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龄 作品

第 110 章 富山贵水。

“好,”想是周大珏一连数日未曾安睡,他面色无华,艰涩地说了句:“沈大人,那孟夫子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青瓦书院念书的时候,孟度着一袭青衫,坐在庭院中的海棠树下,闲敲棋子,午后静谧的书院里,除了鸟鸣和花开花落的声音,就是他修长的手指执的棋子落在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那时候的孟夫子才二十岁左右,弱冠之年,神情散朗,其人如玉。没有学生不喜欢他的。

沈持徐徐说道:“周大人,下官以为大理寺自有公断。”

周大珏低声叹了口气:“沈大人,本官去换身衣裳,咱们开始移交吧。”

他到了黔州府后直接来找的沈持,都未来得及换上官服。

沈持:“那么稍后下官在书房恭候周大人。”

他两条腿如灌了铅一般,不知是怎么走回去的,见到邱长风眼睛微红:“邱道长,孟夫子被抓了。”

邱长风愣了一愣:“谁抓的?”

他和孟度那是有老鼻子的交情了,那人年长他三五岁,当年他跟着师父李代回禄县紫云观小住的时候,隔壁还只是个私塾,十来岁的孟度就在那里念书,他常常被师父追着打,只好往私塾里钻,许多学生都来看他被老道士瞪着眼咬着牙追打,只有那人端坐纹丝不动,从未笑话过他。

因为心思在读书上,没看见过他被师父打。

一晃小三十年就过去了。

“是大理寺下的手?”姜蘅问道。

沈持木然点头,他抓起筷子狠狠吃了两口饭,说道:“是大理寺抓的人。”

邱长风放下手里的丝娃娃看着姜蘅:“师兄,咱们……”

“这就去京城。”姜蘅用茶漱了口。

沈持深深一揖:“二位道长,拜托了。”不用说什么事,但彼此已心照不宣。

姜蘅:“周大人道:“沈富贵,咱们京城见吧。”

说完他二人不再停留,拿起拂尘就走。

沈持要送,邱长风不让他出来:“去忙你的事吧。”

沈持微愣,这好像是他认识邱长风这么多年以来,听到的最温柔的一句话。

回到书房,看着又堆了半人高的公文,他说道:“赵大哥,你去请韩通判和几位同知大人来一趟吧。”

过了片刻,一众府衙的官僚都声谢谢了。”

众同僚齐声祝他回京后“履道坦坦,吉无不利。1”,不过也有人在心中想道:听说沈持的启蒙夫子被下了大狱,他还挺平静的,果然是个心极稳的人,或者说非常冷淡。

心冷。久在宦海,他们深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少受羁绊,走得远,飞得高,全然不可小觑。

说了几句临别的寒暄,沈持让每个人把他们所管辖的公文领走,而后签字画押。

余下一些他在任期间的用印文件,他打算交给周大珏。

等了会儿,周大珏穿着绯色的四品官袍来了,他脸上依旧没稳住,看起来真的很担忧孟度。沈持到底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孟夫子吉人自有天相,周大人,黔地政务繁忙,周大人不宜过度忧思。”

周大珏勉强说道:“沈大人提醒的极是。”

“周大人,”沈持移交公文时把黔州府一沓独特的公文——盐务官员每月的上报单提出来:“黔地不产盐,一直是从成都府往这里运,盐务上油水很大,周大人在这里为官,要当心这块。”

井盐完美避开了黔州府,当地吃的盐都是从成都府运过来的,主管的官员叫盐务官,是户部在黔州府单设的官职,他来的时间短,还没来得及理一下这块儿的账呢。

周大珏看了一眼:“本官谨记。”

沈持一样一样详细地将经手的公文移交给他。

大约花了四五天功夫,几乎移交完毕。周大珏惊叹:“沈大人在黔州知府任上不过三月而已,竟处理下来这么多公文,真是勤政啊。”

沈持:“周大人过誉了,这些公文,大人或许需要两三天过目一遍,在下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大人随时可以来问。”

周大珏:“多谢沈大人。”他用一种“你还不赶紧回京,难道真的不管孟夫子了吗。”的眼神看着沈持,那人避开他无声的诘问,一字不说。

他心中的失望到了极致。

沈持好似浑然没看不懂他的表情那样,在移交了知府的大印后离开府衙,带着行李去住城中的驿站。

“大人

,咱们几时离黔?”赵蟾桂问他。

沈持说道:“再等几日。”

