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
统一,统一!
若不求统一者,俱为鼠辈!
“只是不知道,铸造九鼎之一后,会有什么变化。”李观一伸出手,他隐隐感觉得到,那具备有九鼎一部分神韵,烙印的鼎】铸造而出,和这江南区域两千余里疆域融合。
会有一种蜕变产生。
可却不知究竟是怎样的蜕变。
“天子神功?”
“九州之鼎。”
“却不知,孰高孰下?”
………………
秦武侯的命令被传递下来,虽然各处的百姓都不知道这命令有怎么样的意义,可是这位少年君侯在江南一带的声望强到了‘不知国君’的地步。
君侯要这用过但是现在没用了的金铁。
那还有什么说的?
自然都拿出来了。
老温头是个老农民了,他这样经历了几十年世道的老农,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节俭,并不是说节俭钱这样的节俭,而是对东西的节俭,什么东西都往家里面捡。
“这东西会有用的,这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就这样说着,他把东西一点一点捡回家里。
就这样走着,他的家人却一个一个在战乱中死去。
他有一个屋子,就放着这些东西。
什么路过见到的木头,家里用坏了的桌椅,都说着指不定什么时候有用,就都塞进去了,不知不觉,攒了许许多多,今儿听了政令,却破天荒,前去翻捡起来了。
哗啦啦——
老温头就只是稍微碰了下,那累积在一起,几十年捡回来的东西就似是雪崩一样塌下来了,如果不是路过那年轻人出手帮衬了下,老温头可能都得给埋进去。
老温头连忙去把那年轻人邀请坐下,说是得道谢,去翻捡出来了茶壶,给倒了杯茶,拿出来些果子什么的,还有一碟儿花生。
把那年轻人安顿下,就又去忙活了。
那年轻人看着十七八岁样子,一身浆洗地发白的衣裳,勉勉强强才看得出来是蓝色的,估摸着出身不怎么样,不是什么有钱人。
老温头一边闲聊一边找东西,好不容易把东西拽出来了,呼出口气,笑着道:“我就说了吧,这东西留着,以后肯定有用的!”
他说了之后,才反应过来,那老婆子早没了,没法碎着嘴和他吵吵闹闹。
老温头似是习惯了似的,就和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就习惯性地自己咕哝着道:“早说了有用的,这不就是用到了?”
“还说我,说我。”
“瞧瞧,这可是多大的派场,多有用!”
那年轻人看过去,看到了老温头手里面的东西,那是个锄头,不过只剩下了铁的地方,木柄已经有些烂掉了,铁锄上也有了很多锈迹。
老温头端来一盆水,坐在井口边儿去磨锈迹,一边磨一边道:
“小哥儿,叫你见笑啦,不过这东西,就得是我自己来才行。”
那穷巴巴却又戴着一枚玉簪的年轻人道:
“这锄头是……”
老温头爽快回答道:
“锄头呗,这还能有啥说头?”
“这我还记得,是我十五岁的时候打的,说是打的,其实就是把我老爹那一口破锅融了,找村口铁匠打出来,那时候,我想想看,应国皇后生病,死之前几年。”
“天高皇帝远的,记不清啦。”
“我打好了锄头,就和同村的姑娘成了婚。”
“可别看我老人家现在瘦,那时候,我可是有一把子力气的,用这锄头帮着她家开田锄地,谁瞧了不得说一个好小伙儿,我家那老婆子,也是看着我这么有力气,才嫁给我的。”
“嘿,没几年,就有了个大胖小子。”
老温头看着手里的锄头:“我就靠着这锄头,养家糊口,后来我家儿子长大了,我把这锄头给了他,又给他打了铁锅,他也去找了他的媳妇。”
那少年人道:“后来呢?”
老温头笑了下,道:“后来?打仗呗,先是税重,后来招人上战场,基本上过个一两年就有这么一遭事儿,没停下来过,我四十来岁那时候,我儿子那村子就和我给分开了。”
“好像是有什么王师过去了,过了几天我去瞅瞅,嘿,村子什么都没了,我儿子家被烧了,我找了找,没找到我儿子一家,什么都给烧干净了,房子都塌了,就看着了这锄头还在。”
“我就把锄头,还有后面晾晒的两颗老白菜带回来了。”
“这可是个好锄头啊。”
“儿子没了,可锄头得在,还有那两颗腌渍好的大白菜,吃了好些日子呢,腌的真好,不能扔了啊……”
老温头轻声道:
“老头子也给抓了运粮草。”
“遇到了山贼拦路,然后见着了我儿子断了一条胳膊,就在那山贼窝里,也拿着一把刀,见了我好像要说啥,后来啥也没说成,官军杀出来一顿乱杀,我儿子就给一刀子戳死了。”
“我手里还拿着这锄头。”
“给淋了一头的血。”
“后来官军就说庆祝喝酒,我趁晚上他们喝了个大醉的,瞧瞧摸过去,用这锄头把杀死我儿子的那个兵的脑壳儿给敲碎了,哐的一下,咔嚓就碎啦,红的白的都翻出来。”
“也不比锄地难。”
“就和锄地的时候,敲碎一个蔫吧的大土块儿似的。”
老温头碎碎念着什么,他最后把这锄头磨干净了锈迹,就好像几十年前刚打出来似的,道:“这可真是个好锄头,真的,又结实,又好用,这么多年啦,都还好好着。”
“不过君侯他要的话,这东西是最好的了。”
那少年人道:“现在不留下么?”
