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筱二 作品

第七四十章

路剑波知道,几个前大舅哥不会说出多难听的话,但心里头实在难捱,有个人坐旁边心安一些。

满屋的人,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是蒋月如,可眼下又无法坐她旁边。思来想去,只有知意最合适,关键时刻她能缓和气氛。

餐桌那边,蒋司寻将人往后一挡,没让许知意动弹,他大步流星走向父亲:“我坐你边上,你的孽债我来还。”

蒋老大气哼哼道:“看到了吧,你儿子都知道那是孽债!”

路剑波没辩驳。

关于过去,提了,是揭伤疤,不提,每个舅哥心口似乎都有难以咽下的怨气。

“是我对不起月如,把好好一个家给折腾没了……”

蒋月如打断,看向的是蒋老大:“大哥。”

只喊了一声,都无需多言,蒋老大立刻明白,过去就让它过去。他们兄弟三人对这个最小的妹妹是一点辙没有,但凡当年他们对妹妹再狠心一点,不许她去港岛,也许就没有这之后的种种。

她也不会难过这么多年,可已成事实,现在后悔也没用。

他发话:“都过去了。吃饭吧。”

至于司寻的婚礼,他考虑片刻:“没什么好商量的,两家各办各的。港岛那场,小四小五你们去吧。”

他们兄弟三人是不可能出席,至于小辈们,谁想去谁去,他不管。

每年的团圆饭,谁坐哪桌基本都固定下来,许知意是头一回来,她挽着蒋月如胳膊,“妈,我跟你坐。”

蒋月如莞尔:“我和你几个舅妈坐。”她下巴对着路剑波那边示意,“你过去坐,替我招呼他。”

他夹在一哥与三哥中间,这顿饭会吃得格外艰难。

她和他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为难他,已经没有必要。

许知意去往路剑波那边,半路被沈棠拉过去,“坐我们这桌。”她们这桌最挤,也最热闹。

许知意:“我要陪路伯伯。”

称呼爸,他们不一定反应得过来,一声路伯伯,直接明了。

沈棠理解,笑着扬下巴:“去吧。”

路剑波正愁着这顿饭该怎么吃,随着一声“爸”,给他送来了曙光。

许知意在他旁边坐下,“我跟您坐。”

旁边有了一个可说话的人,路剑波悬着的心落了地。

蒋司寻也坐这桌,每年的年夜饭,他和蒋百川以及五哥都被长辈抓在这桌坐,牢牢看着他们仨,不许他们胡言乱语。

他坐她正对面,她一抬头,两人就能对视。

许知意冲他一笑,所有想说的话都在带笑的眼神里。

蒋司寻也淡淡笑着,还有人没落座,他拿起自己的酒杯,隔空先敬她一杯。

许知意忙端起自己的杯子,杯口略微倾斜,用嘴型说了句新年祝福。

蒋司寻猜出她说的是:新春快乐。

他抿了一口酒,看着她回了一句:我爱你。许知意嘴角上扬。

在嘈杂声里,两人眼里只有对方。

坐在旁边的路剑波将一切看在眼里,想到自己和蒋月如,如果三十年前他陪她回家过春节,当时是不是也会同司寻与知意一样,隔着桌子互诉爱意。

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路剑波拿起酒杯去了蒋月如那桌。

蒋月如正跟大嫂说话,大嫂让她除夕那晚去她们家,预备好了她爱吃的粤菜。

“好。”她应了下来。

“月如。”

她和大嫂的聊天被中断。

蒋月如回头,他端着一杯白酒站在旁边,年轻时他只喝红酒,白酒与啤酒基本不沾。

路剑波放低杯子,和她碰杯。

到了今天,爱与恨早已面目全非,他不知该敬什么,于是碰过杯子什么都没说,仰头把一杯酒闷下去。

喝得有点猛,缓了几秒,他转身回自己位子。

以后也没机会再来,路剑波把今晚餐桌上的每道菜都尝过,有几道菜以前经常听前妻念叨,今天总算尝到什么味。

与旁边的一舅哥没话说,主要是一舅哥也不搭理他,幸好知意坐旁边,他拿过公筷,给知意夹菜。

“这道菜味道不错。”

“谢谢爸。”

许知意今晚几乎没用自己夹菜,餐盘里就没断过菜。

无论是在哪里吃宴席,路剑波和许知意都是能好好吃饭,绝不浪费佳肴的人,今晚亦是如此。

桌对面的蒋司寻终于忍不住,提醒父亲:“爸,您少吃点,四嫂不是消化内科的医生,吃撑了她看不了。”

路剑波:“……”

养他有何用。

许知意:“没事,我有健胃消食片。”

“……”

不知是谁,哈哈笑出声。

沉闷了半顿饭的时间,桌上的气氛终于渐渐轻松。

一舅很纳闷许知意与许珩打架的事,一个三十一岁,一个一十六岁,加起来都快六十,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么大两个人会打架。

于是问许知意:“知意,你和你哥都是怎么打架的?”

