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芽被掐出苦涩的汁水, 随着云玳若有所思的声音,谢今棠下意识屏住呼吸。
“会啊。”
咔嚓――
断枝彻底在掌心碎裂。
苦涩晦暗的味道,控制不住的从肌肤蔓延至心底。
云玳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 抬眸左右瞧了瞧,没瞧出什么异样, 这才继续道:“不过我也喜欢三公子。”
谢今棠阴云密布的神色瞬间僵住。
“啊?”
“你与世子表哥都对我很好,我自然都喜欢。”云玳歪着脑袋,嗔笑道。
但还是有些不同的。
或许是谢今棠的性子与她少年时的玩伴相似,所以与他相处起来, 总是更轻松惬意些。
可在面对世子表哥时, 云玳总会下意识紧张。
她分明想与他多亲近些, 可每次主动接近时,她总是要压着心里汩汩翻腾的紧张,才能在面上瞧不出异样。
“云妹妹, 我问的是――”
“我晓得的。”云玳眨了眨眼, 嬉笑道:“你与世子表哥都是我的贵人,我来京城几月了, 许多事情都明白的。”
“是对恩人与兄长的喜欢,才不关旁的什么。”
少女娇俏的眉眼闪着细碎的光, 仿佛懵懂的云层下,盛着一颗比谁都玲珑剔透的心。
自知身份,所以清醒。
“你瞧。”云玳指着高高的树梢上迎春吐蕊的花苞,又比了比自己的个子,“那里的花儿我摘不到,若是登梯上去或许会摔个粉碎, 可我要是只站在树下,依然能闻到馥郁芬芳。”
“三公子, 我怕疼,只想在树下遮风挡雨的。”
话落后,云玳自个儿忽然愣了一瞬。
没承想与世子相处久了,她竟也会意有所指这一套了。
谢今棠看着她自顾自的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但那些话不是谢今棠想听的。
霞光消散,二人沿着一条由南到北的小径行至云玳的院落前,沉默许久,云玳忍不住提醒,“三公子,多谢你送我回来,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谢今棠应了一声,临走时突然握住云玳的手,掌心贴上,不等她低头看,又紧紧将她的手拢住,面色燥红。
他一声不吭的快步离开后,云玳才错愕的低头,缓缓展开手心。
上面赫然躺着一朵指甲大小的粉嫩花苞,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
她眨了眨眼,心绪纷乱。
仿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却又难以置信。
她方才只是兴起,用那高高在上的花苞指代世子。
三公子转眼就将花苞摘给了她,是想将世子表哥给她的意思?
云玳顿时觉着掌心发烫,手一抖,那花苞便从手心滚落,掉入泥中。
手指不自觉的微微蜷缩,云玳觉着三公子大抵是病了。
花苞孤零零的落在地上,晚风吹拂,孱弱的花儿不多时便被吹去了旁的地方。
回廊上的男子收回目光,不知在这处站了多久,躲藏在阴影下的面色略微冷沉。
“常喜?你怎么还在这里,三老爷正寻你呢。”
男子回过神来,勉强笑道:“知道了,奴才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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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喜垂首疾步往院子走去,刚踏入院中,便听见屋门打开,锦绣玄袍的男子正面色阴沉的走出来。
那是二老爷谢明风。
轮廓与谢明清有几分相似,但比起谢明清的瘦削,谢明风的模样则显得凶恶刻薄。
谢明风行了两步,几近走至常喜身边,想了想,又黑着脸回头,“反正我言尽于此,你若当真为她好,便知晓该如何做。”
语落,谢明风抚袖离去。
常喜进了屋才发觉茶盏碎在地上,想来是三老爷又发了火。
他一声不吭的低头收拾着。
“云玳那边你近日可有来往?”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寂静,常喜恭敬回道:“回老爷,没有。”
随即又犹豫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明清捏了捏眉心,“她与谢今澜走的近了些,陈氏与母亲那边有些意见,特意让二哥过来与我说道说道。”
常喜沉吟道:“云姑娘在府中向来低调,不喜与人打交道,自夫人走后,她便只能与世子亲近些。”
对上谢明清冷凛的目光,常喜眼睫低垂,继续道:“奴才觉着云姑娘是因着在府中无人可依,才亲近世子。”
这个道理谢明清自然也明白。
他抿唇道:“明日让她过来用早膳。”
“是。”
常喜低垂的嘴角缓缓上扬。
翌日清晨,云玳正趴在床头,从枕边拿出匣子,一个一个的清点着里头的七颗珠子时,忽然得知三老爷要见她。
云玳略微讶异了一瞬,随即想起自己本就因首饰铺子的事要找三老爷,眼下正好。
她梳洗后去寻了谢明清,将铺子的事情告诉他后,谢明清并未有所反应。
没说要将铺子收回去打理,也没拒绝。
正当云玳以为是自个儿没说明白时,谢明清忽然开口,“你用膳了吗?”
