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连山城

◎与你共饮◎
 第145章
 薛梦桃从藏书阁出门, 刚跨出门槛，一阵紫色的风旋转冲来，“咚”地撞在她腿上。
 “噗嘟。”
 小麒麟四脚朝天, 躺在地上仰头看着薛梦桃，冒着小闪电的尾巴甩了甩, 活泼又礼貌地问：“人族，今天珠子回来了吗？”
 薛梦桃蹲下来，小心翼翼伸出手挠挠麒麟的肚皮。
 麒麟痒得咧开嘴, 摇着尾巴从地上蹦起来，贴着薛梦桃的手蹭了两圈, 然后一屁股蹲在地上歪头看她。
 薛梦桃温柔地说：“麒麟大人, 剑尊和仙尊还没有回来。”
 麒麟顿时趴在地上, 惆怅地叹了口气。
 还没有回来啊。
 “您可以继续去双龙世界和水龙吟大人一起玩。”薛梦桃抚摸麒麟的背，感觉掌心下的鳞片如玉石般光滑，温热中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酥酥麻麻。
 薛梦桃欣喜地放不开手。小雷麒麟脑袋搭在爪子上，圆滚滚的大眼睛努力地往上看，身后的尾巴甩甩，电花“噼啪”一声冒起, 电的薛梦桃一激灵。
 “哎呀！”
 薛梦桃甩了下手，惊讶地看着跳起来摇头晃脑蹦跶的小麒麟。
 “好玩吗？”麒麟踢踢踏踏着问。
 薛梦桃想了想, 点点头。
 麒麟举起小蹄子，薛梦桃放下手, 一人一麒碰手，“噼啪”声中，薛梦桃嘶着甩开手。
 “哈哈哈。”麒麟一本正经地说, “只能玩两次, 多了就没意思了；就像我跟水龙吟打架, 打多了就没意思啦。”
 水龙吟真的很喜欢打架啊！
 麒麟耳朵飞了下，感慨道：跟水龙吟打架的次数比它这辈子征过的战都多——虽然它被主人捡到时年纪还小，这辈子没有征过几次战场。
 “人族，其他的朋友回来了吗？”
 薛梦桃笑着说：“还没有，听说她们从千秀谷离开后又去了南阳洲，我想要不了多久，双龙秘境就要改名神州世界了。”
 说到这件事，薛梦桃灵机一动，说：“麒麟大人，您可以去神州世界找双龙，剑尊离开前，交代它们在双龙世界维护游戏。”
 是吗！
 麒麟顿时竖起耳朵，精神抖擞地舞着自己就要回窝里去抱灯，舞到一半退回来，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薛梦桃弯起眼睛，看着它摇着冒闪电的小尾巴溜溜达达钻进草丛，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小桃。”一道温和的嗓音从台阶下传来，花草茂盛的青石路上，站着一位美丽动人的粉衣女子，正是思仪。
 “师父！”薛梦桃眼睛顿时亮了，哪有平时的稳重，三两步跃下台阶跑到思仪面前，“您回学宫了？”
 思仪抬手将她耳边垂下的碎发拨到耳后，笑眯眯地说：“不想师父回来？”
 薛梦桃瞪圆眼睛，连忙摇头。
 思仪眼底笑意更深，温声道：“看来是很想师父回来。”
 “……嗯！”薛梦桃不好意思地点头。
 “乖徒儿，不枉我日夜忙碌收拾完手中事回来看你。”思仪轻声说，看向薛梦桃身后的藏书阁，惊讶地挑起眉梢。薛梦桃发现思仪的视线，脸更红了，小声说：“学宫的文考我的成绩不高，双双师妹在年考时拿到天岩夫子的心经从此心魔不扰，我读书少见识少修为也低微，恐怕将来受人诱惑，想多读书明智。”
 思仪惊讶地看向薛梦桃，想到当年她在崇山秘境第一关受到的困扰，思考后认真道：“你心性坚定已经胜过这天下大部分人，只要你坚定自己的信念，无须害怕心魔，而且你要记住，师父始终会陪伴你。”
 薛梦桃眼睛更亮了，紧紧看着思仪，思仪莞尔，从储物戒中取出两本蓝册子放在薛梦桃手中。
 “当然，多读点书是好事。”
 薛梦桃低头看着手上印着《剑求凰：双龙情缘记》的话本，一默。
 “多谢师父……”
 思仪看着薛梦桃一脸敢怒不敢言，哈哈大笑，掩唇道：“话本也是书呀——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次回来是想带你出去走走，先前大战后兰芷师姐和其他夫子都在双龙世界的学宫中忙碌，今年没有考核，我想带你去人间，多见识见识各地风土人情。”
 她轻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去各地走走？
 薛梦桃先是一愣，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开心道：“谢谢师父！”
 她还从来没有好好在人世间闲逛过，而且还有师父陪着，薛梦桃觉得心安又期待。
 “也不必准备什么，随意就好。”
 思仪说罢，率先转身，优雅地向船坞走去。
 薛梦桃连忙跟上，步伐一改平日的稳重，轻巧活泼，她一边走一边想：要不要给木蓉师姐写封信告诉她我跟师父出去玩呢？不过要是直接告诉木蓉师姐，她会不会要跟我们一起去……当然不是不想木蓉师姐跟我们一起，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师父单独相处过了。
 “小桃？”思仪回头叫道，看着薛梦桃一脸思忖，疑惑道：“可是有哪里不妥？”
 “没有！”薛梦桃立刻道，声音有些高，她对上思仪惊讶的眼神，抿了下嘴角，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地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思仪听到，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哈哈大笑。
 “傻徒儿，明明已经在人前学得圆滑周到，怎么现在又藏不住事情了？”思仪笑道。
 薛梦桃垂下头，小声说：“因为在师父面前……徒儿不想对师父撒谎。”
 思仪眼底露出一抹柔色，说：“我当年收你为徒，便是觉得你坦诚可爱，有赤子之心。不过木蓉在双龙世界乐不思蜀，你叫她出去玩她估计也不想随你去。这样，我们在路上买些礼物回来给她，你觉得如何？”
 薛梦桃点点头，羞赧地一笑。
 思仪隔空点点她，说：“瞧你，明明都能在宫中当一峰长老，还在师父面前露出满脸青涩的样子。”
