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非常突兀地出现在也渡脑海当中的念头,虽然鲜明,到底未曾实现——
戾气是真。但相比于由戾气而生的强烈憎恶,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显然是带舟多慈先离开妖渊。
两者无需过多权衡,只这个念头一出来,也渡便熄了原本折返回去,用化身发动袭击的计划。只是那眼底,依旧透出一种森冷的寒意来。
……
天亮后。我被日光晃地睁开眼。
不渡就在身侧,正襟危坐地闭目运转灵气,醒得比我早一些。
昨晚虽然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但和我想象当中的麻烦众多不同,后半夜的不渡倒是很安静,以至我休息得倒是很不错。
一夜休整过后,体内真元运转流畅,精神也被养足了一些。
我们在沉默当中赶路,又度过了整个白日。
妖渊中昼短夜长。那一轮薄日很快被更换为惨淡月色,其实较我们这些修士而言,倒是不受影响。只是夜间碰到的妖物更多了——似乎在月夜当中,它们也要更活跃一些。
我步履不疾不徐,一边运转着真元走过经脉当中,作一些微小的修炼巩固的练习。心底什么也没想,因此神色有些许散漫。不渡沉默地在前方开路,忽然间,他停下来道,“起雾了,不能再继续赶路。”
我疑惑地“嗯?”了一声,本能地检测了一下其中的毒性,方才问,“这雾有什么问题吗?”
里面似乎不藏有瘴毒。
不渡开口,“这雾也被称之为妖雾,是妖渊当中的一种特有现象。不具备毒性,准确来说,本身也不具备危险。只是一旦雾气产生,是妖物之后会进行群体狩猎的征兆之一。”
不渡看了我一眼,沉沉地道,“……所以有些危险。不必继续赶路。”
虽然是妖物的群体狩猎,但其实不一定会出现大妖,多是一些普通妖兽。对于也渡而言,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危险——当然了,即便是有大妖也算不上。
只是如果是也渡一人出来历练,或许他本身也并不在意,但现在他的身边有……
那目光又轻轻地收了回来。
他的小徒弟看上去,还很虚弱。
身体并未养好多少,没必要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冒这种风险。
说来也有几分惭愧。也渡虽然曾经在修真界中游历许多年,如何危险的地方都曾去过,这世上没有他不曾探过的险境。但也只不过是自己一人,带上本命法器而已,从来没有过身边还有其
他人的经历——以至于也渡虽然在战斗上非常擅长,但其实并不知晓如何保护他人。
护送任务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只能在这方面小心、更小心一些罢了。
而想到小徒弟可能会被妖兽之潮包裹的画面——
也渡想。果然还是要快一点找到容纳他们的安全地点。
我对于不渡所提的话,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
虽然对所谓
妖族的群体狩猎,我并没有生出如何恐惧心理,但在自己并不了解的领域,只要足够听从别人的劝告就可以了。
不要逞强。
只是从不渡那似乎过于熟练的口气当中,我听出了一丝经验十足的意味,忍不住地询问,“你从前,也曾经来过妖渊?”
“嗯。”不渡说,“来过几次。不过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些事可能和我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妖渊这样偏僻的、几乎遗失在记载当中的地方,对方居然来过不止一次,而且看上去似乎也待了不止一两天——
怪不得舟微漪会找到他。
我非常礼貌地赞叹了一下,“真厉害。”
也渡的耳朵,稍微支棱了一下。
他没再说话,只是相当平静地应了一声,看上去颇有宠辱不惊的大将风范。只是被银发压下去的耳朵,略微的有一点泛红。
遮掩的很好。
原本是打算找一处隐蔽之处,先藏起来。
只是我眼看着不渡在附近徘徊,似乎搜寻到了什么线索,让他停下了步伐——那些密林当中,也的确有着不一样的痕迹。
我若有所觉,观察那些印记。不是妖物造成的,似乎是一些术法留存。
是其他修士?
但又与普通的真元法术并不一样。
不渡却已经将那些踪迹搜寻起来,和我开口道,“附近应该有村庄,我们可以先去那边,比这里安全。”
我:“?”
一时间,我几乎有些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与不渡面面相觑。
不渡:“?”
他好像比我还困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看着他一样。
我:“……”
我终于忍不住缓缓开口,“村庄是什么意思?”
不渡:“?”
不渡也缓缓回应道,“就是凡人居住地相对集中,无数人联合起来的部落——你以前出门派历练过的时
候,没有碰到过吗?”
