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首低眉，一言不发。
只是下意识地，不由得握紧了刀柄。
三府之地，将有大难？
人间众生，十室九空？
他心中微震，强行按下心头的激荡，缓缓抬头，道：“侯爷的道场，如能再进一步，得以扩展，便可升任威灵公！若要封王，得要积累多年……”
“脚踏实地，刻苦修行，时日积累，那是庸碌之辈所为！我辈之士，藏器于身，静待天时，只时运一到，便可扶摇直上，何须积累？”
灵佑侯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好比是你，幸得升任千旗守狱将军，若要再得提拔，少说百年光景，若往长些，便是千年岁月……今次跟随本侯身侧，便是你时运到了！”
声音落下，灵佑侯摆了摆手，往前而行，一边问道：“你可知机缘何来？”
裴雄应道：“末将不知。”
灵佑侯缓缓说道：“每次圣地化为禁地，期间六十年，这三府之地，失去领袖，好比群龙无首……也算一场历经甲子的大劫！”
“在这个时代，少有长寿之人，因此，往往一个甲子，就包含了人生一世！对很多人而言，从他们出生到死去，都在这场大劫之中沉沦……前不见盛世，后不见希望！”
“而如今，圣师接了至高镇物，可定下一任圣主，算是免去了这场祸及三府之地的灾劫。”
“但圣主毕竟陨落，虽说有圣师接替，但各方古老的存在，大多要诛灭圣师！”
“值此时机，但凡有超越品阶的妖邪，有心作乱，三府之地，势必不得安宁。”
灵佑侯感慨说道：“采药人早已将万寿真君，列入食谱当中！今日得遇，却不吃祂，你猜是为了什么？”
裴雄迟疑了下，说道：“应是有更大的谋划！”
灵佑侯含笑点头，说道：“祂半只脚，跨入真神的行列……祂的一举一动，就能掀起惊涛骇浪，需要祂来谋划的事情，定要颠覆三府之地！”
“此等时机，数千年难得一遇，本侯适才心血来潮，感应到了封王的契机！”
“如若猜测不错，祂已定了万寿真君的死期，只在梧桐神母，自成洞天之日……”
侯爷赞赏道：“南山圣地之主，乃是人族之领袖！梧桐神母则是三府旧神至强者，庇护于人族！此二者，皆不在世，圣师一人，独木难支……”
裴雄顿时明白，低声道：“圣主陨落，虽有灾劫，但毕竟还有梧桐神母？若神母不在，新主未稳，才是三府之地最大的劫？”
“不错！”
灵佑侯感慨道：“人家这是觉得，目前灾劫不够大，要等到神母离开，掀起更大的劫！你说，这岂不是本侯的机遇？”
这样说着，祂又有些迟疑，道：“不过，上次远山城的灾厄，尚未掀起涟漪，就消于无形。”
“这次圣主陨落，本该掀起来的劫数，也同样消于无形。”
“两次劫数，原是惊涛骇浪，却连水花都起不来。”
“你说这跟所谓的人族大气运，是否也有些关联？”
灵佑侯思索着道：“气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以本侯当下的道行，都感知不到，甚至有时会怀疑气运之说的真假！”
祂思索着道：“但祂们却又深信气运之说，莫非今日圣地得以保留，也是与此相关不成？”
声音落下，祂又沉默下来，思索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才叹了一声。
“罢了，无论如何，暂时也扯不到本侯身上。”
灵佑侯说道：“裴将军，此番本侯请命，得以调兵，你与麾下一千兵马，便随本侯，去往阳世……替本侯平了叛乱，再蛰伏几年……”
裴雄惊愕道：“末将接到的军令，是侯爷丢失了生死簿，恐麾下鬼神及古老妖邪，有叛乱之心，故而携本部兵马，调千兵通神阵图，随侯爷平叛！您说蛰伏……”