 “因为是在师父面前……”薛梦桃低声说。她已经在师父面前露出过最愚蠢最狼狈的样子，是她这辈子最愚蠢最狼狈的样子，而且，这是她的师父呀。
 思仪掩唇笑，两人不多时走到船坞。
 玄龟近来一直在婪央宫上空盘旋，闻道学宫的船坞中停着各门派学子的灵船，五光十色，之前一直在船坞中待了不知多少年老旧的船只也被大家顺手收拾，整个船坞看起来生机勃勃。
 不多时，一辆精致的悬挂凤凰旗帜的小船飞起，优哉游哉向着远方飞去。
 灵船不大，一房一舱，船舱靠墙摆放着木柜书桌，另一边是一张方桌，只放了两把凳子。
 薛梦桃心情激动，上船后一直没停下手，先去休息的房间收拾一番；房间只摆着两张玉床，薛梦桃脸上带着笑，先将房间整个擦拭干净，给床撑上新帐子，铺上新床褥，又从储物芥中拿出绣着桃花的绢布铺在两张床之间的木柜上，拿出花瓶和铜香炉。
 淡青色沁人心脾的檀香悠悠弥散，飘向焕然一新的房间。薛梦桃唯恐哪里不足，细心看过后满意一笑，推开门走出去。
 回到船舱，薛梦桃发现师父依然如之前那般，坐在书桌前批阅玉简，不由有些踟蹰。
 “师父说她放下手中的事情带我出门，现在一看，师父还是那么忙，若是为了陪我耽搁了师父的事，那便不好了。”薛梦桃心里想，轻手轻脚走到桌边烹茶，弯起嘴角，“不过师父最厉害最周到，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的，我呀就是瞎操心！”
 那点小小的忧虑很快在对师父的信任中烟消云散，薛梦桃趴在桌边，听着茶炉中煮水的咕噜声，望着窗外飞动的流云，听着旁边思仪动作时细小的声音，眼皮不知不觉垂下来。
 等思仪放下最后一块玉简，起身回头时发现薛梦桃睡着了，她有些惊讶，弯起眼睛，走到薛梦桃身边。薛梦桃二十岁筑基，现在已是金丹后期，她周身灵力波动明显，有突破元婴的征兆。
 怕是再过不久，就要赶上师父了。思仪温柔地抬手，抚摸她的头发。
 薛梦桃缓缓睁开眼，看着桌边的思仪，喃喃叫了声“师父”。思仪柔声说：“何必在这里趴着睡，去床上。”
 “……”薛梦桃怔怔地坐起来，看向嗤嗤响的茶炉，缓了缓，大惊失色：“我的茶！”
 茶，自然是被煮干了，茶叶黏在壶底，和茶壶一起被烧成黑色。
 薛梦桃脸也有点黑，她这辈子可从来没干过把茶壶煮黑的事情，关键是还在师父面前，这也太丢人了！
 思仪瞧瞧薛梦桃的脸色，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慢条斯理道：“看来不困了。”
 “唉！”薛梦桃重重叹了口气，将凉掉的茶壶捧在掌心，看着里面惨不忍睹的样子，愧疚道，“这是师父最喜欢的茶壶，变成这个样子了……”
 “称不上最喜欢，只是用顺手罢了。”思仪笑道，从储物戒中取出几把茶壶在桌上摆成一排，慢悠悠地说：“这些我用得都很顺手，够你烧一段时间的。”
 薛梦桃苦着脸，说：“师父不要打趣我了！”
 她拿着勺子刮刮茶壶里面，想看看它还有没有救。
 “没救了，丢了吧。”思仪轻笑，拿起一只白玉壶煮水。
 薛梦桃看看白玉壶，再看看思仪，觉得师父很想看她将白玉壶煮黑——如果是师父的，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她将煮黑的紫砂壶收进储物戒中，思仪见状有些疑惑，薛梦桃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引以为戒。”
 用这个茶壶为教训，告诉自己以后万事不能因为一时惰怠出现差错。
 “你呀，有时候也要放松一些。”思仪从储物戒中取出糕点，温声道，“绷得太紧反而不是好事；况且你前面有我，若是连我也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去寻宫主。”
 说到这，她抬起手，将一块绿豆糕送到薛梦桃嘴边，等薛梦桃接过后笑眯眯托着脸颊，看着她道：“不如学学你的双双师姐，或者灵诗。”
 薛梦桃默默嚼着糕点，觉得这辈子都做不到像她们那般——无拘无束？
 “对了，你和双双之前的五子棋可曾决出胜负？”思仪道。
 说到这件事，薛梦桃坐直，挺挺胸膛，小声说：“虽然双双师姐一直躲避这件事，也因为双龙世界的缘由一直不回闻道学宫，就算回来也不去眠凤台，但我认为那局是我赢了。”
 思仪挑眉，打趣道：“眠凤台的棋局可还在？”
 薛梦桃坚定地说：“之前离开眠凤台时，我已经用结界将棋局保护起来了，风不扰雨不忧，只要双双师姐愿意，随时都能继续！”
 问题的关键就是双双师姐不愿意啊！
 薛梦桃将最后一点绿豆糕戳进嘴巴里，用帕子擦掉指尖上的残渣，用和思仪如出一辙的温和嗓音说：“我会让双双师姐跟我结束这一场已经相隔十年多的棋局的！”
 思仪一愣，偏过头掩唇哈哈大笑。
 薛梦桃看着思仪的背影，也弯起嘴角。
 “真有趣啊。”思仪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抬手拎起小茶壶洗茶，泡茶。茶的清香扑面而来，充盈在船舱中。
 窗外流云飞逝，天空由白变暗，夕阳沉没后，朦胧的蓝装点着星子铺在窗外。
 窗内的师徒二人捧着茶，思仪忍不住说：“真好啊。”
 天下太平这件事。
 薛梦桃端着茶杯，抿了下茶水，她不懂茶叶的知识，以前喝得最多的就是粗茶，但有一件事她是清楚的——“师父煮的茶最好喝！”
 思仪咽下茶水，端着茶盏看了她一眼，道：“嘴这么甜，看来以后不多多给你煮茶是不行的。”
 “多谢师父。”薛梦桃开心道，“我也努力精进煮茶的手艺，给师父煮茶吃。”
 思仪幽幽说：“师父会多准备一些茶壶，你大胆做吧。”
 薛梦桃：“……”
 她轻哼一声，和思仪对视，两人情不自禁大笑。
 薛梦桃是一个勤勉的弟子，即便思仪未给她布置功课，只是带她出来放松，晚上休息时，她还是布置下聚灵阵，盘腿坐在床上修炼。
 思仪沐浴出来，看着被灵气萦绕的薛梦桃，欣慰一笑，走到她床边，从储物戒取出一个荷包，挂在她的帘帐上。
 金色的荷包上绣着粉色的桃枝，花开正好，两只蝴蝶翩跹而来，似乎是嗅到了荷包里清香。荷包下，与桃花同色的璎珞上，围着一圈还没指甲大的精心炼制的桃花，精巧可爱。
