眯上眼试着回应他,鼻尖盈满他身上的气息。
舌尖相抵那一刹,酥麻感从心头窜到指尖。
她腰间的黑色体恤在他掌心皱巴巴的变了形。
房间里,交错的呼吸声渐渐急促。
呼吸被完全掠占,许知意朝后撤,短暂离开他的唇,获得几息喘气的时间,还没呼吸几口,男人又含住她的唇,不许她离开。
两人又亲到一起。
这一次,许知意试探着抵开他的唇。
蒋司寻腹部倏地一紧,努力稳了稳呼吸。
唇分开,很不舍地放开她,“我还有个电话没回。”说罢,他握着她的肩将她转过身,指指餐椅,“你先去吃点面,留一半给我就行。”
起了反应喝冰水没有用,蒋司寻以回电话为由,拿上手机去了卧室。
门反锁,边解衬衫扣子边走去浴室。
男人因什么回卧室,许知意心知肚明,坐下来先把快要冷掉的泡面吃掉。
边吃边想着事情,不知不觉把一桶面吃完。
自己房间里还有,她回房又拿来一桶,算着蒋司寻差不多快冲完澡,打开来泡上。
面还没泡好,男人从卧室出来,依旧穿着原来的衣服,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头发是洗过刚吹干。
身上冷冽的沐浴露香味即便隔着一两米的距离也能清晰闻到。
蒋司寻看看桌上的面,“你没吃?”
“都被我吃完了,给你另泡了一桶。”许知意若无其事般,在他旁边坐下,手托腮瞅他身上的黑色衬衫,“你穿红色挺好看。”
蒋司寻问:“哪种红?”
各种红色自己都有。
许知意:“勃艮第红。我实习第一天碰到你,你就穿那个颜色。”
蒋司寻回想六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只记得她穿了什么,至于自己那天的穿着,没有丝毫印象。
“你等我下。”他起身返回卧室。
许知意对着他背影:“你又要打电话?”
蒋司寻没回头:“不打,你看看桌上。”
许知意这才注意到,他手机没带,在泡面桶旁边。
很快,他去而复返,手上拿了三件衬衫,清一色勃艮第红。
“要不要?送一件给你,都是新的。”
“……”许知意不理解:“一种颜色你买那么多件?”
蒋司寻把衣服放旁边椅子上,“我衬衫都是一打起定。”
许知意说:“你衣服大,我拿回去也没场合穿。”
蒋司寻:“在家里冷的时候随便搭一下,也能当睡衣穿。”
旁边的人没吱声,默默把泡好的面推到他面前。
蒋司寻意识到,好像刚才后半句不妥,他拿起叉子吃面。
上次吃泡面还是上大学的时候,是许珩给他准备的所谓大餐,吃人的嘴短,吃完就得替人干活,还无法拒绝。
这兄妹俩套人的套路都一样,花最少的钱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许知意看眼腕表,快凌晨两点,演唱会的亢奋还在,没有一丝睡意,但也不能再久留。
她拿起最上面那件衬衫,“这件送我了。”
蒋司寻看着她:“好。”
短短两句对话,似有暗流涌动。
许知意起身,“我回去了。”
刚抬起步子又迈回来,俯身在他耳廓上一吻,低声说了两句西班牙语,说完旋即又换成普通话:“晚安。”
蒋司寻一把拉住她:“你刚才说的那两句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
许知意浅浅一笑:“拿你的粤语来找我换。”
“晚安。”她拨开他的手,带上那件红衬衫离开。
其实她压根不会西班牙语,刚才那两句是模仿人家说的,因为突然忘记一些发音,临场又乱加了几个词,把话凑长。
从演唱会现场回来,她去便利店买泡面,喜欢吃的口味只剩一桶,她问营业员还有没有了。
营业员又问另一人,大概意思是那个味道的面没有了,要进货。
如果表白爱意,她不会用他听不懂的外语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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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他们返程回伦敦。
这两天布村天气不错,早上能等到日出,蒋司寻说还没看过布村的日出,她决定陪他去看一次。
返回的飞机上,接到爸爸的电话。
许向邑温和笑问:“这会儿在哪玩呢,怎么也不打电话回家。”
许知意:“演唱会看完了,正飞回伦敦。”两天没打电话那是因为有点乐不思蜀,她笑着哄爸爸高兴,“正想打给你们呢。”
“给你和妈妈带了礼物。”
“妈妈呢?在你旁边吗?”