灵佑侯淡淡道：“圣主陨落，本该掀起来的劫数，虽兴不起波澜，但梧桐神母事成之后，自成洞天……更大的劫数，必将降临三府之地！”
祂缓缓说道：“本侯借此时机，扩张道场，升威灵公，板上钉钉！如有助力，可封王位，立于阳世！”
说到这里，祂看着裴雄，说道：“你随本侯同行！如升任威灵公，授你五千旗上冥大狱将军！如得王位，你便是本王麾下阴兵统帅！”
“……”
裴雄闻言，躬身施礼道：“末将愿为侯爷驱使！”
灵佑侯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幽深：“裴将军，这就是你的时运了！”
裴雄心中微震，只觉得灵佑侯言语之中，意有所指。
——
残狱府以西。
禁地一片慌乱。
万寿真君怒吼咆哮，八千里大地，陷入祂的恐慌之中。
采药人途经残狱府，闯入这八千里大地，毫不掩饰其踪
迹。这是摆明了，将这八千里禁地，当作了祂的药园。
祂是来巡视自家药园的！
过往采药人，寻找万寿真君，已不是秘密！
但如今万寿真君苏醒，采药人前来，却不急着采摘！
这非但没有让万寿真君感到庆幸，更有了一种极为难言的恐惧！
采药人不急着采摘！
原因只有一个！
是祂随时可以采摘药园之中的这一株大药！
无论万寿真君有什么手段，用什么方法，都已经逃不掉了！
这就是采药人的底气！
也是万寿真君感到恐惧的真正原因！
——
大雪山上。
大山高耸入云，山脉起伏。
往东则是残狱府的方向，临近的便是万寿真君麾下八千里的地界。
往西则是茫茫大漠，一片荒芜。
在山脊之上，只见个孩童，衣着朴素，背着个竹笼，手里提着一支药锄。
他看向西边的荒漠，稚嫩的脸上，满是期待，低语着道：“这块药园，自从老师收割了之后，便荒了这么多年，着实可惜……待我播种下去，下一个甲子，定能长出一株大药！”
雪山之上，寒风呼啸。
但见风雪交杂，走来一个浑身洁白的人影，看不清面貌。
祂便是这大雪山的王！
从风雪之中诞生的邪祟！
每到寒冬，祂的本事，都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但冬季过后，祂便只能龟缩于这大雪山之上，以每年冬季诞生出来的雪妖为食，维持祂这一整年里，道行不会随着四季流转而减弱。
“大人既然不吃万寿真君，你这个养药的童子，又何必拿着大人的信物，惊吓这尊古老的妖王呢？”
雪王轻声道：“这老乌龟，自当年侥幸逃脱，一直潜藏，素来胆小，此番妄想劫夺古仙遗旨的福泽，才冒险出世！如今祂再度沉眠的阵法，未有重建完成，最怕大人的踪迹……”
“不久之前，听闻大人吃掉了圣主，祂可是松了口气，觉得大人暂时吃饱了，还消不掉圣主。”
“如今你毫不掩饰，拿着大人的信物，大摇大摆，经过祂的地盘，岂不是要吓疯了祂？”
随着这尊大雪妖王的声音。
养药的童子不由得笑呵呵道：“祂怕了，又会怎么样？”
大雪妖王想了想，说道：“祂打算跟妖魔域合作，攻打三府之地，对圣师下手！你这一来，祂势必召回这八千里禁地的妖邪，聚成阵势……”
“万寿真君的大阵，自上古传承至今，攻伐之力不足，但守护一方，倒是足够了。”
“即便是大人亲自出手，想要打破此阵，怕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说到这里，大雪妖王沉吟道：“我不明白，你分明可以隐藏痕迹，为何非要显露气机，惊动万寿真君？祂缩成个龟壳，将来大人要吃祂，岂非更难？”
养药童子笑呵呵道：“若祂大阵已成，对大人而言，要打破这个龟壳，确实不易。”
“但祂结成大阵之时，想必大人就已经把当代圣主的善恶之念，都消干净了，道行必有增进，待到那时，打破龟壳，将祂吃掉，不是难事。”
随着养药童子的话，这位大雪妖王陷入沉默当中。