许知意咽下嘴里的肉,认真回答:“用手和脚。”

一舅:“……”

蒋百川慢悠悠:“您不会以为知意会绝世武功,吹口仙气就能把许珩打趴下吧?”

“哈哈!”笑声来自蒋小米和筝筝,她们俩差点喷饭。

一舅被怼得没话说,最后厉眼一瞪:“我看你们都不想吃了!”

路剑波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家庭氛围,在路家不可能有。

当年,前妻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以后我带你去我家感受一下,什么叫家。

可惜那会儿混账透顶,不懂珍惜。

今年能来吃顿年夜饭,是沾了逆子与知意办婚礼的光。

明年呢?

明年他再来,必定进不了这个大门。

……年夜饭吃到快十点钟才散, 蒋司寻的车等在门口, 其他人的车在院子里,他和知意最先离开。

前两天的积雪还没消融,晚上又飘起了雪花。

坐上车,许知意问:“你还去酒店看看爸吗?”

蒋司寻:“不用。他自己有安排。”

她靠在他肩头,连她都觉得今晚的年夜饭像场不真实的梦,别说他这个当事人。

这也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回与父母吃年夜饭。

忽然,蒋司寻拍她,让她看车外。

许知意从他身上起来,坐直往车窗外看,大院的中心花园里有人在堆雪人,一个成年人带着两三个孩子。

仔细一看,是一哥的身影,旁边几个孩子应该是他哥哥姐姐家的。

蒋司寻问:“要停车打声招呼吗?”

许知意摇摇头,“不用了。”

小时候,每年下雪,齐正琛都会给她堆雪人,每次都堆一排,从大到小像套娃一样依次排开,最小的雪人能捧在手心玩。

他负责堆雪人,她负责找树枝,削胡萝卜,给雪人做胳膊做鼻子。

汽车缓缓开过去,她看不见一哥。

齐正琛今晚堆了六个雪人,每个孩子两个。

身后的汽车一辆接一辆,有人降下车窗跟他打招呼,他转身挥挥手,蒋家这么多人齐聚,应该是提前来吃年夜饭。

巧了,今晚他们家也聚餐。

之后他没有再刻意回头看,蒋司寻的车应该开过去了。

“一叔,我想要个很小很小的雪人。”

侄女小芒果晃他胳膊。

齐正琛回神,把侄女的手套戴好:“行,一叔给你捏一个小雪人,不过你不准再玩雪,小心手指头冻掉。”

小芒果听话,不停点头。

齐正琛抓了两把干净的雪,开始滚雪团。

小芒果靠在一叔身上,扑闪着眼睫毛,认真看着。

齐正琛想起,知意小时候也这么乖巧。

那时她说:一哥,我想要个小的带回家。

小雪人捏好,他找了两根最细的枯枝,两边各插一根,找了几粒小石子按到脸上,饰成眼睛和鼻子。

小芒果眼睛睁圆,兴奋地像捧宝贝一样两手捧在手心。

齐正琛一把抄起侄女,转脸对两个大点的外甥说:“回去了。”

不自觉地,他又看一眼远去的汽车,不知她在哪辆车里。

小芒果:“一叔,你看什么呢?”

齐正琛转回身,笑笑:“在找一个被我弄丢的人。”

小芒果太小,不懂什么意思。

雪花越来越大,齐正琛单手抱着侄女,把侄女的帽子戴好。

大片的雪花落在他大衣肩头,小芒果拿手轻轻帮着掸去。

雪越下越大,蒋司寻到家门口时,车顶落了白白的一层。

他们家院门门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雪人,隔着车窗,他扫了一眼,只觉得眼熟,但没多想。

许知意惊喜道:“怎么会有雪人,阿姨堆的?”

蒋司寻:“应该。”

除了阿姨,也没旁人,反正物业不会给每家发一个雪人。

司机停车,给他们俩先下去。

许知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回看照片时不禁蹙眉,这眼睛和鼻子,她看过,脑子里有熟悉却模糊的画面回闪。

她很确定,闪过去的模糊画面跟一哥无关,以前一哥堆的所有雪人,鼻子都是她来做。

就没做过这么复杂的胡萝卜鼻子。

阿姨听到了汽车声,快步出来,对蒋司寻道:“司寻,晚上有人给你送雪人来,他没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名,说你看到雪人就知道他是谁。”

蒋司寻:“……”

难怪雪人眼熟,商韫朋友圈晒过差不多脸型的雪人。

没想到他还真堆了一个送来。

掏出手机打过去,“你得多无聊?”