“不在,又去你蒋阿姨家里吃饭看电影了,我们明天回上海。”许向邑切入正题,“打电话是告诉你,沈清风近期都在伦敦,她约过凝微,接下来会不会接触你,很难说。”
“我正等着她来找我,就算她不找我,等假期结束,我也去会找她。”
父女聊了大半个小时才收线。
收起手机,她另只手被蒋司寻牵过去。
“昨晚那几句西班牙语,你再说一遍。”
“我忘了。”是真的忘记怎么说,一觉醒来全然不记得那几句话的发音。
蒋司寻但笑不语,自然不信,悠悠把她如葱白的指尖放到唇边吻了吻。
指尖过电,许知意想抽回,但没抽动。
落地伦敦后,蒋司寻接到保镖的电话,今天沈清风又找路剑波喝下午茶。
蒋司寻:“你在那等我。”
挂断电话,他对许知意说有点事,晚上接她去吃饭。
许知意不多问:“好,你忙。”
到了市区,蒋司寻先下车,司机送她回家。
走了快一个街区,蒋司寻才与保镖汇合。
保镖指指前面那家路剑波常去的咖啡馆,“人还在里面。”
蒋司寻伸手:“相机给我。”
保镖:“……”
没动。
拍自己的父亲与出轨旧情人,那得是什么心情,“蒋总,我来拍吧。”
“不用。”
保镖只好把专业相机递给老板。
蒋司寻推开咖啡馆的门,径直走向父亲那桌,在距离他们五六米的地方调整焦距找角度。
两人感觉周边所有人都向他们投来打量的眼神且窃窃私语,齐齐转头往门口方向看去,看清举着相机的男人是蒋司寻时,那一瞬间的错愕被拍了下来。
蒋司寻把相机递给保镖,面色沉冷,踱步去了吧台。
沈清风瞅都没瞅那个相机一眼,根本不关心对方拍了几张,选的什么角度,刚才她惊讶的是蒋司寻怎么会亲自拍照。今天的连同上次的照片,要是现在就传给路剑良才好呢,正好刺激刺激他。
她老公这人最嫉妒的就是他四弟,什么都要跟路剑波比,偏又处处被压一头。
否则当初,她又怎么会如此顺利嫁到路家。
沈清风从包里拿出化妆镜,不担心被拍,担心妆不够精致,看着镜子里的人,与年轻时自然是没法比,但好在岁月优待她。
收起化妆镜,她冲桌对面的男人低声道:“我们两人第二次被拍,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
“在你儿子那里,你现在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路剑波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和我儿子的事。”
沈清风:“假如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你说你儿子会是什么反应?”
男人搅着咖啡,眼皮都没抬。
沈清风无所谓地笑笑,戴上墨镜,“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喜欢谁吧。”又看一眼蒋司寻,长得不仅形似路剑波,连骨子里的那种气场都像。
路剑波的真心不多,对路家人都没几分,那几分里还带着算计,唯独对自己儿子掏心掏肺。当年她要是有个他的孩子,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收回视线,她对男人道:“你们父子俩聊。”
拿上包,优雅离开。
蒋司寻点了杯冰咖啡带走,等咖啡制作期间,在旁边空椅子坐下。
路剑波端起咖啡喝,看一眼坐旁边桌的逆子,“方便的话,把照片传份给我,我留个念。”
蒋司寻:“传照片多麻烦,一个钟头后你从网上直接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