涉及到孟度的事,虽然主子面上没有显现出来,赵蟾桂也知道是大事,不敢多嘴了。

在驿站等待的日子,沈持又从包袱里拿出史玉皎的小弩,打算接下来着身常服到市井中去逛游,打听打听会机关的能人。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在黔州府遇到墨家传人,能工巧匠,不过是为了拖延回京的时间,再等一等罢了。

孟朝快四十岁上老来得子,而后罢官回乡没几年就过世了,那会儿孟度大约才五六岁的年纪,对父亲给友人写的上梁文毫不知情……沈持想知道:大理寺究竟能给孟夫子定什么罪。

在此之前,他是不会回京的,万一有人想要借着孟度的事连他一块儿拉下水,那就无比被动了。

头一日,周大珏没有派人来找他问公文之事,沈持还在心里想:大约是极聪慧之人,一看就懂根本不需要问。

他在黔州省城里头转悠了一天,做机关的能工巧匠也有,但拿出小弩给人家看的时候,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第四天,他碰到韩越上街办事,见他在找机关工匠,说道:“到谪戍营胡同那边去,是从前许多从京城贬官过来的,下官记得有个墨家机关的后代,姓翟,对,是翟姓人家。”

如今翟家在黔地已经是第四代人了吧。

沈持:“多谢韩大人指点,下官这就是去寻访。”

谪戍营胡同。

这名字一听

就是贬谪到地处的官员从前聚集居住,服劳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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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持到了胡同口,瞧见一堆孩童正在跑跳,遂让赵蟾桂去买了一兜点心、糖果这里居住着一户翟姓人家?”()?()

小童拿到糖果笑得纯真:“有啊哥哥,往上面走第三户右拐里面走到第五户左拐往上走第七户就是了。”()?()

这个巷子是建在山丘上的,一户一户都要爬台阶往上走,很窄,仅容得下两个人并行。()?()

一群孩童吃着点心走在前面:“哥哥,我领你去。”嗖嗖地往巷子里面跑。

沿着台阶爬得累的时候,终于看见一座比较别致的宅子,别致在哪儿呢,门上的两个兽首衔环是有机关的,他们一靠近就听见“嗒”地一声,好像告诉屋里的人有人来了那般,让他们做好待客的准备。

沈持:“果然是墨家传人。”种种机关在他家真是寻常。

他拿出名帖递给来开门的人:“在下沈持,听闻这里住着的是墨家的后人,特来拜访。”

从屋中出话吧。”

沈持把手里的点心放在领头的孩童手上:“去吃吧。”他们跑跑跳跳呼啦又散了。

老伯说他叫翟阳生,是翟家被贬谪黔地后的第四代人了,操一口黔州府话,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北地人了。

沈持说明来意,拿出那把小弩:“翟老伯看看,这六弦一弓的弩发射时总是有十又两三分的偏差,在下试着找了许多天,也不知道问题所在。”

翟阳生接过去把弩机拆开来看了看,他连试都没试:“沈大人,这种但凡发射不中,就是废物了,可扔了重新造。”

沈持:“……”

他很快想明白翟阳生的意思了,这个朝代的军器司没有后世的机械,打造兵器没办法量化生产,全靠人工锻造,一件与一件之间稍微有点偏差是正常的。

打造好之后如果不能用,再去找那一丁点儿偏差出在哪里难如登天啊。

“在下祖上也曾在军器监任职,”翟阳生说道:“在下对弩机略知一二。”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人来寻访他的机关书,他兴致上来,去黑洞洞的屋子里翻了很久,抱出一个木制的弩来,上面的箭羽是竹子的,看起来杀伤力是有的:“在下是几年前突然来了兴致,几经易稿,做成了这张木弩。”

看起来像个大型的机械。

他给沈持演示,让沈持举着板子去当靶子,吓得赵蟾桂赶紧拿过板子来:“老人家,我来。”

翟阳生让他将木板子举在头上,一拉弩,一支竹削的箭便打到了他头顶的木板子上,说护在前胸,下一支箭便射中前胸……准头让沈持看呆了。

果然是行家里手,要不都说高手在民间呢。

沈持:“可否请老伯为在下画张弩机的结构、关节图?”

