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婚嫁一事, 云玳想过,却没想过谢今棠,更没想过会从世子口中说出来。

她还记得先前为了留在世子跟前, 还特意保证过此生不入谢府。

她铭记于心,可世子却似乎忘记了。

“表哥, 三公子乃是天人之姿,金尊玉贵,我高攀不上的。”她说的是事实。

“若是允你高攀呢?你可愿意?你不是想要我为你筹谋?”

云玳有些哑口无言,垂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角。若是允她高攀, 以她的念头来说, 她有何理由不愿?

论家世门第, 论品行相貌,谢今棠无疑是世间男子中拔尖儿的存在。

娘亲原本让她投奔三夫人也是因着有国公府的关系在,日后说亲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至少能保她下半生能过安顺日子。

若是运气好些, 她或许能许给府中老爷的门生,若那门生能力出众些, 日后她说不定也能捞个官家娘子当当。

若是运气差些,许给普通人家, 对方在国公府这样庞然大物的庇护下,也会对她多几分尊重。

可无论是哪种,都比不得谢家嫡孙,谢三公子。

何况世子说,允她高攀,只问她愿意与否。

她没有理由不愿。

但这一瞬, 她却想找个理由说她不愿,至于为何, 云玳来不及深想。

她敛下眉眼,“世子表哥,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人,不是三公子。”

谢今澜记着昨日问她时,她还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出一日便改了口。

短短一日,从无到有,不是借口是什么?

谢今澜看向她,忽而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可知千里之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那里二十多年前发生过许多战事,就连如今,都依稀能瞧见遍地尸骸的残影,许多吃不上饭的女子为了一口饱饭,可以嫁给患有疾病的男子,甚至还有些自诩聪明的,提前为自己未满七岁的女儿许了家中有几亩田地的老翁。”

在云玳错愕的目光下,谢今澜神色冷淡到近乎无情,“你说,喜欢与嫁娶有关吗?”

“活的顺遂才重要,不是吗?”

“是。”云玳抿唇,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可若是有的选,谁不想嫁一个喜欢的人,都说女子一生可以活两次,第一次没得选,出生便已经注定,想要改命只能寄托在嫁娶一事上。”

“他们都是想要改命之人,所以无关情爱。但表哥已经替我改了命,况且先前是您自己说的,旁人没有选择,但我有。”

她说的情真意切,让谢今澜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心底……当真住了这么一个人。

“表哥说过,每个人自出生便长了一双腿,既然长了腿,便要靠自己行走。我身后已经有表哥了,为何还要寻一个别的人来为我遮风挡雨?我既不需要旁人,又为何要因为活的顺遂而……随便嫁给旁人。”

“从前倒是不知……”谢今澜顿了顿,冷淡的面庞忽然哑然失笑,“你这般伶牙俐齿。”

竟拿他先前的话,来堵他。

“不后悔?”

云玳摇头,“不悔。”

啧。

谢今澜眉梢微挑,忍不住抬手曲指敲在她的额头上,“蠢笨不堪,你可知你错过了什么?”

“既是错过那便是错的,眼睛长在前头,当然要往前看。”云玳揉着额头,嘟嘟囔囔。

忽然,不合时宜的叫声从云玳腹中传了出来,她抿着唇,小心翼翼的觑着谢今澜。

方才略显肃穆的氛围似乎被这一道声音打散,谢今澜对着东南招了招手,“拿些膳食来。”

此后便没再提起这事儿。

用完午膳后,时辰尚早,云玳留在玉笙苑作画。

这些时日,她起早贪黑的忙着私塾之事,已经许久不曾安稳睡过,眼下吃饱喝足,桌案上的鎏金香炉冒着缕缕白烟,清荷的香气与谢今澜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不一会儿,云玳便点着脑袋有些昏昏欲睡。

谢今澜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抬头瞧了她一眼,并未将人唤醒,命下人拿来薄纱披在小姑娘身后,便出了屋门。

他唤来东南,“他何时走的?”

