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解意的眼睛很亮。
他眼底,还显出些不好意思的局促意味，轻声应了一句：“……好。主人。”
一直到许多年后，裴解意都还记得那一日。主人对着他,露出的那个转瞬即逝，而十分真心的笑容。
*
我们很快离开了极乐宗。
我倒没对那些极乐宗弟子再做什么,管那宗门日后是会分崩离析还是东山再起,都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如果未来有人想为他们老祖报仇的话，我也不是很介意对方送上门来。
一大要事解决,我和裴解意却没离开这处小世界。
我的“假期”还有个几日，才懒得就此回舟家。
而此处小世界灵气虽然稀缺，不适合修炼,但山水钟灵毓秀，多有罕见的风光美景。我今日多在稳固修为境界，便多留了几天，也全当游玩了。
这么一散漫游玩，最后比预计回归的时间,还多耽误了几日。
因这中途出了件意外——
裴解意在小世界内,目睹一名金丹修士渡雷劫，竟是应天道有感,忽然间突破最后一层桎梏,原地渡劫,准备入出窍之境。
在一旁的我：“？”
虽然我一直清楚,这些天才实在可恶,渡劫如喝水似的简单，但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我有几分咬牙切齿。
不过说是这么说，我其实也隐有察觉，无非就是裴解意心结已解,冲动了那最后一层隐隐的心魔桎梏。再加之雷灵根修炼上的确是有先天上的优势，一时心气通顺，天有所感，陷入玄妙之境中，顺水推舟便开始突破了。
虽然这个小世界当中，大概少有修士能挡得住一名元婴修士突破出窍期时的雷劫波及，但万一就是有人不怕死来捣乱呢？
再加之我们刚灭了极乐宗的老祖，有个明晃晃的仇家，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自然不可能将裴解意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在他闭关突破之时，代为护持——必要时刻，还能出手帮裴解意挡一挡雷劫。
只是我非雷灵根，若是参与进渡劫当中，难度要翻上数倍，只怕以我的修为也颇为吃力，因此更谨慎行事，只打算在最后危机时刻出手。
裴解意这一渡雷劫，便渡了七天七夜。
我：“。”
没听过谁的出窍劫难，是要渡这么久的。
甚至是我先前渡劫，也不过小片刻……当然，我那也绝不是正常的情况。
但大多数修士也就在一日上下，至久不过三日，裴解意架势简直大的出奇，但也不算险恶，至少我看那些劫雷落下，都在裴解意的应对范围之内。
我第一次为旁人守关——还守得这样的恹恹欲睡。
直到第七夜天色将明，我垂着的眼忽然抬起，心有所感。一时竟皱了皱眉。
我感觉不到裴解意所在。
铭刻下的主仆契约……消散无踪了。
通常情况下，这便是契约的另一方人死灯灭。我的确心烦意乱了瞬间，第一反应是裴解意出了事。
但很快便意识到，比起裴解意身死道消，其实另一种可能性更大——
我不再犹豫，踏入裴解意所在的渡劫范围之内。也果然劫云已经散去，裴解意孑然一身站在焦黑、布满了雷电之气的土地之上，神情有几分的……茫然和落魄。
他第一时间，也注意到了我。那双黑沉的眸眼望过来，清晰倒映出我的面容。他神情中的恍惚失意就更加明显了，一副丢了魂似的表情。
喃喃喊我：“主人……”
我一般只会在某一种情况下，才会露出这种神色来。
第一时间，我推己及人，略微皱了皱眉：“裴解意，你渡劫失败了？”
按照裴解意的情况，又不是强行催生的修为，应天地感应而突破，失败概率应该很小才对。
“……嗯？”裴解意似乎怔了怔，“没有。”
不知怎么，他还有几分言语艰涩，缓了缓才开口，“成功了。”
那副神色，倒是不见一点渡劫成功的喜悦。反而容色惨淡，还有几分焦虑般。
其实我在问出这句话后，便觉察出误解之处。裴解意看上去真元消耗颇大，但修为气息圆融，隐约透出的是出窍威压。
不仅渡劫成功，还是上三乘的圆满劫数，于是得到一丝天道之气，好处更不胜数——那破裂的衣物底下露出的皮肤，透出象牙白的玉质色泽，被天雷击伤的地方被蕴养过一遍，微起伏的肌肉弧度，更透出一种强劲有力的力量感来。
不过我的目光，倒不是主要关注在裴解意的上半身，而是落在他的下半.身……
自然也不是因为其他。
而是裴解意如今的那双腿——
裴解意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落点。他脸上的窘迫之色更浓，从掌心当中，召唤出了一枚半固体状态的莹润玉石。
玉石悬浮在掌心灵力包裹当中，虽然形态已然不同，但是也不难
看出……
那正是我在几年前，从舟微漪那里取来，给裴解意用上的化神玉。
现在化神玉已经回归了本来的形状。
我微微一顿，含笑看了一眼裴解意的那双腿。似乎更高挑、笔直，具备力量感一些。