此时刚过辰时,云玳一早便过来了,并未用膳。
她错愕一瞬,摇摇头。
谢明清看了常喜一眼,常喜心领神会。
“你近日若是无事便过来走……”谢明清顿了顿,继续道:“我那儿有些丹青,你可以瞧瞧。”
云玳颇为怪异的看了一眼谢明清。
向来寡言少语的三老爷,竟会主动与她搭话,从前她为了借那本摘抄,想了多少法子讨好他。
可到头来不是被他凶神恶煞的赶出去,便是对着他那张冷脸战战兢兢。
云玳仍旧有些心有余悸。
“谢过三老爷,但云玳眼拙,恐瞧不出好坏,若无旁的事,云玳便先走了。”
便是察觉到她的抗拒,谢明清也只是单薄的吐出一个音,“嗯。”
谢明清眼睁睁看着云玳起身,那句让她留下用膳的话卷在舌尖,迟迟说不出来。
直到人要踏出房门时,他才沉着脸,腮边鼓动,“你――”
云玳脚步一顿,似乎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可回头只能瞧见谢明清漆黑如墨的脸色,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立在墙边的一副拐杖。
她缓缓福身,不再停留,也未曾将三老爷忽然的‘热情’放在心上。
三房的院子离她的住处不远,以往她走过百回的路,想来日后不会再走。
如今夫人已经离开许久,但每每想起,总会有些失落。
特别是今日在见过三老爷后,又在回院的转角处,见到谢今棠。
云玳下意识旋身躲在树后,见少年大步流星的朝着三老爷房中走去时忽然生了不解。
如今大房与三房算是彻底不往来了,平日里两房的奴仆,私下也因着主子而相互使绊子。
光是闹到老封君那里,就有三起事。
这般水深火热之时,谢今棠又怎会来看望三老爷?
“云姑娘,你在看什么?”
常喜站在她身后,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谢明清的屋子。
少女被声音吓住,连忙回头,步摇上摇晃的东珠扫过他的脸颊。
又疼又痒。
“常喜?”云玳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随即嗔道:“你怎的总是神出鬼没的。”
常喜挠头,无辜的撇嘴,“是云姑娘看的太专心了,奴才都唤你好几声了呢。”
“是……这样吗?”
“所以姑娘在外边站着做什么?”常喜将手中的食盒往云玳跟前送了送,“姑娘瞧,奴才将您与老爷的早膳拿过来了,知道姑娘喜欢面片汤,特意让厨房多盛了些,热乎着呢。”
面片汤……
云玳咽了口唾沫,仿佛已经闻到咸鲜的气息从食盒的缝隙中飘了出来,可口的紧。
“姑娘不进去吗?”
云玳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摇摇头,“三老爷正在见客,我就不过去了。早膳你都给三老爷吧,我等会去厨房瞧瞧,随便应付一口就是。”
常喜眼底的笑意渐渐散去,嘴角抿直,从云玳来时便雀跃的心在瞬间冷了下来。
近日姑娘鲜少来院子,自夫人走后更是几次过门却不入。
好不容易与姑娘相处,他怎能就这样让人离开。
“姑娘。”常喜将装着面片汤的食盒从篮中拿了出来,递给云玳。
云玳错愕一瞬,笑眼弯弯的接过来,“谢谢你常喜,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带回去――”
“就在那边的亭子用吧。”话音落下,常喜惊觉自个儿声音过于冷硬,缓和了语气,“奴才还得将食盒还回去呢,方才找厨房的王嬷嬷借的,正好,有些关于三老爷的事情想与姑娘说说。”
“哦,好……”云玳虽觉怪异,却也并未多想。
三房院外的凉亭离这不远,四周树木葳蕤,冬暖夏凉,从前夫人便喜欢在那处饮茶赏花,云玳还陪过好几回呢。
她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常喜,杏眸微睁,“常喜,我不需要人服侍,你与我一同坐着吧。”
“姑娘是主子,主子用膳,奴才自然是要服侍的,姑娘不必顾及我,再不吃便凉了。”
见他执拗,云玳也不多劝,满眼笑意的打开食盒,将盛汤的碗拿了出来。
果真如常喜所说,热乎着呢。
她捏着耳垂,待指尖热意消散后,才将手伸向盒中的勺子。
一步之遥。
正好能将她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
被指尖捏过的耳唇,饱满圆润,如花瓣细蕊,透着浅浅的粉。
常喜觉着自己大抵是病了,才会盯着一个姑娘家的耳朵出神。
待反应过来之后,羞愧之余,更多的却
是按捺不住的愉悦,他悄悄的将一直放在怀里的银簪拿出来捏在手中,琢磨着何时开口将东西送出去。
“常喜,三老爷近日是在尝试着行走吗?”云玳觉着周遭有些安静,记起方才出来时瞧见的那副拐杖,顺口提起。
常喜回过神来,“老爷如今虽有这个心,可腿疾没有那般简单,恐还要大夫瞧瞧才是。姑娘知晓的,寻常大夫无用,也不知道夫人先前寻的那神医在何处。”
“不若我问问夫人。”云玳虽去不了路途遥远的檀山寺,但她可以写信呀。
“那这件事要瞒着老爷吗?”常喜问。
云玳点头,“自是要的,夫人说三老爷定是厌透了她,若三老爷知道神医是夫人寻来的,万一又闹腾怎么办?”
“奴才知道了。”
“希望三老爷的腿疾能早些好起来,也算了夫人一桩心事。”
云玳用绢帕擦拭嘴角,正要起身时,常喜手中一紧,银簪尖锐的一端戳在掌心,“姑娘!”
云玳不明所以的回头看去。
随着她扭头,精致小巧的银丝掐花步摇轻盈的坠在发间,摇晃的东珠明亮剔透,即便不识货,也能一眼瞧出其价值千金。
“没什么,姑娘吃好了吗?”
云玳轻轻应了一声,随即疑惑道:“你今日怎么了,感觉你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是三老爷为难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