 思仪的目光从荷包落在薛梦桃身上，缓步走到床边。
 夜半时分，薛梦桃修炼中醒来，忽然嗅到一股清甜之气，惊讶地抬眸，看着在夜色中摇晃的荷包，她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看着垂下的帘帐中安静沉睡的女子，眼底露出一抹羞涩，喜悦中困扰心头的修炼难题忽然化解。
 她深呼吸，再次闭眸。
 等再次醒来时，房间内阳光明媚。
 木柜上的檀香早已燃尽了，花瓶中插了新枝，几抹朱红映在翠绿间。柜后的窗户大开，明净的阳光尽情地落进来，窗外绿树成荫，鸟雀争先恐后地鸣叫。
 船已经落地了？
 薛梦桃有些惊讶地起身就要出门，手搭在门上时如梦初醒，连忙退回来，将系在帘帐上的荷包解下来挂在腰间，开开心心去找思仪。
 灵船停在山间，思仪只在船外走动，欣赏风景。
 那一抹粉色在青山绿水间格外显眼，薛梦桃收了灵船解除结界追随过去，沿途看到一座木亭，亭中还坐着歇脚的一家四口，两个孩童追逐打闹，围着木亭跑个不停。
 薛梦桃只看了一眼，加紧脚步走到思仪身后，唤了声师父。
 “小桃，你过来看。”思仪向薛梦桃招手，示意她看山下。
 薛梦桃远眺，只见山外不远处坐落着一个村庄，田地规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看起来和平安定。思仪笑着问：“你可来过村庄？”
 薛梦桃摇摇头，说：“我从小被送到薛家做丫鬟，从记事起就在连山派，平时出门也都是在连山城走动。”
 后来去了婪央宫，专心修炼之后，去的地方大都是与各门派有关的城池。
 思仪回头一笑，道：“那我们便下去走走吧。”
 “是。”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往村庄走去。
 乡间小路大都是土路，日复一日被踩得结结实实，但却有一条路中间长着草，两边却是光秃秃的，薛梦桃疑惑地看去，思仪温声道：“这条路通往镇上，要是只靠两条腿要走大半天，村里人应当是套驴车牛车赶路，便碾出这样的痕迹来。”
 薛梦桃看看长了草的大路和踩得干净的小路，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师父解惑。”
 “不过没想到师父对这种事这般清楚。”真不愧是师父啊。薛梦桃崇敬地想。
 思仪翘起嘴角，停在岔路口，指着两条路给她看，笑道：“村里的人在乡间守着一方田地，平日很少出门，大路走过的痕迹明显比小路少，小桃，你可知这条路更远的岔路，日行六个时辰，马车两个时辰，有一座城。”
 “是什么城？”薛梦桃好奇道。
 思仪一笑，看了薛梦桃一眼，温柔地说：“是连山城。”
 竟然是连山城？
 薛梦桃惊讶地望向远方，只看到蓝天下连绵的矮山，矮山不过几座，却挡住她眺望回忆中那座城的视线。薛梦桃笑道：“没想到是连山城，我竟是一点都没有认出来。”
 思仪微笑，带着薛梦桃往村子里走。
 她们两个修仙者气质与平常人截然不同，薛梦桃腰间还斜挎着两把长剑，即使她二人貌美如花，乡间人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立刻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有些年龄小的孩子躲在树或者矮墙后悄悄看。
 薛梦桃心想：其实师父和我还是很温和的人。
 村子还算干净，住着百十号人，两人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到村头也不过半个时辰，回到村头时已经是午时，田里耕种的村民接二连三回来，村头的树下，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坐着吃饭攀谈，思仪上去问了两句话，老人们虽有畏惧，但有问必答。
 薛梦桃跟在思仪身后，听到这个村子的历史，知道它原来是个足有五百人的大村落，后来遭了灾，有人拖家带口去投奔亲戚，有人去城里镇上找活计，总之，现在就这些人剩下来。
 思仪看着田地间整齐茂密的庄稼，温声道：“如今也算否极泰来。”
 “桃儿，走吧。”
 薛梦桃“欸”了声，紧随在思仪身后，经过岔路口时，踩得紧实的小路上，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挎着篮子，看来是给地里的人送饭，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旧衣服的孩子，抱着一兜子草。
 看到背着剑的女子经过，妇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牵着她衣角的孩子撞在她腿上，怀里草掉了一地。
 “嗯？”薛梦桃看向她们，道了声“不好意思”，正欲俯身帮忙捡草，思仪忽然拉住她，温声道：“你这样做，反倒是让她们更加惶恐，给些银钱吧。”
 “好。”薛梦桃看着瑟瑟发抖的老少，想了想，从储物戒中取出二两银子，弯起眼睛递给老妇人，温声说，“老人家，拿着吧。”
 “来，拿着。”
 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妇人瑟瑟发抖地伸出两只手，看着那仿佛从来没有受过苦的白皙的手指将银子放在掌心，感激地道谢。
 薛梦桃笑着摇摇头，抬眸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连山派弟子嚣张跋扈，这个村子距离连山派如此近，遇上他们难免吃苦头，才这般怕我们吧。”薛梦桃猜测道。
 思仪点点头，故作不解地问她：“为何给二两银子？”
 薛梦桃道：“都道怀璧其罪，我倒是有许多银子可以给，却怕她们无福消受，反而招来灾祸，二两的话……应该可以吧？”
 她想了想，诚实地说：“以前我在薛家做大丫鬟，一个月二两银子。”
 思仪背起手在田野中行走，悠哉道：“这般，你给我当徒弟，师父每月给你二百两，如何？”
