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戏

花楼上空悬挂着盏盏彩灯,无数明珠缀在银纱当中,像倾倒星河一般柔顺地垂下来,于是灯火通明,照得楼内亮如白昼,视物清晰。

不过我自然能发觉,之所以这样明亮,还是因为梁柱上都镌刻着小型阵法,浑然天成,以至于并无凡人察觉。

——有凡人来往,是因这座花楼本就坐落在人间界。

只是从照明阵法、酒水灵气来看,花楼幕后应隶属修真大能手笔,有其坐镇,所以来此处的修士也不少。

他们也都是来看那个演出的?

我暗暗想。

人间界灵气稀薄,除非一些爱好特异的修士,大多数修道者都不愿踏足人间,倒不知道我身旁这些少爷们是如何觅新鲜觅到了人间界的。

大堂中迎来送往的小厮皆是练气期弟子,耳目聪敏,人也机灵,从我们进入楼中,便来了几人恭敬将我们引上楼,去厢房落座。

踩上台阶时,我能感受到许多目光落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倒让我有些恼怒。

同是修士,这是在挑衅?

好在身旁几人似能察觉到我的不快,怕我发火,有意无意地遮挡住我,我才勉强按捺下脾气。

只此一晚。

落座厢房,点了些酒菜。

小厮分外热情地介绍他们楼中名酒桑灵酿,灵气充裕,香醇可口,不少修士都慕名前来。

红衣修士点了两壶,便让小厮噤声退下。想也知晓我看不上这处的酒,并未推荐,只斟上一盏放在我手边,凭我随意。

那据传极精彩的演出还未开始,大概是怕我无聊,有人拿过名册,点了一些楼中排行前列的美人,让她们来厢房中唱曲。

又看我一眼,非常贴心地补充,“只是唱曲奏乐,绝不会做其他孟浪之事。”

我:“……”

……倒也不必这么贴心。

忙碌的我拿起手旁的桑灵酿,掩袖喝了一口,睫羽跟着颤抖了一下。

……好辣。

听着像是果酒,闻着也气息泛甜,没想到这样烈。

舟家藏酒数不胜数,但能送到我面前来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温和灵酒。加上体弱缘故,我平日滴酒不沾,极少破戒,算上前世,我也是头次饮这样的烈酒。

有些失策。

好在只用了一点,我酒量再浅也不至于醉倒。

只是脸上还有些发烫,就算不揽镜自照,我也猜测此时该是双颊飞红,颇为狼狈。

我皱着眉,不大喜欢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更寡言少语起来,反正现场的氛围也无需我来调动。偏偏方才还在小声逗趣的那些修士,也渐停了下来,只愣愣地盯着我看——

不过是喝酒上脸,看什么?

我有心让他们轻松度过一夜,不必揣测我心意以至于提心吊胆。但偏按捺不住自己的少爷脾气,没忍住冷冷瞪了这几人一眼。

那几人飞快低下头,脸也跟着红了。

他们什么时候也跟着喝了酒?

倒不止我一人这么容易喝酒上脸。我心情愉快了些。

正在此时,厢房外传来轻盈脚步声,随着一声软语询问,门被推开,一连串美人们鱼贯而入,手中都抱着一件琵琶。

身旁那名修士似乎有些奇怪,“咦?今日只弹琵琶吗?”

为首的女子一身鲜亮繁复的长裙,釵环满配,一张圆脸很是讨喜可爱。她盈盈一拜,笑答,“姑娘们今日只用琵琶作配呢。因柳莺姑姑来了,听闻有几位仪表不凡的公子前来吃酒,她今日兴致高,特意来此抚琴唱一曲,不负良夜。”

柳莺姑姑?

我有些好奇,而身旁的红衣修士也适时侧过身来与我解释。

柳莺是这楼中的第一美人,听说生得一张极美的面孔,只要是见过她的男人,便没有不神魂颠倒的。

不过她是自由身,来去自如,接客只凭喜好,不收金银。许多爱慕她的少爷公子,捧着千金只想见她一面,也难得她一眼垂怜。

她有许多露水情缘,不乏被她抛弃后要死要活的男人,还有那些连面都见不上,而心生嫉妒诋毁之徒。身在风月地,总是很难避免被人找麻烦的……偏偏那些想找她麻烦的人,到最后都销声匿迹了。

