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我猜到事情可能超出掌控,也没想到是这么个超出掌控的方法。
我还是对容初弦不够了解。
光知道这位容长公子正直古板,却没想到他古板到这种地步,连被蒙骗后做出的事都想着要负责。其实仔细算来,也不过是亲过几次、抱过几回而已,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要是这样就一定要结为道侣,那修真界内遍地都是成双成对的了。
我隐约能察觉到,容初弦对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但难道因为心怀愧疚,就要亲自入局,和舟家结两姓之好?
太荒谬了。
哪有这么人轻易处置自己的婚事的?
……付出的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就算容初弦要这么轻易地处置自己的婚事——我也不愿意。
我虽无恋慕之人,但也以为,既然是结成道侣,自然该郑重审慎,相互倾慕才行。
如若日日冷漠无言,成一对怨偶……像我父亲与母亲一般,倒也没什么值得相恋的了。
我和容初弦的情况甚至更糟,容初弦某种程度上而言,是被逼迫的。
……当然,我也是被逼迫的。
要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下半生都与心不甘情不愿、想必也会十分冷漠、只沉心于剑术的容初弦纠缠不开,未免太可怕了。
即便我重名利,曾想借容家继承人的声势巩固自己的地位,我也从来没考虑过联姻一途。
现在,我也算承容初弦破幻境的人情,更不可能恩将仇报了。
我很快思索完毕,从容初弦那惊人的言论当中定了定神,冷静开口,“容长公子,此事……绝无可能。”
容初弦似乎要说些什么,我却是飞快道:“而且,这也不算什么玷污清誉。”
我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开始胡说八道,反正容初弦总不可能将我的过往调查的清清楚楚:“又不是第一次。”
给容初弦纯情的人生一点震撼……到底是谁教他的亲过了就要成亲的?
容初弦有些急切,那双金色的眼眸都凝成了微深的颜色,他为自己辩解:“不是的,我是第一次!”
我:“……”
我无语了一瞬间:“我说我不是第一次。”
容初弦又顿住了,他似乎有些怔怔地问我:“……还有谁?”
容长公子此时对于这些繁琐的小事似乎兴趣高涨,很执着地追问道:“你们,也、也亲过吗?”
我:“……”
容初弦那副神情,我几乎要以为,我是什么抛夫弃子的负心之人了——被追问的脸上又实在有些维持不住不在意的表情,忍不住质问他:“容长公子,这和你应该没关系吧?”
容初弦怔了怔,他垂下眼,有些失魂落魄:“的确与我无关。”
舟多慈是自由的,从前是,现在也是。所以容初弦想着,一字一顿地道:“你喜欢谁都可以,没关系。”
“我不介意。”在容初弦说完这句后,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后知后觉地回答,“当然,我也没有资格介不介意……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受旁人的看法与约束。”
我被容初弦一通话绕的有些头晕,但猜测容初弦大概是那一根筋被我掰直回来了,不再想着什么亲过了或者摸一下就得成亲这样的事……算是幸事。
容初弦仍深陷入思索当中。
他忍不住回想之前每一个亲密的、肢体纠缠的夜晚。
阿慈也和别人做过这样的事
吗?
牵手(笔趣阁&小说)_[(.co)(com), 拥抱,接吻……还有更过分亲密的那些事。阿慈也会握着他,帮他——
还有更多的。
在容初弦成年那一日,家中也给过类似的图册,他翻阅过。
阿慈,与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容初弦很难描述这样陌生的、酸涩的感觉。从未接触过的,过于异样的情绪让他的内心翻涌不平,甚至生出了强烈的……杀意。
当然,不是对阿慈的杀意。
是对那个陌生男人的。
暴戾得连容初弦自己都觉得奇怪。
依他对自身近乎苛刻的把持能力,和古板得有些不像是修真之人行事作风的性格,让他几乎从未将剑用在“斩断私仇”这一方面。
事实上,容初弦也从没有什么私仇可言。这次是难得的、毫无缘由……或许有缘由。
容初弦甚至在脑海当中,已经呈现了数种要人性命的法子,但神色仍然是冷冽又平静的。
人选其实也很好推测。
舟小公子成年前被养在舟家,因体弱又藏于深院之中。
成年后便拜入登仙宗玉峰主门下,潜心修炼,也很少出山门。
能和阿慈时常接触,甚至发展出亲密关系的人选,其实也就那几个而已。
容初弦先排除掉了自己的好友舟微漪,他是阿慈的兄长,自然没有嫌疑。
那位时时跟在阿慈身旁的属下,裴解意?
