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雪间 作品
落水
母亲大人自是很高兴的,连惯来冷漠的父亲都难得给予我一个笑脸,心情大好。
我猜测是他一直担忧我会觉醒个废灵根,两位当世大能结合生出的孩子,要是个四灵根、五灵根的,说出去未免有碍颜面。
别说他们担心了,我自己都担心,毕竟我体质不同常人,天生病体——也就是天选的病秧子,再倒霉些是个废物灵根,也不是不可能的。
万幸我没倒霉的彻底。
这幅身体虽然孱弱,但天资倒不差。我记得前世十七岁觉醒灵根后,我很是得意洋洋了一段时间,在舟微漪面前提过不下十次,表明我之后一定修为进境飞快,超过他指日可待,让他不要现在有点成绩就得意。
……令人羞耻的是,舟微漪对我这番话大为赞同,非常真挚地表明了我是大气运者,天资聪颖,他不过比我早修炼几年,我很快就能超过他。
舟微漪说这话时特别真诚,我能看得出来,他居然是真心这么觉得的,不带一丝嘲讽——不想了,越想越让人心虚气短。
总之我重生一遭,对这结果当然没什么惊喜,并且十分清楚,我这单木灵根算不上什么。
修真界天才多如牛毛,我不过是沧海一粟。而且木灵根可以说是攻击性最弱的灵根,大多都去修丹修、符修了。要是做法修,主修的也是医修术法。而我偏有一颗仗剑行凶的心,要做剑修,要斩妖除魔、惩凶除恶。
我怀疑很大一部分,是我潜意识就想和舟微漪争一争——对了,舟微漪那样好性子的人,居然是杀意最重的剑修。当然与我不同,他在剑修一途上极有天分,是被人交口称赞的天才,与容家那位大少爷并称为剑道双璧。
而我属于不听人劝、偏向虎山行的庸才。
我在剑道方面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本身我的身体就承受不了剑修的体术修炼,悟性也极差,结果自然可想。要不是舟家供的丹药宝物多,我的境界只怕会让诸多人耻笑,堪称单灵根之耻。
没有哪个单灵根,是像我一样愚笨的。
我很想叹气。
偏偏此次生辰礼,因我觉醒灵根这件喜事而大操大办,宴请了许多西渊世家,还有其他州的几大世家,来往修士众多。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世家弟子凑作一桌,左左右右地要与我说话。
我知他们是有心讨好我,而我与家中长兄不和的消息大概也早就传了出去,所以一个个都踩着舟微漪来夸我。
“都说舟家长子龙章凤姿,可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舟小公子,他远不如你、不如你……好看漂亮。”
最后声音都微弱下去,几近听不见了。
我冷笑,不会夸就别夸,想不出舟微漪哪里不如我,就夸个我好看?
这算什么?我就这么寻不出优点?
“小公子觉醒天灵根,日后定然仙途坦荡,哪里是舟微漪能比拟的!可不知小公子之后想要去哪拜师学艺?挑、挑选道侣可有属意?”
从挑师父到挑道侣,这跨度也太大了吧,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暗暗皱眉,而其他人还在辛苦讨好我,无非就是花团锦簇的那些话,再骂一骂名不正言不顺的舟家大公子舟微漪。眼见他们说的越来越过分,我放下手中那杯温盏,冷声道,“别说了!”
围绕着我的人见我似有怒意,一下噤声。
我倒不是为舟微漪打抱不平,实在是听着羞耻,毕竟我这会已经清楚我有几斤几两,有着非常清醒的自我认知。
换在前世,我或许对这些奉承十分受用,如今却只剩迁怒,要不是这些人,我也不会那么盲目自信……他们是故意的?想看我笑话?