 “师父！”薛梦桃跺了跺脚，觉得师父真的是，她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您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唉，徒弟大了，嫌弃师父了。”思仪摇摇头，说，“那老妇人身边的小女孩长得颇为像你，不如我把她收过来当徒弟，或许她想要这二百两。”
 薛梦桃故意板起脸，说：“师父，要是外面人得知五洲盟的盟主一个月给徒弟两百银子的月例，怕不是笑掉大牙！”
 还有那小女孩像她？
 薛梦桃可一点没看出来，她想了想，连那小女孩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罢了，你比那个小孩子可爱，为师还是心疼你。”思仪慢声说，向着薛梦桃弹出一枚灵珠。薛梦桃接过灵珠，不客气地揣进储物戒中，笑道，“多谢师父赏赐。”
 思仪看向她的唇，挑眉。看来这次大牙笑不掉了。
 师徒二人继续前行。
 薛梦桃见师父没有让她将灵船拿出来的打算，惊讶道：“师父，我们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当然，不是说出来走走？”思仪一脸平静。
 薛梦桃一呆。
 没想到是真实意义上的：走走。
 “如果你觉得累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停下来休息。”思仪笑道。
 薛梦桃摇摇头，莞尔：“师父不累，徒儿当然不累，偶尔这样做也不错。”她落后思仪半步，看着一望无际的绿色，心情十分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师父做这种事，只觉天蓝水清山美，莫说走一天，就算是走一年也值得。
 不过路看起来颇为心疼她的脚，到了夕阳漫天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城，一座薛梦桃十分熟悉的城。
 ——连山城。
 修仙的好处多多，她们一路走来，说说笑笑没出半滴汗，也未用六个时辰就到了连山城。
 不过……
 薛梦桃低声说：“师父，以前连山城上午辰时开城，下午酉时关门，除这之间进城要花两块灵石外，其他时间想要进城，要花至少十枚灵石。”
 “这般……”思仪打趣道，看了一眼敞开的城门，笑道，“其他有门派驻扎的城池日夜不休，连山派为了赚取灵石真是——严格又灵活。”
 不过连山派十几年前就不复存在，这个规矩也跟着消失，两个人走过去时，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修士坐在门口，收了她们一人两枚灵石。薛梦桃趁机问他是哪个门派的修士，这位弟子倒是十分客气，说：“我是追月派弟子，曾经在连山城以南的山中建派，我们掌门之前发现魔修踪迹，上报五洲盟有功劳，便申请入驻空缺的连山派，得到盟中同意。”
 薛梦桃看了思仪一眼，见她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温和的笑容，心道这件事师父肯定知道。
 待进了城，到处走了走，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十分陌生，就算是在那寥寥无几久远的记忆中，也很难寻找到大部分的痕迹。
 “方才进城时，追月派的那位道友说话客气又礼貌，没有一点不耐烦，想来追月派门风正，有这种门派在此，对城中百姓来讲也是一件幸事。”薛梦桃低声道。
 思仪点点头，说：“既然来了，便去看看你自小生活的地方吧，我想追月派不会吝啬一个房间。”
 薛梦桃掩唇，小声说，“可以吗？”
 “为何不可？”思仪说走就走，薛梦桃顿了下跟上。
 连山派也曾兴盛过，恢宏的建筑群让人望而兴叹。
 不过连山派的山门如今已经改换门楣，曾经的人和事早已随时间烟消云散。
 薛梦桃重回故地，发现她的心情竟然十分平静，主动担起借房的责任，上前与守门的追月派弟子交谈。追月派弟子询问她们的来历，得知是婪央宫弟子后，立刻露出热情的表情，正欲叫人带她们进门时，一个中年男子背着手从侧门走出来，随意地一抬眸，和薛梦桃对视。
 “李长老？”
 “薛梦桃？”李志铭，03资料箱中的李叹气惊诧地看向薛梦桃，又看向思仪。思仪微微一笑，李志铭的表情更加凌乱。
 追月派弟子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他怎能不知道，这可是凌凰仙尊的心腹，曾经的婪央宫长老，如今五洲盟的盟主思仪！
 李志铭立刻弓腰，向两人行礼，一旁的追月派弟子听李志铭称呼思仪思盟主，表情空白，下意识行礼。
 乖乖，见到五洲盟盟主了！
 “……东洲大比还未结束时，薛不世惹出麻烦被凌凰仙尊赶回连山派，我在客栈深思一夜，干脆叛离连山派，在周围随便找了一个镇子定居下来。”李志铭缓缓地说，恭敬地往前探手，“请。”
 思仪平静地说：“你当时心灰意冷倒是救了你一命。”
 想到连山派尽数消失的弟子下人，李志铭心一紧，感慨道：“是。当年筑基时，我也曾意气风发，在连山派做长老也曾风光一时，现在想来不过是井底之蛙。”
 他看了一眼薛梦桃，见她眼神明亮，朝气蓬勃又内敛温润，想到当年上婪央宫，也只不过二三十年前的事情。
 二三十年，物是人非，他曾经自视甚高的心也落入泥土。
 李志铭道：“筑基后期不过四百年寿命，我原本想如平常凡人一般就这样了却残生，但一次同邻居踏青，在山间偶然救下一名幼童，那幼童不是别人，是追月派掌门幼子，我也因此与追月派掌门结识，她见我有几分修为，便邀请我进追月派，即使我告知她当年之事也不计前嫌。”
 说到这里，李志铭看向周围屋舍，哈哈一笑，说：“兜兜转转，我终究还是回到这里。”
 思仪平静地说：“善恶有报。”
 “是。”李志铭低下头，拱手行礼，“抱歉，闲话说得有些多了。追月派不比连山派，弟子数量不多，多住在前院，从这往后没有其他人，两位尽管住便是。”
 “多谢你引路。”薛梦桃说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两枚灵石，递给李志铭。