出窍重塑肉身，裴解意再无残缺之处。
这一身终于回归“无暇”，无遗憾了。
怪不得裴解意渡劫用了那样久，大概修复他的道体，也耗费了一些时日。
但不管怎么样，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看来你安然无恙了。”我望向他，眼中有盈盈一分笑意。
哪怕在晦暗天光之下，都显得这双眼光华流转，再好看不过。
裴解意略微沉浸在这双眼底，一时没来得及出声，又听见主人用那种带着些许调笑意味的声音道，“恭喜了。解意真君。”
裴解意一下脸都红了个彻底。
他耳根都发烫。近乎是慌乱地垂下了头，躲避开主人的视线，心中一边觉得这称呼实在是让他僭越，主人怎么能称呼他为……解、解意真君！
如此想着，裴解意也低声，有几分仓促惶急地道：“不可！”
但偏又觉得，这个称呼由主人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说不出的好听悦耳，有种别样的情愫所在。
让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怎么，便生出了无数不该生出的杂念来。
他心乱了。
裴解意强压下那心绪浪潮浮动，等面上的烫意好不容易降下来，他也终于能平稳地开口说话时，方才将话题转向了自己真正在意至极的一事。
“主人。”裴解意好似还有几分羞赧，艰涩、却依旧执着地说道，“出窍期修士，可肉.身重铸。我的一双腿在渡劫之后，便又‘长’回来了……”
说到此处，裴解意停顿下来，难以启齿一般。
这件事我当然清楚。
他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难言的失落。
“……主仆禁制随着化神玉脱离，一并消散了。”
这件事与我而言，我就更加清楚了。
我眼中掠过一丝困惑神色，实在不清楚裴解意为什么显得这么的纠结此事，又不大高兴的模样，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我脑海当中，忽然掠过一道灵光。知晓裴解意这么艰涩开口的原因了。
他如今已是一界出窍大能，怎好再屈居人下。
若是寻常情况下，被世
家招揽，成为门客，也不至于如此让人难以接受。
毕竟在一些世家当中，修为极高的客卿大能，同样地位非凡。
但是主仆契约……说实话，有几分侮辱人的意思了。修真者与天争命，有几人能忍受自己的性命，被掌控在别人手中。
从前的裴解意一无所有，他只有自己，才与我签订下这样的契约。但如今他已是出窍修为，应当更难以忍受这样的落差。
正好此时的契约，因为他双腿重生而自动消散。他当然想要借此提出解除契约之事。
但裴解意的性格在某方面又显得过于固执了，对于我的那番“恩情”，他一直极想要报答，才如此踌躇。
这件事在他心中，也正该是十分为难，才难以述之于口。
我见裴解意此时的纠结，不免也有几分好笑。
“你何必如此顾虑。”我笑道，“我知道你想要……”
裴解意听见我的话，却是目光微微一亮。
“我早该知晓，主人怎么会看不透我的心思。”裴解意道，目光依旧晶亮，“还请主人，再为我下一次主仆禁制罢——”
“这次。”裴解意略顿了顿，强忍着一丝不好意思的意味，“也一样，刻在大腿上么？”
新生的肢体触碰起来十分的敏感，便是裴解意自己触及，也会觉出不自在，下意识紧绷起身体抵抗。
但一想到主人的指尖，会在他新生的双腿上触碰，又一次留下代表着天道授命、亘古不变的契约的痕迹……裴解意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甚至隐隐有一些期待。
被新一次地烙下印记。
而、我：
“…”
“……？”
我眼底浮现出了情不自禁的困惑。
是真的很困惑——我一时分不清，裴解意是在强颜欢笑地拒绝我的好意，为一个不值当的誓言决定赔上一生。还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甚至隐隐当中，有几分兴奋的雀跃。
实在……太奇怪了。
“裴解意，你是在——”
我话音还没落下，便见裴解意沉默寡言地解开腰带，脱去外裤，又撩开了自己的袍角。
动作甚至太快，我来不及阻止。
他目光有些晶亮地看着我。像是叼着自己新玩具的小狗，等着主人来陪它玩转盘游戏那样——一时间，我心底甚至生出了微妙的愧疚感。
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了，在这种事
上觉得愧疚，应该是比较奇怪的。
反应的同时，我皱着眉看向裴解意，不怎么确认地道，“你真的还想要那个、主仆契约？”
裴解意用他相当狂热的视线回复了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