虽说过些时日，那采药人会有把握打破龟壳。
但不去惊动万寿真君，就不会有这个龟壳。
为何非要敲打万寿真君一番？
作为药童，非但没有给那采药人减少难事，反而添了难事，就不怕被降罪么？
养药童子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如果我说，是大人的意思，他老人家毕竟作为人族，见不得众生受苦，你信么？”
雪妖沉寂片刻，说道：“大人的想法，没有谁可以猜透。”
“哈哈哈……”
养药童子闻言，开怀大笑，拍手说道：“敲打万寿真君，自然是要祂召回八千里禁地的妖邪，免三府之地，遭受劫数！”
他指了指东边的方向，啧啧道：“大人认为，有梧桐神母在，劫数终归是不够重，掀不起浪潮的劫数，且将此次的浪潮压下，等下一波浪潮，同时爆发，才能是滔天的巨浪！”
“那位大人，是要掀起一场巨大的浩劫？”雪妖迟疑道。
“当然！劫数不够大，怎么能让人成长？”童子点头道。
“祂从来不会主动掀起任何事端，只在种药时，以及采药时，才会现身，连‘养药’的事都交给了你。”雪妖思索着，低声问道：“那么……大人此番又是想要让谁成长？下一代圣主么？”
“新任圣主要成长，太久远了！当下最有资格，成为下一株大药的，自然是当世的圣师！”
养药童子幽幽说道：“只是，圣师如今还不够强大，要等一段时日！”
“等他成就人间武圣？”雪妖问道。
“
人间武圣？”童子摇头道：“不，还不够！”“不够？”雪妖迟疑道：“纵然他有人族大气运在身，想要孕生一缕道韵，恐怕也须百年积累。”
“百年太久了，大人等不及。”养药童子微微摇头，说道：“所以，才要给他一个机缘。”
“机缘？”雪妖有些惊讶。
“逆境之下，方得成长，这就是机缘！”
养药童子感慨着道：“等他成长得差不多了，梧桐神母想必也满意了，能放得下心，舍下当世人族，尽力去营造洞天。”
“待到那时，大人再度出世，吃掉万寿真君，驱赶八千里妖邪，肆虐三府之地！”
“这样的压力，才能让圣师，打破那最后的界限！”
说着，这童子的眼神，有些迷离恍惚，面上满是期盼，轻声道：“待到那时候，这位圣师，必然是我此生，为大人献上的……品相最好的一株仙药！”
“此药若是能成，大概就足以让大人越过最后一步，成为上古之后，第一尊真神！”
他缓缓伸出纤细的手掌，摸了摸这大雪妖王的脑袋，感慨道：“大人早已将你定为最后一株大药，在关键时刻，若大人余力不足，便要你去填！”
“但是，若人族圣师这株大药能成，即便不吃掉你，也足够了！”
“为了保住你的命，我向大人献的计策，可思虑了好久呢。”
养药童子满是宠溺，眼神之中，甚是满意。
雪妖沉默了片刻，便听到了养药童子稚嫩的声音，万般欢喜的语气，说出了更冰冷的言语。
“若能保得你，将来你就是我人生的第一株大药呢……”
养药童子笑嘻嘻道。
“大人若要采药，我自是无法反抗！但就凭你一个童子……”
雪妖语气冰冷，缓缓说道：“你也不过是祂准备的一个空壳罢了……祂若成真神，你便是继承祂道统的徒弟！祂若断了登神之路，你就是祂保命的新身！”
“所以，咱们得要让圣师尽快成长……”
养药童子轻轻抚摸着雪妖的脑袋，柔声道：“咱们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有让圣师早日长成大药，大人得以一步登天，唯有如此，你我才有活路！至于往后的时日，是我吃了你，还是你吃了我，咱们各凭本事嘛……”
他轻叹着，温柔地道：“你要多积累一番，在下一个冬季，把漫天的风雪，无尽的酷寒，覆盖在三府之地，给圣师添一层丰厚的土壤，助我养成他这一株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