 李志铭顿了顿，接过灵石，又道了声谢后，笑着离去。
 等他走后，薛梦桃看向前方，对思仪说：“从这道墙开始都是薛家人居住的地方，是我熟悉的地方。”
 两人越过高墙，这次薛梦桃在前思仪在后前行。
 “这里倒是比前院精致。”思仪扶着鬓上的朱钗笑着说，“院中花草无人照顾，这些灵草灵木长得倒是旺盛。”
 薛梦桃点头，“薛家人本事不高，惯会享受，薛家人的数量远远不及连山派弟子，但他们养了许多下人，住着比其他弟子大而广的院子，连门派中的长老都要敬其几分，可却养出一群废物。”
 思仪望向薛梦桃，挑了挑眉头。
 她这个徒儿最是柔和不过，废物这个词语在她口中，已经是很重的批评。
 薛梦桃带思仪来到薛家正房不远处的一个大院处，进门那刻，充盈的灵气扑面而来，思仪只看了一眼地面，便知这院子底下铺着聚灵阵。
 “这里原来是薛不凡的院子，后来住进来薛不世，除了正房，这个院子里的灵气是连山派最充足的地方。”薛梦桃跟思仪说，“不过我们下人住的地方在院子后面，那里在聚灵阵之外。”
 她看也不看这往日的风景一眼，对着思仪弯起眼睛，很开心地带思仪绕过回廊，来到一个很小的院子。
 院子不大，有两间房和一个小厨房，对于下人来说算得上很好的住处。
 “我以前和两个姐妹住在这里，不过她们……”薛梦桃眼里闪过一丝惆怅，推开一扇房门，发现里面东西还算整齐，来的路上听李志铭说连山派的财物当初都被搜刮干净，像她们这些下人自然没有多少东西，也不被人觊觎。
 薛梦桃推开窗，用了除尘诀，请师父坐下休息。
 师父并不疲惫，反而十分感兴趣地在房间走来走去，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房子，勾起嘴角，“能一个人住一间房，我们桃儿当年也是风光过。”
 薛梦桃面不改色，从储物戒中取出师父用惯的玉茶壶，说：“师父，壶质在我的手上，请师父谨言慎行。”
 并没有慎行的思仪打开薛梦桃的箱子，看着她衣箱中一水的蓝色衣裳，有点小嫌弃，“连肚兜都是蓝色的。”
 “师父！”薛梦桃飞奔过去，面红耳赤地从思仪手中将肚兜抢过来塞进最里面，把突然变得很不庄重的思仪推到桌边，红着脸说，“师父，您还没尝过我做菜的手艺，今天便由我给师父展露一手吧！”
 “哦？”思仪托着脸颊，看着从上到下粉乎乎的薛梦桃，温声说，“好啊。”
 “那我先去买些菜，后院有小门，我走小门，很快就回来，师父您在房中休息喝茶——不要乱翻我的柜子！”薛梦桃红着脸说，临出门时又特意重重道，“不可以翻！”
 思仪撑着脸，看着她一路从窗边跑过去，眼里笑意弥漫，她端起茶杯喝茶，视线在不大的房间一扫，心想：有时候要做一个听话的师父，不翻不翻。
 不过——她嫌弃地看了看小屋。
 灵诗来了都窝不进来，薛家真是小气得很。
 薛梦桃一路跑到后门，拍了拍脸。
 菜市依然还在那条街，薛梦桃来到此处时，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菜市中有卖灵兽肉和灵蔬灵果的摊位，也有普通的五谷杂粮。
 薛梦桃一路挑选过去，忽然被人叫住。
 一人指着薛梦桃拍着脑袋说：“你，你是那个谁来着！”
 “你是不是曾经在薛家待过？”险诸府
 一石激起千层浪，能在此处摆摊的修士，最多也只是炼气期，炼气期的修士身体只比平常人好一些，真论起来也算不得修士。
 若是再过个几十年薛梦桃来，定时没有人能认出她，不过现在却是许多摊主都凑过来，觉得薛梦桃脸熟。
 “没错！像你这般漂亮的女孩子，我肯定没记错，你当初是不是薛家那个大少爷身边的丫鬟？怎么还这么年轻漂亮？”另一人道。
 连山派和薛家人人间蒸发，搞得连山城人心惶惶，而且连山派弟子在连山城作威作福多年，积威甚重，还是仙门，先前几年除了鬼怪传说，还有天罚之论，对连山派敢怒不敢言的众人只在心里叫声好，却是不敢去连山派里面看个真假。
 不过对薛梦桃众人十分欢迎，不只因为她好看和气，而且她买菜给钱啊！一分不会少。
 薛梦桃笑了笑，没有回答，在摊位上挑了些好肉。
 众人见她腰间的双剑，惊觉她已是一位“仙子”，态度更恭敬了，见她眉目如画一如既往，说话轻声细语，心中连连感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仍然啧啧称奇。
 “没想到原来薛家的丫鬟如今都成了仙人了。”
 “她腰间的剑看起来很厉害，看起来就是一个厉害的仙子。”
 “看到没有，做人还得善良，你说连山派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人家没有事情，如今还这般风光，要是当年连山派也如这位仙子般和气，怎么会到现在还不知所终？”
 “就是被老天爷收走了……”
 薛梦桃不知道身后的议论，知道也不放在心上，她心中只有今晚的菜色，等她买好菜满心欢喜地回到薛家后门，却发现门边不知何时挂了一盏灯。
 她愣了片刻，抬眸望去，一路走去，一盏盏灯挂在树枝，放在石头上，一直照到小院。
 两只灯笼亮晶晶地落在门边，薛梦桃捂着心口探头，看到思仪在院中放了一张玉躺椅，很不盟主地躺在长椅中看话本。
 院子同样挂了许多灯，将小院照得如白昼一般。
 “扑哧。”薛梦桃一笑，慢慢走进来，道，“我以为宫主喜欢看话本，师父不喜欢看的。”
 “看看也无妨。”思仪淡定地掀过一页，笑道，“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既然出来玩，就要尽兴。”
 “是，师父。”薛梦桃想到储物戒中的满满当当的菜色，心想一定要让师父玩得尽兴，吃得也尽兴！
 思仪看着她身后似乎燃烧着熊熊火焰地往厨房走去，弯起眼睛，道：“可要师父帮忙？”
 “师父，您且偷闲吧。”薛梦桃头也不回地说。
 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思仪伸了个懒腰，提高声音：“需要帮忙叫我哦。”
 厨房中，薛梦桃擦了擦眼泪，笑着高声道：“用不到您，且安心躺着吧。”
 这天的晚饭，薛梦桃发挥了毕生功力，摆了一桌子好菜，思仪不由惊叹：“早知如此，当年你入薛家时，就该先下手为强将你抢过来。”