翟阳生一句话都不啰嗦,进

去搬了张桌子来()?(),

研墨()?(),

铺开宣纸在上面画起弩机图20()20[(.)]?20。?。?20()?(),

他画完对沈持说道:“沈大人()?(),

在下也不知这份图造出来的弩机准还是不准,索性多画几份吧。”

“这不是什么绝活,”他又说道:“军器监也有这样的图纸。”

看那小弩的弩机工艺,不算很复杂的。

沈持:“……”

让军器监造多造几个,哪个好用用哪个是这样的意思吗。

“军器监从道:“就是不肯多画几张图纸,先造出一个试试看,能用了再多造一批。”

沈持:“……”其实也不尽然,说来说去的,还是没有机械能精确的问题。

只能造一个出来试试,不管用回炉,直至碰到好用的。要是没能造出好用的来,那就继续画图纸,继续锻造。

想来军器监也知晓这个思路。

沈持看着他画的图纸,他竟然看懂了,遂将□□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在袖中:“多谢老伯。”

他还要回去细细看这几份图纸。

“翟老伯,”沈持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木制的茶几上,上面到处都是机关:“我看这条胡同里的孩子爱吃点心,我以后不能再来,老伯经常给他们买些点心吃吧。”

翟阳生也不推辞,只淡声道:“嗯。”

沈持:“他日若能造出,在下还有重谢。”

翟阳生端茶送客,谨慎地说道:“在下也不敢夸下海口说能造出百发百中的弩来,给大人的图纸,大人还需给军器监细细算过。”

军器监还要将锻造工艺的误差什么的都要考虑进去的。

沈持又谢过他,才从翟家告辞出来。

在黔州府滞留的第七日,周大珏派人来了一回,是宴请他与黔州府衙的官吏一道吃饭,筵席上,一句没问及黔地政务,只与同僚们谈论文墨,吟诗作赋。

周大珏果然文采过人,工诗词,随时作诗不含糊。

沈持自是不及他的。

“请沈大人为咱们黔州府题幅字吧。”酒席间,韩越提议道:“以后看见了全当个念想,也让咱们当地的学子沾一沾你这个新科状元郎的文气。”

沈持觑眼去看周大珏,见他面上闪过一丝微微的不悦,忙推辞道:“在下再黔州知府任上前后不过三个多月,实在不敢托大。”

几名同僚几乎异口同声道:“请沈大人为黔州府题字。”

沈持依旧推托。

这时周大珏笑着说道:“请沈大人不要吝啬墨宝,像韩大人说的那样,让黔州府的读书人沾沾状元郎的文气。”

这下沈持不能再推了,说道:“拿笔墨来吧。”

有人很快端笔墨过来,他想了想写道:螺峰毓秀,富山贵水。2

周大珏读了头一个叫好:“果真是状元郎的文笔啊。”一众同僚也都夸赞个不住:“这句,这书法,真是好。”

“但愿真能借一借状元郎的鸿运,改一改黔地的穷山恶水,”韩越说道:“从此就真是富山贵水了。”

沈持举杯给他敬酒:“韩大人?()?[(.)]??.の.の?()?(),

一定会的。”

几天之后()?(),

由黔州府最好的工匠王崧良等人雕刻出两块精致的木匾()?(),

分别挂到了黔州府城楼两侧。

石匾挂出来的那一日()?(),

满城的人,认字的书生,不识字的白丁,都聚集在城楼前围观。“写的好啊,富水贵山,咱们没有田地,以后向山向水要生活,变成富山贵水……”

“写得好。”欢呼声一阵又一阵。

有书生故意为难不识字的:“好在哪里啊?”

目不识丁的人仰头看了半天,龇着牙笑道:“又大,又黑,又粗。”

周遭的人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有人叹了口气:“要是沈大人能留下来就好了。”换个知府大人,要是还像前头那位庸庸碌碌的焦砚一样,黔地可没什么变成富山贵水的指望。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易经》。2好像是现代人的诗句,我

再找找出处,看得太久远了,不记得谁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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