商韫笑:“是挺无聊,只好找点事消磨时间。”

他道,“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大年一十八,你说我有病我去相亲?对了,许珩大年初一相亲是吧?他跟我一样,不会去,你让许伯伯做好心理准备。明天许珩陪我和齐正琛去南半球出海钓鱼。”

蒋司寻:“钓鱼?”

商韫:“嗯。我跟齐正琛都受了情伤,许珩他有义务陪我们。关键,他本人十分乐意。”

蒋司寻无言以对。

商韫临挂电话又说了句:“好好珍惜那个雪人,运到半路散了,到你家门口我又重新堆,花了我两个多钟头。”

其实,雪人并不是送给蒋司寻看。

次日一早,蒋司寻和许知意回上海。

许珩也登上前往南半球的飞机,与商韫和齐正琛他们约好在海边汇合。

他在家庭副群里通知父母:【齐正琛还没彻底走出来,商韫是你们选的女婿,主动要求联姻,商韫认真了,结果知意没看中人家。于情于理,我都得照顾好他们。】

振振有词,何宜安回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没空去相亲。】

许珩没否认。

何宜安问:【哪天回来?】

许珩:【不好说。妈,能不能再给我两年时间?我和知意统共没相处几年,以后我有我的家,她有她的家,就像你和大舅,你们各自结婚有了孩子后,还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相处吗?】

许向邑被说动,在群里回:【随你吧。】

不过给了期限,【不能拖到超过三十五岁。】

许珩趁着今天父母被触动,索性把所有事都摊开:【我联系了宁允,她不着急定下来,刚分手也不想恋爱结婚。以后如果宁董有意联姻,你们替我推掉。她人很好,但我和她不合适。】

何宜安对宁允印象不错,还送给知意一款限量版的包,那款包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是宁允割爱送给了知意。

她回复儿子:【我有数。司寻当时送了一幅油画给宁允, 我记得那几天网上很热闹。真要把你跟宁允撮合一起, 以后我们家就成了别人的饭后谈资。】

她怎么可能让闺女平白承受这些。

许向邑一头雾水,问妻子:“什么油画?我怎么不知道。”

何宜安:“你不关注这些,当然不知道。还是六年前的事儿,宁允过生日,司寻拍了一幅油画当生日礼物,那幅油画不便宜。”

此时的飞机上,蒋司寻盯着岳母最后那条消息看,如果不是何宜安在家庭群里提起,他本人已经忘记油画的事。

“知意。”他对着正在吃水果的人喊道。

许知意端着果盘,从餐桌前挪坐到他身边:“怎么了?我哥还是不愿去相亲?”

“嗯。”蒋司寻放下手机,“爸不管了,随他相不相。”

他把果盘抽走放旁边,“说说我们之间的事。”

他们之间,那就只有婚礼需要商讨。

许知意:“你说我听着。”

蒋司寻:“你欠我钱,还有印象吗?”

许知意努力回忆,欠他钱?

看样子她已经忘了。

“油画。”蒋司寻给了提示。

许知意猛然记起,他送给宁允当生日礼物的那幅油画,算在了她头上。

蒋司寻瞧着她:“说要分期付款,六年过去,你付了几期?”

许知意笑:“…现在我们都是夫妻了,不分你我。”

蒋司寻不让,“礼物,我只送你。”把桌上那部白色手机捞过来,“现在就转给我,利息可以免你。”

许知意只记得大概一个数额,凑个整转给了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那幅油画?”

蒋司寻:“要感谢许珩。”

许知意发给哥哥:【之前不是答应你,过年给你发红包的么。现在发不了了。】

许珩:【怎么了?】

许知意:【没钱了。卡里比我脸还干净(心碎)】

许珩:【你借钱发给我。】

许知意:“……”

许珩转了一个红包给她:【我借给你。】

许知意会心一笑,收下红包后转了双倍数额回去:【新年快乐,永远爱你:)】

蒋司寻瞅着她的手机屏,目光最后落在她脸上:“卡里没钱了?我给你。”

“有钱,逗我哥呢。”许知意搂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新年快乐。”

蒋司寻把她圈进怀里。

许知意说起婚礼,问他准备找谁当伴郎。

蒋司寻道:“伴郎有了,两个,还给你找了一个伴娘。”

许知意:“那正好,再加上我室友于子嘉。”她好奇,“你伴郎是谁?”

蒋司寻:“兄弟俩。商韫和他哥。”

“…那伴娘呢?”

“商韫妹妹。”

“……”

今天一早,知意还没醒,商韫他哥打电话过来,从语气里听得出,商昀因为有这么一个弟弟,十分难为情,说伴郎伴娘他们家包了,他和商韫做伴郎,他妹妹做伴娘,不用他们夫妻俩再操心伴郎伴娘的事。

商昀过意不去,说:“车队我们家也包了。”

蒋司寻:“不用。这是我结婚。”

商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