 薛梦桃给思仪夹菜，顺着话说：“是是，我早该被师父收入麾下，为您效力。”
 思仪端起酒杯，和薛梦桃碰杯，道：“天不遂人愿，好在你我终相逢，这一杯敬崇山秘境。”
 敬崇山秘境？
 薛梦桃眨眨眼，恍然大悟，掩着唇笑，虽然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对不起曾经的薛公子，但是——“敬崇山秘境。”
 是梦。
 薛梦桃朦胧中想，看着一只手推着她往前，她的胳膊便被人抓住。她仰起头，看着面前面容有些模糊的一对男女。
 “二两银子。”抓着她的人瓮声瓮气道，“看她长得秀气，给你们二两银子，要是一般的丫头小子，连一两都卖不到！”
 原来，她被卖了。仰着头的薛梦桃心想，看着女子哭得更大声，看着男人拿过银子，一人哭着一人叹着气离去。
 薛梦桃被推到一边，和另一群年岁跟她差不多的孩子们站在一起。这些小孩有男有女，都红着眼，看起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小孩子声音哭着说：“爹娘把我卖之前，带我去河边洗了澡，给我换了洗干净的衣服……”没想到这么做，是将他们卖了罢了。
 薛梦桃沉默不语，听着孩子们哭着说话。
 收人的那人不耐烦地吼道：“哭什么哭！这里是让你们哭的地方吗？在哭的人不要怪我不客气！”
 孩子们被吓了一跳，缩在一起看着他，这时候另一个人道：“你们家里遭了灾，来薛家做下人有饭吃有衣服穿，不比你们没吃没喝活活饿死好，这是你们的命，老实待着吧。”
 年幼的薛梦桃呆呆地看着爹娘离开的方向，默默地想：这就是她的命吗？
 进薛家第一天，她和其他女孩们一起被分配到一个小院中，吃了一顿饱饭，为首的女子说了跟先前那人差不多的话，保证她们乖乖听话就有饭吃。
 “在这里当下人总比你们被卖到暗门子里好命，以后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少不得吃香喝辣。”
 薛梦桃惴惴不安，听到旁边的女孩说：“这里真的比家里好，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吃过饭的她们又被带去洗澡，换上统一的衣服，这里面许多人已经忘了先前的不安，露出开心的笑容。
 薛梦桃像一个迟钝的木头，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吸，看着陌生的房顶，她终于忍不住默默哭起来。
 之后几年，她和这些女孩一起，在薛家的后院做丫鬟，第一天的吃饱穿暖就像一个谎言，之后每一个清晨，她们起得最早，洒扫擦洗，睡得最晚，有生病的小姑娘熬不住便被拖走，再也没有回来。
 薛梦桃沉默又安静，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中，怯懦又恐惧。
 直到有一天，她在院中做活，天上有一道光飞过，吓得她缩在地上。带她的大丫鬟哈哈大笑，鄙夷地说：“连这点出息都没有，果然是乡下来的丫头。”
 薛梦桃默默起来，嗫喏着问：“梅花姐，方才那是什么，是神仙显灵了吗？”
 谁知听到她的问题，大丫鬟笑得乐不可支，戳着她的脑袋说：“你也就这点本事，所有能耐都长在脸上了吧，我告诉你，那不是神仙显灵，是咱们家大少爷显灵！”
 “神仙，咱们大少爷将来就是神仙！你知不知修士？他们将来都是要做神仙的！咱们薛家，有的是这样的人！”
 薛梦桃默默捂着被戳痛的地方，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可以修炼成仙。
 成为神仙。
 “但是怎么可能跟我们有关系呢……”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最低级的丫鬟，什么也做不成。”
 “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肯定是上辈子做错了事情，这辈子有这种命。唉，不说了，先睡了，明天还要去花园除草。”
 薛梦桃听着同屋的小丫鬟们的话，默默闭上眼睛。
 是啊，那种事，怎么可能跟她有关，她只是一个小丫鬟。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过去，偶尔能看到天上有光芒飞过，每次薛梦桃仰头看，心中却什么都没有想，被大丫鬟打骂过几次，看也不敢看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瞧着十分威严的中年女子带着两个女人而来，她们身上穿着看起来很柔滑的衣服，头上竟然戴着朱钗，薛梦桃只瞧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去。
 大丫鬟将她们所有小丫鬟叫出来，齐齐排在院子里，薛梦桃被大丫鬟塞在角落里，茫然地盯着地板，心中依然没有任何想法，她依然是一块木头，沉默又安静。
 台阶上威严的女子走了两圈，叫她们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小丫鬟一个个缩着脑袋的样子，怒不可遏道：“真是一个比一个看着令人厌烦，没有一个看起来上得了台面，果然都是做下人的贱命！”
 薛梦桃只抬了一下头，瞬间就像她口中所说的那般和其他小丫头一起低头瑟缩起来。
 带她们的大丫鬟讨好地凑上前去，谄媚道：“钱姨娘，您看我怎么样？我平日最麻利，又懂事，绝对听您的话！”
 “呵！”钱姨娘一把推开她，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日子混久了，当我看不出来你平日做过什么事，不过是仗着年龄大在这些贱命中作威作福罢了！大少爷多金贵的人，能让你近身？”
 见她气得不轻，旁边两个女人连忙安慰她。
 薛梦桃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被推下台阶痛哭流涕的大丫鬟，不经意和台阶上一个女子对上目光，她顿时惊恐地低下头，紧紧缩着头，生怕她们将她也如大丫鬟那般从台阶上推下来。
