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初弦仿佛才发现舟微漪也在那样,目光从他身上略显冷淡地掠过,并不答话。
只在最后望向我时,与我的视线撞在一处,方才垂下眼,显得格外安静寂寥,颇让人提不起防备之心。
“舟小公子。”他开口,“我与您有事相商,所以等在此处。
……看起来倒是比舟微漪的理由要正经多了。
我“嗯”了一声,看向仍唇角微弯、极有风度的舟微漪,开口对容初弦道,“请长公子跟我来,借一步说话。”
舟微漪的笑容略微淡了一些,下意识要追过来。
“兄长跟过来做什么?”我略微挑眉,望向舟微漪,“我是要和容长公子,单、独,说话。”
舟微漪:“……”
这下舟微漪有些维持不住从容镇定的神色了,看着我的目光好似都有几分无奈意味,“阿慈,兄长这么久没见你,行行好……”
见着舟微漪那副纠结神情,我颇觉得有几分好笑,倒似舟微漪在被我欺负一般。但转瞬也就收敛笑意,忽视过去,倒对着容初弦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请。”
容初弦从善如流地跟在我身后,默契忽略了舟微漪。
大概还是怕我生气,舟微漪远远坠在身后,只跟了一段路程,便自觉留在了院落之外,极有分寸。偏偏望着我的目光幽深之间,还颇有一些哀怨,像在看着什么负心之人似的——我摇了摇头,将那古怪的念头甩开……我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带着容初弦来到我院落当中,寻了一处正堂说话。我挥退旁边随身侍奉的侍卫,随意布下一道术法,方才望向容初弦。
“容长公子。”我直截了当问,“有什么事?”
容初弦略微垂下眼,他似是思索了一瞬,方才开口,“——当日我曾说过,由我去言及退亲之事,我未办成。”
……嗯?
我听到这句话,随意拿起的茶盏都放下了。微蹙眉看向容初弦,语气有几分严厉,“什么意思?”
心中倒是也有章程,那不是说明我们那场荒唐的婚约……还存续着?
容初弦避开了我的视线,看上去颇为有些心虚狼狈地解释,“并非容某有意如此。”
“令高堂皆是当世大能,也是循礼之人。因此即便错处在我,也并未责罚。”
我:“……也不是错处在你。”
在我才对。
但看容初弦的模样,也多半将退婚缘由往自己身上揽了。
不过父母亲他们并不生气,也不出预料。
容初弦到底是容家长公子,即便是姻亲未成,但此事又不曾被传扬出去,贺礼也没真正送上门,也不算正式结了亲。
到底还是以礼相待,以维系这么多年来两大世家当中的情面与联系。
相比起来,我被退婚——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而已。
我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想。又想起什么,抬起眼质问他,“既然没什
么阻碍,那你为什么……”
容初弦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有些难以启齿的、狼狈的神色来。
“……我反悔了。”
我:“?”
但没等我诧异神色浮现,我便听见容初弦飞快地道,“我听舟夫人说,既然此次联姻不成,请我不要外传消息,以免有辱你的名节。”
这样的事,容初弦自然一口应了下来,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接下来……
容初弦顿了顿,方才用不甚在意的口吻道,“因舟夫人,还要为你寻一门,新的姻亲。”
我听到这话,脸上其实没什么表情,愿意寻便寻罢,反正都不可能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此世,母亲对我的姻缘之事如此热衷和在意,但对比起来,我只需要不配合便好。
又听到容初弦说,“即刻。”
我:“?”
容初弦:“已经找到了。”
我:“……”
??
虽然母亲行事的效率一惯很高,但也没有快成这样的吧?
容初弦沉稳而冷淡的面容下,也隐藏着澎湃起伏的心绪。
退亲之后,哪怕他可以想象到舟小公子的名字会和其他人联系在一起。但立即受到这样大的冲击,他当然也……不愿意。
甚至连最后一丝脸面也不愿意顾忌。
前一步说要退婚的是他,后一步立即反悔的也是他——对于家风肃然,受到的教育从来都是古板而沉闷的容长公子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未免太过大失颜面。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地对舟夫人道:
“我后悔了”。
也的确一直都在后悔。
我:“……”
原本的一丝诧异不解,此时倒是都化成了对容初弦的一点抱歉的愧疚了。我垂着眼,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有些神色恹恹地答道,“即便是这样,你也不用再将自己搭进去。”
当真是越梳理越乱。
容初弦看上去,又有几分欲言又止。在沉默后,方有几分不自在地回答,“新的联姻对象……是宋家的人。”
“……”我在困惑当中,缓缓地,“?”