老温头道:“不用了,黑土那什么来者……”
“哦哦,对,是墨家,那帮小伙子弄出来很奇怪的东西,比锄头好用,我老人家这岁数了,种种地,就有粮食吃,这锄头陪了我一辈子,也用不着了。”
“日子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只是不知道这安定能安定多少年呢?往日也说是太平太平的,真个也没见着,我这辈子都在看着这儿打过去哪儿打过来的。”
“这两年是很安稳很好的了。”
他摸着这锄头,几十年的事情都过来了,都陪着这锄头,摸了摸,把这东西拿起来,道:“小哥儿,来,走吧,一块儿过去……”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匹马上有个青年,翻身落下,看到那少年快步走来,看了一眼那边老温头,道:“……有消息。”
少年对那边的老者抱歉一笑,老温头得意笑道:
“我早就看出来啦,你就是那些学子吧?算是个小官人?”
李观一笑道:“嗯,一个小官儿。”
“多大?”
“芝麻那般大吧。”
“那得是多大?”
“您看,我不是还得在这儿给您贴下手么?这能有多大。”
“那倒也是,以前那些个大官儿脑袋都飞起来,周围几十个随从什么的。”
“要真的是大官儿,我老头子也见不着你啊。”
老温头摸了摸陪伴自己一辈子的锄头,递给他道:“那君侯既然要东西的话,你就帮着我送到那儿去吧,这地方远,我老头子就不走了。”
“我今儿劈柴火做饭,小哥儿你之前帮了我一把,要不然一块吃?”
“那就打扰了。”
李观一双手接过这一把朴素的锄头,老温头摆了摆手回去,去淘米做饭,目送老者回去之后,那学子低声道:“君侯,文长史有急报。”
李观一展开信,眸子微垂。
是文灵均所传的消息,李观一的命令抵达四方,百姓皆愿意帮助完成,只是各地的世家,却是阳奉阴违,各种推诿,乃至于是故意干扰。
“如是者已有数次。”
自李观一掌握江南一年有余,此番李观一除去熔铸各州之金铁,还有下其他命令,那些金铁,这些个世家倒是不能做什么阻拦,只是其余诸命令,却都推诿不行。
李观一也明白了。
这些世家的聪明人看得到,李观一与百姓共天下。
而不是八百年赤帝,与世家大族共天下。
这些聪明人想要利用规则来制衡李观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背后炊烟升起来了,李观一闻到柴火烧火的味道,那学子捧着纸笔,李观一提起笔。
有两种墨。
一者是黑墨,一者是朱砂。
李观一闭上眼睛。
顿了顿。
秦武侯睁开双目。
提起笔,浆洗发白的蓝袍垂落如麒麟云纹,提笔蘸朱砂,只在这一封上奏文书上,写了一个字,然后将笔搁下。
那学子看了一眼,神色动容,看着眼前李观一,深深吸了口气,拱手,道:“领君侯之敕令。”
转身,翻身上马。
马匹急奔而去。
李观一折返回去,帮那老温头却烧柴火,老温头本来还以为是个学子官人,可没有想到这少年郎生火煮饭,真真的一把好手,不由竖起大拇指赞许不已。
“好手段!”
“有这本领,以后肯定能讨个好媳妇过日子!”
李观一不好意思一笑,往里面塞了下柴火,老温头撇了撇嘴:“嗨,笑什么?”
“我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出来了。”
“小伙子,你可得抓紧啊!”
“再过些,你大了,好姑娘可就没啦。”
李观一没法回话。
老温头喝了口酒,像是这个年岁的老头子们一样顺口说道:“再说了,君侯把地方治的这样好,往后你可以多生几个嘛。”
“一个肯定不够,两个是有点少了。”
“三个嘛,差不多……”
李观一顶不住,嘴硬回答道:“生五个!”
老温头一竖大拇指:“吹大牛!”
“哈哈哈,有本事你生出来以后,我看看!”
李观一丧气。
学子赵谨之奔入州丞府。
天策府众人看了一眼。
朱砂笔墨,唯独一字,霸道漠然。
文灵均闭了闭眼,道:“文鹤,准备的如何了?”
文鹤微笑道:“九成吧。”
文灵均手捧敕令,肃然沉缓,道:
“王道之命,或赏或罚。”
“有功必赏,无赏不足以激励百姓;有罪必罚,不罚不足以震慑诸士,主公前去西域之前,铸造一鼎,我等要让主公看到,世家之患已平。”
“诸君,且来。”
他把那卷宗放在桌子上。
白纸朱砂,就只是一个字。
平平淡淡。
曰——
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