 “咦？姨娘稍等。”台阶上女子道。
 薛梦桃听到脚步声慢慢走过来，停在她身边，那一刻薛梦桃的惊慌到达顶峰，心脏几乎从嘴里吐出来，眼泪不受控制落下来。
 那个女人将她的脸抬起来，左右看了看，皱着眉头说：“胆子跟老鼠似的，不过也行，谅你这样的人，以后也不敢生是非，不像其他人……”
 薛梦桃不知她们要她做什么，颤抖着被那女人拉着往前走，她回头时，看到身后一双双麻木的眼睛悄悄看她，台阶下，大丫鬟用又嫉妒又嫉恨的眼睛瞪着她。
 小院的门慢慢关闭，那是薛梦桃最后一次踏入那个院子。
 她被两个丫鬟带到一个偌大的，主子的院子。
 这是薛梦桃从未踏足过的世界，她像最初被卖进薛家那般，被喂了一顿好饭，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新的衣服。
 “从此以后你就是大少爷院中的丫鬟了，我告诉你，以后你要好好做事，不要想不该想的事情，做好你的事情。”将她拉到这里的女人严厉地说，“大少爷院中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来，你顶替的那个人借着大少爷的名头在外面嚣张，被人推到湖里淹死了，你要是不想落得跟她同样的下场，就记准你的位置！”
 薛梦桃头垂得低低的，一句话不敢讲，只知道点头。
 “嗤，看你这德行，估计也没有其他胆子。”那个女人看她如此似乎十分好笑，兀自笑个不停，然后说，“你以后跟着我，我教你做事。”
 薛梦桃又点头。
 “嘶，你哑巴了，还不谢我？”
 薛梦桃小声道谢。
 带她的女子名叫薛秋月，虽然嘴巴严厉但没有如先前小院中的丫鬟那般克扣她，每顿饭都给她吃，教她绣花描图做绣活。
 也是在这个院子，她才知道做丫鬟也有月例，生病的时候能给自己买药，若是攒多了，也能给自己买钗戴。
 薛梦桃平时只在院中做活，做完了就去找薛秋月，给她做事。
 冬去春来，薛梦桃在廊下跟薛秋月纳鞋，薛秋月忽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吴丫头，你怎么从来不问我事情。”
 彼时姓吴，没有名字被叫作吴丫头的薛梦桃茫然地看她。
 “你这个蠢东西，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这些东西做给谁？”薛秋月拿起手里的东西对她道。
 薛梦桃小声说：“给大少爷做的。”
 在小院里，她偶尔能见到大少爷，见他穿着蓝色的看起来闪闪发光的衣服，从一把闪闪发光的剑上跃下，第一次见时，薛梦桃发现大丫鬟没有骗她，能在天上飞，不是神仙还能是谁？
 “你竟然还知道，你怎么不问我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薛秋月继续道。
 薛梦桃说：“大少爷是神仙。”
 薛秋月愣了下，哈哈大笑。
 “吴丫头，你真是傻，傻的有点可爱了，咱们大少爷距离成仙还很远呢。”她绣着花样，给薛梦桃讲修仙界，讲那些会发光的宝物。
 “咱们大少爷小时候就被检测出极品雷灵根，是连山派最厉害的人物，我估摸着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物，老爷他最重视大少爷了，薛家谁都越不过去，他将来一定能飞升成仙！”
 “飞升成神仙啊，真好……我们就不行了，我们生来就是贱命一条，就是给大少爷当牛做马的，要是将来大少爷成了神仙，还能在心里记着我，说不定将来转世，让我做个有灵根的人。”
 薛家她知道，连山派又是什么……灵根，极品雷灵根。
 薛梦桃满头雾水，忽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她无数次在天空中看到的光芒“咻”地落下，一个面容英俊气质不凡的少年从剑上跳下来。
 “秋月，我可听到你偷偷议论我。”
 薛秋月捂着脸，羞涩道：“少爷，我可不敢说你坏话，只不过跟李妹妹说你有多了不起呢！”
 那少年忽而转头望来，薛梦桃的目光从他身后闪闪发光的剑身上移开，连忙低下头，瑟缩地一句“少爷好”都叫不出来。
 “这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薛不凡问。
 “她呀，是姨娘新挑的小丫头，还是个小孩子，在院里做洒扫活计。”
 薛不凡好奇地看着这个低着头的小女孩，问：“你你姓吴，叫吴什么？”
 薛秋月噗嗤一笑，道：“就叫吴丫头啊！”
 薛不凡震惊，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他道：“既然来了我的院子，便由我做主，给你取个新名字吧。”
 “我前不久突破筑基，这阵子睡觉常常在梦中梦到桃花，昨夜也是，你以后便改名叫薛梦桃吧。”薛不凡道。
 “太好了，李——梦桃，梦桃，真好听，你是春天的桃花，我是秋天的月亮，我的名字也是少爷取的呢，梦桃，还不谢谢少爷？”薛秋月激动地说。
 薛梦桃低着头，小声道谢。
 她的名字就这般定下来，后来又过几年，院中年纪大的姐姐们先后嫁人离开，她不知不觉做了少爷身边的大丫鬟，胆子也比以前大了许多，料理事情细致又周密，常常得到少爷的夸赞，每当这时，薛梦桃心中十分欢喜，只想做更多事情。
 不过少爷总是很忙，要去秘境历练，要去静室修炼，而薛梦桃要管理院中大大小小的琐事，和修仙的事情没有一点关系，有时候薛不凡跟她说话，笑着问她要不要修炼，学会除尘诀洒扫就没有那般麻烦。
 “不过就算你学会了，也轮不到你做那些粗活。”薛不凡说。
 他说着，还真给薛梦桃一本引气入体的修炼秘籍，就如往昔赏她银子那般随意。
 因为是薛不凡的赏赐，薛梦桃没有拒绝，也没有翻开那本书，像她这种人，怎么可能想着修炼将来做神仙呢？后来她听小院中的人吵嚷，说是半年后连山派要举行十年一次的灵根测试，就算她们这种下人也能测试。
 “听说修炼能增加寿命，要是真测出灵根，就算做不了神仙，像门派中的长老那样筑基也能多一两百年的寿命呢！”
 寿命。