是我想的那个宋家吗?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虽说姓宋的大小世家也不少,但既然能让西渊舟家看中的“宋家”,自然也就是南楚宋家了。
宋家和其他修真世家颇有一点不同,是人丁最为兴盛的世家之一,所能挑出来的青年才俊也不少。要说适龄、未成婚也未有道侣、地位也属主家一脉的,倒是能挑出不少,也不见得——就是那个和我最为合不来的人。
我定了定神,问容初弦,“是谁?”
虽说我心中也觉得,容初弦不一定能知道这么细节的一环。
不过很明显,容初弦是知道的。
他也微妙沉默了一下,方道,“只是收到消息,说宋星苒在前来舟家的路上。”
我:“……
…”
此时,我倒是希望容初弦的消息也不必如此灵通了。
……我的娘亲也还真是我的亲娘,每次出手都这么精彩。
虽然我也实在不明白,宋星苒为什么真的如此配合地赶过来了。
不过总结一下,也不外乎是宋星苒并不知情,只是因为舟宋两家世代交往,再加上和舟微漪的情谊,收到传讯便过来看一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舟家了——从容初弦还能“反悔”来看,多半也就是这种情况。
但如果容初弦退亲,也很快会变成第二种情况。
我简直能想到,宋星苒会如何狠狠拒绝。再见到我的时候,又加之嘲笑了。
——“舟多慈,你母亲可是找上了我,要我和你成亲。小公子,看来你可真是急着找道侣啊……可惜我不怎么着急,哪能这么仓促了事,成亲到底要和自己的心上人成才行。”
连那带着笑意、得意洋洋的嘲讽表情,都被我勾勒得清楚。
我咬了咬牙,先被自己的想象给气住了。
随后又给宋星苒记上了一笔……反正看着也像是宋星苒能做出来的事。
我倒也没有那般的,饥、不、择、食。
相比起面对宋星苒,和他讨论我的婚约。此时很难不认为,容初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我看着他,几乎是很真心实意地开口他为我挡了这一劫,“多谢。”
容初弦神色略怔,似是不知我为何道谢。
我心底却是想着,只是能挡一时,总不能让容初弦为我挡一世。越思索,我心底仿佛越蒙上一层阴翳。暗暗咬牙,这事果然还是要我亲手解决,不能再拖延回避下去了。
其实上一次我的抗拒态度也极鲜明,只是戛然而止,未曾坚持下去。
我一直隐隐回避,也只是本能地……不愿意和母亲发生冲突。哪怕拒绝,也总是被动又消极的。
但到了今日,也已避无可避。
我之前的想法未免天真可笑。
纵使容初弦配合我,退了这亲事,也会有其他人——现在是宋星苒,今后又是谁?
我当然可以不愿意,但总不能将那些适龄的世家子弟,通通都“配”上一遍。
何须如此。
我本该自由。
思及此,我也几乎是按捺不住,心中仿佛有气血翻涌一般,竟是如何都压不下那心思了。甚至不顾容初弦还在此地,便起身对他道“容长公子请自便”——随意地交代了这么一句,便要去找母亲说个清楚。
容初弦也随之起身。不知为何,他轻皱了皱眉。
“舟小公子,你……”
小公子现在的脸色,实在有些苍白。
毫无血色,几乎让人有几分惊心地担忧了了。
而我走出两步,的确因为心气翻涌得太过厉害,觉得有几分头晕起来。
心中堆积的郁气持久不散,再加上回来之时,淋过风雨,哪怕有避水珠相佑,那寒气也侵入进身体当中。
天生病体便麻烦在此处,非要人仔细将养,一些小事都能累积成大问题。我自觉无事,只是头晕,却没注意到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下一瞬间,容初弦忽然默不作声地上前,扶住了我。
我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一点凉意,我被攥住了手腕,还有几分诧异地回身望去,正看到容初弦的神情——
他皱眉望着我,神色不知为何,有几分冷冽。
好似在生气。
我头脑有些混沌地道:又看到容初弦这样生气的表情了,还以为容长公子一向沉稳,这么看来,其实也没那么稳重,很爱生气来着。
紧接着,脚下腾空,我被容初弦抱起来了。
“……”
“?”
我还来不及质问,便见容初弦的脸色好似更难看了一些。他的眼睫垂落,似压抑着什么,方才开口,“舟小公子。”
“你身上烫成这样,还要去做什
么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