越想越气,而我绝不是善于忍耐的性格,虽然知晓作为舟家公子,我要左右逢源些才行,但这会我就是懒得奉迎了,冷着一张脸道,“某身体不适,先行告辞,各位公子继续饮宴罢。”
随后一走了之。
我走得虽然洒脱,但宴上这么多修士,作为半个主人的我提前退席,不成体统。好在我有万能的借口,差人去和我父母亲禀告,就说我头疼发热,似是病了,未免将病气过给宴上客人,先行告退。
这样一来,长辈虽说还会不满,却不会让人将我叫回来。
我如愿身退,又遣开婢女仆人,独自在府中闲逛。
舟府邸占的是一处岛屿,面积极广,我自幼病弱,不怎么外出,所以哪怕是自家,也没有逛全过。
今日虽来往修士极多,但都集中在前厅,此处倒是很寂静。
我踏过石桥,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上生无数夜光莲,风拂过,莲瓣低垂,细密捱在一处,美不胜收。
我却是被风吹的有些冷,下意识拢了拢衣领。
人是真不能撒谎,我先前还借口头疼发热,这会刚被风吹得发冷,身体内部又紧接着泛起一股燥热来。
……好奇怪。
这热不像是普通的发热,就是说不出的烦躁。我想了想,大概是今日饮了点酒,有些醉了。
我平时是不沾酒的,无它,于身体无益,所以滴酒不沾。
但今天不知是不是新来的婢女出了错,给我倒了杯甜酒。我闻见了,刚想倒掉,正好有人来敬我。
这个时候再倒酒,未免太不给人面子。我闻着像是果酒,索性喝了那一盏——的确是果酒,甜丝丝的,吃不醉人。
之后换了杯盏,重新让人给我倒的茶。
却没想到我如今一世不如一世,一盏果酒也能出事。
我有些懊恼。
身上越来越发热,我脑子也有些迟钝了,走下了桥,没想着回去,却被那传来丝丝凉意的池塘吸引了。
虽是夏季,池水却也冰凉清爽。我有些犹豫,想将手脚放进那清冽池水当中浸一浸,驱散那热意。但好在还有几分神智,清楚我要在这池水中泡上一会,就离真病不远了。可实在燥热难安,略做犹豫,我生出一个念头来,去采撷那池上的夜光莲。
夜光莲是寒属灵植,它在池中生了这么久,周身也带着寒意。
就连着莲叶一起采下来,再舀上些许冰寒池水,凭着这一点凉意,也算聊以慰藉。
附近无人,我相当不顾形象地俯下身,去采离岸最近的那朵夜光莲。
正好望见倒映在水面的人影,或是因为今日那些世家少爷和我说的古怪话,我微微一怔,觉得好像是……比我前世生得要好看一些?
五官形容大致差不多,但又似乎处处不一样。我摇了摇头,打碎那些胡乱心思。哪有什么更好看,不过是现在年轻,要显得更鲜嫩。何况皮肉骨相,对修真人士来说能算什么,我还远不及舟微漪的风采。
我很快专心采莲。只那莲花看着近,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我绷直了手指,也才堪堪触碰过花瓣。
袖子从手臂上滑下,露出一截苍白手腕来。
我却顾不上将它挽上来了,又将身子倾过去一些,和赌气似的非要够到那朵夜光莲不可。
手指终于扼住了莲茎,我微微一喜,正要用力拽下来,却没注意此时的姿态实在有些危险。而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呵,那人似乎有些慌张,声音听起来也极惊惶不安,“舟多慈!你在——”
我被这声音一惊,或许真是吃醉了酒,本来就有些手脚发软踩不稳,又骤然分心,竟维持不住那姿态下的微妙平衡,眼前微微一晃,真跌进了冰凉池水当中。
冰寒刺骨的池水从四面八方包裹涌来,溺进我的口鼻里。
我刚觉醒灵根,身上却无一丝灵力,哪怕知晓一些避水术法,此时也用不出来。
我还身体孱弱,比之普通凡人体魄更不如,想挣扎上岸,却只觉得衣袍浸饱了池水,沉重地抬不起手,头晕目眩。
好凛冽的池水。
扎进我的体肤当中,和刀绞一般。
恍惚间,我意识到自己就要这样淹死了,实在可笑——我重生后,时刻担心重蹈覆辙,却没想到原是一世不如一世。
上辈子好歹是自作孽后死有应得,这辈子却是酒后失足落水被淹死……舟家的小公子是这么个死法,简直茶余饭后都要让人耻笑。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事,突然听到耳边炸开更巨大的落水之声。一道黑影游至身旁,一下握住我的手臂,又揽住我的腰。几乎无法挣扎,我好像整具身体都被他镶在怀中。
或许是池水太冷,我竟奇异地感觉这黑影散发着惊人热度,下意识乞求温暖般往他身上靠——当然了,也或许是出自落水之人对可触之物抓紧的本能。
他没有推拒,反而将我抱的更紧,手覆盖在我背后,相当沉稳有力地托着,一下便钻出了水面。还有力气挽住我的膝弯,将我轻松抱上了岸。
眼睛很沉。
有点疼……水珠挂在我的睫毛上,一时睁不开。
但我还是勉力睁开了眼,视线有一瞬模糊,适应了一会,才渐渐清晰起来。我微微转头,看向还抱着我的人,想向他道谢——
这也算是救命之恩了,自然该谢。结果一眼看到那张湿漉漉的面容,我差点被气得又晕过去。
怎么是宋星苒?
下意识地,我便想推开他,手指用力得有些发白。
“不要你。”我非常计较,“走开——”
宋星苒脸上似有慌乱神色,只我这么一说,便略微沉下来。
他靠过来,鼻梁上的水珠都滴落在我脸上。哪怕我如今都湿透,却也还是嫌弃地偏开头。
“不要我,要谁?”
他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