 薛梦桃想到她短暂时光中离去的人，第一次有些惶恐，她翻出那本书册，却发现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惶恐地给后院教小姐的女夫子塞了银子，就这样一边认字一边磕磕绊绊研读修炼秘籍，学习那些穴位。
 就在测灵的前一天深夜，她悄悄躲在房间中，第一次尝试引气入体。
 然后成功。
 薛梦桃被惊喜击中，恍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一夜未睡，忐忑又激动地等到第二天，战战兢兢和那些激动的下人们一起去前院，等着那些金贵的小主子们先测试，然后是她们。
 摆在台子上的测灵石有时发光有时不发光，发光时，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而周围的人会爆发惊呼声，不发光时，测试者面色灰败的下台。
 那些因她是大少爷身边的大丫鬟表面恭维她实际对她十分鄙夷的小主子或开心或伤心地从她面前经过，一眼看到她。
 “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竟然敢来这种地方。”
 “就是，若不是我两年前引气入体成功知道自己有灵根，才不敢跑来丢人呢，毕竟就算引气成功，也不代表灵根厉害，这世间有灵根的多了去了，但是能筑基的寥寥无几。”
 “怕不是平时太得意，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也不怕给大哥丢人！”
 薛梦桃面红耳赤，怯懦地低下头，绞着手。
 “废物终究是废物，贱命就是贱命，这是命中注定的，谁都改变不了……”
 讥笑中，薛梦桃下意识退后，慌不择路地向后跑去。
 身后的嘲笑声没有停止，如潮水般一下一下涌来，如影随形。
 但是，但是……
 “你总不能当一辈子丫鬟。”
 朦胧中，有人温柔地对她说。
 薛梦桃慢慢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向前方。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她粗糙的手掌。
 这是一双伺候人多年的手掌，拿过扫把，端过盆盂，持过针线，却从持过枪，握过剑……
 薛梦桃突然抬头看向前方。
 她前面，仿佛一片宁静又死寂的海洋，若是再往前走，海水会温柔地将她吞没，她会被这片安宁包裹，又无法逃脱。
 “我不想……不要这样。”薛梦桃喃喃地说。
 她，大丫鬟，薛秋月，那些曾经见过又离开的，好的坏的面孔，都是芸芸众生中的渺小的一粒尘埃，她们之间，本来没有不同。
 “要是一直走，我与她们，没有不同。”薛梦桃喃喃地说，忽然恐惧地退后一步，从缠着她脚踝的海水中退出。
 嘲笑声仍在继续，那些说着“她贱命一条”“不过是个丫鬟”“还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美梦”的嘲笑忽然清晰，薛梦桃转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挂着讥讽的表情，那是她在薛家二十年，看得最多的表情。
 之前为何会喜欢薛不凡，不过是在那黑暗的二十年中，有一个人勉强将她当人看罢了。
 但是，但是。
 薛梦桃微微一笑，低头看向她的手。
 也许它可以握一握长剑。
 她向前走去。
 那些表情讥讽的人笑容忽然僵住，震惊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越走越近。
 “你想做什么？”
 “走开！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给我滚开！”
 “下人永远都是下人！野草永远都是野草！”
 薛梦桃沉稳地向测灵石前进，她的脚步越来越坚定，面容舒展，身量慢慢拔高，长成二十岁的薛梦桃。
 “抱歉，我总该为自己打算，而你们……”
 便去接受你们的命运吧。
 她轻轻笑起来，在那些惊恐又愤怒，嫉恨又恐惧的眼神中握住测灵石，刺眼的光芒亮起，薛梦桃闭着眼睛说：“要是早点遇到师父就好了。”
 真的爱护她，教育她，指引她，教她做人，教她成长，不管何时护在她身前的那个人。
 如果早点遇到就好了。
 不过只要遇到，便是正好。
 “轰隆！”
 天空雷云沉降，等待渡劫之人。
 薛梦桃眼角划过一滴泪，笑着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身侧，看向和她一起挤在狭小床上的女人。
 思仪起身，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珠，笑道：“走吧。”
 穿法衣，佩法器，天空被雷云笼罩，薛梦桃和思仪并肩而望。
 “好徒儿，让我亲眼看你破丹成婴。”思仪温柔抚摸过薛梦桃的脸颊。
 薛梦桃抓住思仪的手，紧紧握了下，明亮的双眸望着思仪，声音坚定柔和：“师父，我行的。”
 她灿烂一笑，道：“待我回来再做一桌好菜，和师父饮酒庆祝。”
 “我去了！”
 她退后一步，向思仪行礼，久久后起身，抽出双剑，向天雷深处走去。
 大梦一场，往昔如烟，她会长成和师父一样可靠的人，未来不管发生何事，护在她身前。
 只要师父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能动摇她的事情，而师父会一直在，薛梦桃坚信。
 思仪温柔地望着她的背影，笑容明媚。
 真好啊。
 这般美事，值得痛饮美酒，不醉不休。
 到时她定要提杯两盏。
 敬故事的开始。
 也敬未来的继续。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还有两章或者三章03和凤诀的现代番外，但是明天要上完结榜，先完结，后面以福利番外给大家看吧！如果能给个五分评价的话，真是太感谢啦！
 呱唧呱唧~啵唧啵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