听说柳莺和花楼幕后的大能修士有些关系,要不然也不会在楼中如此地位特殊。

红衣修士他们纵使家世颇好,但也知低调行事,到一个地方便守一个地方的规矩,不会冒险做蠢事。

所以他们来过几回,也从没见到过这位让人心驰神往的柳莺姑娘。

“听说她挑人见面,只偏爱俊美非凡的少年。我们这次,倒是都沾了舟小公子的光。”红衣修士笑着说。

我却觉得他好像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兴,也并没有那么期待见到柳莺姑娘。

而且这奉承的,未免太过牵强——这里许多人皆相貌清朗,我在其中并无出奇之处,怎么就是沾我的光?她又不知晓我是舟家小公子。

在我莫名之时,被我们讨论之人也已踏香寻来。

守在厢房外的美人们纷纷俯身行礼,娇声道,“姑姑。”又退开一步,好让她畅通无阻地走进来。

来人怀抱一张古琴,身姿如弱柳扶风,白肤胜雪,头簪一枝淡粉芍药。面戴素色面纱,影影绰绰遮住下半张脸,却仍能从那一双美目和依稀透出的轮廓当中,瞧出是当世难得的美人,名副其实。

我的视线也落在她的脸上,微微一凝——不对。

哪有什么背靠大能?怪不得无人敢招惹她,因她本身便是一位大能。

我今生虽是刚踏入修炼一途不久,但到底多活一世,对修为比我高的人的气息很敏锐。何况前世我也见过类似遮掩修为的人,当然能察觉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不动声色地思索着我带出来的暗卫,能不能和对方交手不落下风。

……最多打平。

不过逃出去报讯,应该也可以。

我身上,还携带着几件灵器,自保足够。思及此,我略微放心,只打量着她。

隐瞒修为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我之所以能笃定她是来接近我的,是因为她从踏入房中起,视线便紧紧落在我身上,眨也不眨。怀中抱着古琴,一步步向我走来,直到我有些警惕地敲了敲桌面,提醒她,“不是要唱曲吗?”她才停了下来。

“呼……”她轻吐一口气,对我眨了眨眼,笑着道,“这位小公子实在生的美貌,让我见之忘俗,一时情难自禁,还请小公子谅解。”

我:“……”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番话有些不对劲。

身旁的几名修士,突然冷嗤一声,毫不遮掩。

我:“。”

这是在,争风吃醋?

因为这名女子只对我抱以“青眼”么?还真是男子间可笑的嫉妒心——这名柳莺姑娘问题如此之大,他们被美色所迷,竟是毫无察觉。我颇为无言。

柳莺已是笑吟吟站回去了,身旁花团锦簇,那些姑娘们靠着她,也以她为首。柳莺拨动琴弦调好音色,方才开口,“小公子要听什么曲?”

我光顾着提起警惕,自然没什么兴致,冷声道,“随意。”

“那我便献唱一曲‘凤求凰’了。”

“……”

我总觉有几分异样,但说不上来。只见柳莺开始抚琴,其他人也跟着以琵琶相合,十分融洽。柳莺唱腔柔婉,气息绵长,确是有一把好嗓子。

平心而论,她唱得很好,琴艺也不错。我却无法沉浸其中,因为柳莺总是时时看我,那双眼睛十分勾人——字面意义上的勾人,仿佛要将我拉过去敲骨吸髓,总让我警醒她想做什么。

难道她已经得知我的身份,想要借我威胁舟家?

要只是想图些好处,未尝不可。只怕她心存不轨,要拿我要挟什么。

此时我心底,已暗暗懊悔来此处了。

一曲唱罢,柳莺又起身,一双眼柔媚多情,向我走来。

我极防备,呵止她:“站住。”

这次柳莺并未听我的,她柔软的身体一下伏在桌面上,向我靠来,呵气如兰。

其他人似乎想阻止她,不知为何却都被定在座位上,未动。

我能闻见她身上香气飘来,或许是靠的太近,过于浓郁了些,以致我有些头晕。

我皱眉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道,“小公子真爱说笑,身在留楹楼,你说奴家想做什么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面纱,那张漂亮面容完整暴露出来,“小公子,奴家不美吗?”

我好像见她眸中掠过一点绿光,紧接着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像是吃醉了酒一般神智迷离。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又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认真且不带偏见地回答,“好看。”

眼中全然是欣赏,便又靠近了一点。

她也看着我,脸忽然间红了,神色炽热——

我将掉下来的芍药重新簪入她发中,“掉下来了。”

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我松开了手,细细盯着她的下巴,“抱歉,我竟做出了这样的冒失之举。你的妆被我弄花了。”

柳莺:“……没关系。”

柳莺:“你就只想做这些吗?”

“嗯?”我思考,“……还想你下来。衣带掉进酒菜里了,不干净。”

柳莺:“……”

她愤愤从桌面上爬了下来,神情哀怨地看着我,“小公子,你还不懂奴家的意思吗?若是你,奴家愿就此修身养性,常伴你左右。”

我再次思考,矜持地道:“可以。虽然我家门客的应聘门槛很高,但以你的水平,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