说着,不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他那原本显得非常冷漠凌厉的面容之下,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微微弯唇,露出了一个好像有些高兴的表情来。
莫名其妙地开口道,“嗯。昨晚,扯平了。”
虽然这一句话听上去无头无尾,但是我一下子便明白了不渡的意思。
昨天我嘲讽他对于那些与欲.望相关之事,没有一点基础的常识,现在就轮到他嘲讽我没有常识了——我的面颊微烫,略微有些恼怒,坚决不承认我们半斤八两。压低着声音飞速道,“我不是不知道村庄是什么意思!你、你……”
缓了一下,我才缓缓开口,有些咬牙,“我的意思是,妖渊里面,为什么会有凡人村落?”
怎么想都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吧?
妖渊的确是在记载当中,最为奇诡之地。以至于现在都有很多修士认为,所谓的妖渊并不存在。
但有
一个共识,???艙鱧荛塛?葶1_[]1『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定是非常险恶至极的祸地。
大妖随处可见,小妖更如蝗虫一般,在这样恶劣至极的境况下,哪怕是修为稍逊色一些的修士误入其中,恐怕都是朝不保夕、命不久矣的结局。
在这种极其可怕的地方,又怎么会有凡人,甚至还能繁衍出村庄?
不渡的神色倒是很平静,“无论是什么地方都会有凡人扎根的,这和强大或者弱小无关,是天道制定下的法则。”
“不过这里的凡人,也的确和普通的凡人不一样。他们猎杀那些妖兽修炼,有独特的修炼法门,也可称之为妖修。”
“能使用灵气,但和普通的修真者不是一个路数。且只要是在妖渊当中诞生的婴孩,都会天生地具有这样的能力,或许也是在某方面的一种平衡。”
只是虽然天生就能拥有着奇异的力量——恐怕也不会有凡人愿意出生在妖渊这种地方。以每天受着无数妖兽的攻击,以夜夜枕于刀锋之上作为代价。
我倒是想起,怪不得那些留下的术法痕迹,会有些熟悉、却又不像是任何一门术法,原来是这里的妖修的独特修炼方法?
只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即便天生具有着奇异力量,凡人的寿命也注定了他们很难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生存下去。
而且在巨大的强弱差距面前,数量的优势几乎可以不被考虑。
与修真界当中,至少每个地界都有镇派的修真门派保护庇下的凡人不同。妖渊当中随便出现一只大妖,应该都可以轻易屠戮掉村庄——这种情况下,除非是非常隐蔽,隐蔽到能不被任何人……包括那些大妖所发觉,不然都是很难继续繁衍下去的。
不渡好像已经看透了我在想什么,居然提前回答了我,“不会。那些大妖不会允许。”
我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有些诧异,毕竟在我所受到的教导当中,妖物的本性凶残、暴戾,绝不会对于弱小生出怜悯之心。
而就在此时,不渡恰好也回复了我,“……大妖不需要食用人类精血,那对于它们几乎毫无用处——但它们偶尔,会以折磨凡人为乐。”
“……”
这句话看似和之前的话冲突,既然以折磨凡人为乐,这些村庄,似乎更逃不出它们的魔爪才对,而我却瞬间听出了不渡的未尽之意。
这些身在妖渊当中的凡人,是那些小妖的食物,也是那些大妖的玩物。
就像是凡人会豢养着牛马一样,那些大妖们也豢养着妖渊当中的凡人,让他们落地生根。
这么一想来,实在有几分讽刺的可笑,那艰难存活下来的希望,绝不是因为一点恻隐之心,反倒是因为妖物高高在上、充满恶意的作弄,无比刻意做作留下的“一线生机”。
我自然不会疑惑,为什么他们不逃离。生活在这里的凡人,本就是绝无可能逃亡的——能封印妖物的结界,同样也封印住了他们。凡人的身体无法经受那样强大的灵压,只要想离开,他们的身体会被碾成齑粉。
我略微寂静了一下。
任由是谁,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大概都很难心绪不起伏。
“他们……”
我想了想,很认真地道,“很厉害。”
不渡告诉我的事,这些世世代代传承于此的凡人自然也很清楚。
没被那些妖物吞杀殆尽,只是起于某种长久折磨的心态而已,或许只要有哪一天,大妖心念一动,覆手之间,便能将他们屠戮干净——但那又如何,对凡人而言,那些妖物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无论何地,都有凡人扎根下来,薪火传承,生生不息。
活下去。
这是唯一的目的和手段。
也渡偏了偏头,看向身边的小徒弟,目光不自知地变得柔软起来。
“嗯。”
他也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