……倒也不太像。依他对阿慈热忱态度来看,或许有些异样心思,也如何都不可能逾矩,且阿慈对待他的态度,也非常坦然寻常。
还有……
最后简略筛选过一轮,留下的人选,竟然是宋星苒。
舟宋两家为世交,宋星苒从前便时常寻着借口去往舟家。
对舟小公子的态度更截然不同,也堪称……司马昭之心。
容初弦略微抿了抿唇。
他想起自己所见不多的几面,阿慈一向清冷,偏偏对宋星苒的态度,其实也是与旁人不同的,颇有一些冤家意味。
如果不是因为曾有一段姻缘,阿慈为什么对宋星苒的挑衅格外关注?
一切理顺后,那些疑惑也迎刃而解。
容初弦垂着眼,思索着这些内容同时,我却觉得容初弦大概也想清楚了,不管有什么麻烦,包括那些恩怨纠缠,都待以后处理吧。
继续相处下去,未免太尴尬。
我缓缓道:“你要是不介意,这个地方就让给你了,我先走——”
“宋星苒。”
容初弦忽然开口。
我对容初弦嘴里忽然冒出这么个名字,感觉到很困惑,下意识“嗯?”了一声。
就见容初弦无比冷静地询问我。
“和你相恋的那个人,是宋星苒吗?”
那一双灿烂金眸,仿佛布上了剥离不开的阴翳,略微黯淡下来。
“他亲过你,对吗?”
“……??”
因为过度的震惊,我一时间都没想到该如何反驳容初弦,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竟被容初弦当成了某种默认的态度。他略微寂静下来,有些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果然。”
不、不对、什么果然——我有些晕头转向,主要是被容初弦的惊人之言打击的,这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先反驳。
“我和宋星苒,”我觉得接下来的话,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了,以至于一时都有些结舌地说不出口,缓了缓才道,
“我们没有……”
“阿慈。”
远处传来男子略带叹息的声音,那音色极为清朗温润,似仙人之音。我也是略微缓了缓,才陡然意识到这好像不是我面前的容初弦在和我说话,而是——
我猛地转过身。容初弦注视着我的专注目光,也略微顿了顿,神色平静地向我身后望去,注意到来人。
来人其实并未刻意遮掩自己行动间发出来的声音,按我和容初弦修仙之人的灵敏耳目,本应该早发现对方的动作的。
但因为先前那段对话的内容太过于震慑心魂,我被刺激得没回过神,忽略了对外界的反应。容初弦则是也有些魂不守舍的,导致我们都没第一时间发现异样。
而我回过头,正看到的是那张曾经朝夕相处过数年,无比熟悉的面容。
“……”
是舟微漪。
这张脸真是见到了又嫌烦,这么久没见又……
我略微抿了抿唇。
舟微漪快步走了过来,呼吸还有些未平复的急促,银色长发微微散开,不像平时一般束缚的规整,长叹了一声:“还好。”
“还好。”
“找到你了。”
舟微漪轻轻握住我的手。
在陌生的秘境当中被分离时,我很少有想到过舟微漪。但此时却又觉得心底涌起奇怪的心安来,像是在漂泊的海洋当中,终于寻到了由一片树叶做成的小舟,哪怕能提供的安全感很是微薄,那也是一艘、绝对属于我的船。
可以依靠的,踩在上面的陆地。
但也仅仅这么感慨了一瞬间而已。
很快我那点异样神色都被收拢起来,我奇怪地看着舟微漪,视线飞速地扫过他身着的一尘不染的无暇长衫,发出了真挚的疑问——
“你没死啊?”
当然,我想问的其实是……舟微漪没受伤啊。
看来前世导致舟微漪重伤的关键,果然在第二场试炼上面。
舟微漪对我显然冒犯的问话没一点要生气的征兆,反而很轻地笑了一下。
“让阿慈担心了。”
舟微漪此时才偏头看了一眼容初弦,很友善地开口,算打过招呼:“初弦君。”
容初弦微一点头:“微漪君。”
舟微漪的眼睛很快落在我身上,轻轻拨弄了一下我散落在额前未被束起的黑发,动作也很温柔:“对不起,在进来秘境的时候没抓住阿慈,没想到……被分开后,我一直很担心你。”
“还好你平安无事。要不然——”
舟微漪的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非常隐晦,转而又像春水一般融进那双漂亮的眼眸里。
我自然没注意到,只觉得舟微漪对待我的动作太小孩子气了,很别扭地将头发夺了过来,对他提意见:“不要乱碰。”
舟微漪含笑收了手。又看向容初弦,略微有些思索神色:“还真是巧合,初弦君怎么和阿慈在一起?”
容初弦平静回答:“嗯。阿慈是和我在一处幻境中,一同通关的。”
“……”我没说话,瞥了容初弦一眼,心道还算你有些成算。
舟微漪有些惊讶一般,笑道:“怪不得……那真是天赐的巧合了。”
我当然不会特意解释:其实出来时不在一处,是容初弦找过来了这点,以免又牵连出不必要的误会。
毕竟我也没办法解释,不过萍水相逢,哪怕一同经历了一处秘境,容初弦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执着”。
舟微漪随后又正色, 向容初弦道谢:“多谢初弦君对家弟的照拂。”
“不。”容初弦淡淡挪开了视线,避开了舟微漪的道谢,“我没做什么,还给舟小公子添了些麻烦。”
“应该我道谢才对。”
这下轮到我有些心虚了。
舟微漪一贯是谦逊的,但此时却没显出平日的谦让风度来,反而像是很自傲——有点像是那种胡乱宠溺后辈、还看不出旁人是在恭维的长者那样,很自信地笑了一下:“阿慈的确,一向冰雪聪明。”
我:“……”
我猜测我现在的脸应该是红的。
容初弦:“嗯。”
……这种时候就不用再礼貌地配合了。
在我沉默之时,两位剑道双璧总算结束了这让我反复无言数次的对话。
我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舟微漪开口提及的事,让我觉得我这口气还是松的太早了一些——还不如继续之前的尬吹呢。
舟微漪随意转过眼眸,视线低垂,落在我此时的衣摆上,看上去有些许不经意,压迫感却十足。
“阿慈,你们先前,在讨论宋星苒?”
我:“………”
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差点想脱口而出“你听见了”?又觉得实在有些太做贼心虚了。心道,舟微漪现在表现的这么平静,应当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所以只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又终究没忍住,觉得之前我和容初弦说的话,一句句都太过于致命了,至少不是合适出现在舟微漪这位兄长面前的内容,所以只试探性地道:“你从哪一句开始来的?”
“嗯?”
舟微漪若有所思,神色依旧很平静:“前面模模糊糊地没怎么听见,是从那句‘和你相恋的那个人,是宋星苒’开始的。”
我:“……”
有点头晕。
可能是先前的病还没好,留下的后遗症。
“所以阿慈,”舟微漪很轻地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
“我的意思是,”舟微漪又上前一步,他微微低头,柔软的银发扫在我的面颊上。明明还是平日里的温和姿态,我却奇妙地感受到了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危险气息,“你们什么时候,亲、过、的?”
我:“……”
我恨你,容初弦。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紧张,舟微漪略微一顿,安抚道:“阿慈,哥哥不是在生气,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初弦君都知道的事,哥哥却才发现……”
“阿慈不愿意告诉哥哥吗?那我真的有点……伤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慈擦汗,这谁敢说啊。
*
修罗场了,修罗错对象了。小宋也是有姓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