“在您让属下拿膳食过来时。”

“派人去看着,莫叫他胡来。”

玉笙苑外边儿站着那么大个活人,东南早就察觉,对谢今澜使了眼色。方才谢今澜问云玳的那些话,是给他们二人机会,却没承想,成了让谢今棠清醒的契机。

也好。

不是情投意合,那便让他死了那条心。

“明日请个大夫回来,替他把脉。”

-

入夜时分,云玳才从玉笙苑离开。

她因着贪睡被谢今澜罚看了一个钟头的书,出来时天色已经乌沉漆黑,走过许多次的路并不陌生,云玳提灯越过假山,正要踏上回廊时,手腕处蓦的一紧。

灯笼落地

,火光明灭一瞬后发出微亮的光芒。

云玳只觉一瞬天旋地转,整个身子似乎挤进了一处狭小的地方,背后好似是坚硬的石头,而跟前则传来浓烈的酒气。

借着月光,她才勉强看清自己跟前似乎站了一个人,那人握着她的手腕,将她逼在假山旁狭窄的石洞中。

熟悉的眉眼让云玳停止了挣扎,错愕道:“三公子?”

跟前的人轻轻应了一声,随即云玳便听见他说:“为何不要我?”

少年的音色有些亮,像是落在瓷盘中的珠玉,如今这声音隐隐带了丝委屈,好似接住珠玉的瓷盘碎裂开来,莫名惹人心疼。

还不等云玳说话,谢今棠又猛地抬高声音,“为何不要我!”

这处并不是无人之地,反观正是府中蜿蜒路径的交汇点,但凡眼下路过奴仆,都能听见谢今棠委屈巴巴的声音。

云玳有些头大。

她不知谢今棠怎么了,但隐隐能察觉到定是与表哥今日的那些话有关。

“三公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若我们出去说……”末了,云玳又补充道:“好不好?”

话中的轻哄俨然把少年当成了孩童,即是孩童,又怎会这般听话。

谢今棠饮了不少酒,从左边耳畔一直绵延到最右侧的肌肤,如同晚霞般染着红晕,他咬着嫣红的唇,清澈的眸子里含着委屈,“你喜欢的人是他吗?可是、可是他不会喜欢你的,云妹妹……”

“你别喜欢他了,你喜欢我好不好……”

醉酒的少年像是还未满月便被抛弃在寒冬腊月的小兽,嘴唇一张一合,带着浓烈的鼻音,嘤嘤哀泣。

手腕被攥的逐渐生热,云玳试图动了动,发现无用后只能作罢。

察觉到她的动作,谢今棠像是被碰到伤口,朝人龇牙的恶犬般,半是威胁半是委屈,“他不会和我抢的,只要我……一日,他都不会和我抢,你死了这条心吧。”

“……”

若说一开始云玳还有些心惊胆战,眼下便已经被谢今棠绕糊涂了,只当他醉酒胡言,迫不及待的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三公子,我不是谁的,没人会抢。”

“你是我的。”

“……”

云玳抿唇,无奈对上他涣散却执拗的目光,正欲继续劝说,却猛然听见外边儿传来一道声音,“云姑娘,三公子,你们在里边儿,做什么?”

云玳下意识呼吸一窒,回头正好看见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下,穿着一身蓝灰衣衫的常喜。

他肤色本就偏暗,夜幕几乎将他的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之下,瞧不真切。而另外半张清秀的面庞没什么表情,嘴角平直,无声的注视着正好一人高的石洞中,姿态亲密的二人。

“常喜,三公子醉酒了,你快过来帮我将他扶出去。”

不知是不是有了外人,先前还闹个不停的谢今棠忽然便安静了下来,他松开了云玳的手,却仍旧用那副委屈的嗓音小声道:“云妹妹,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自以为是的小声,却连外边儿的常喜都听了个分明。

“三公子,夜深了,老爷那边还寻云姑娘有事,奴才送你回去可好?”

谢今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常喜面不改色道:“三公子应当也不想让云姑娘惹上麻烦吧。”

“此处人多,奴才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但旁人就无法保证了。”

他不卑不亢的姿态在谢今棠看来属实可恶,可到底恢复了一些神智,听劝的放过了云玳,也没让常喜送,自个儿跌跌撞撞的,硬着头皮往院子里走。

云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从石洞中走了出来。

“姑娘,您没事吧?”

“无碍。”

常喜略含担忧的目光停留在云玳身上,他不敢想象方才他若并未出现,或是看见他们二人姿态亲密的人不是他,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姑娘,您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与奴才说。”

云玳诧异的歪头看向他,无边夜色中,常喜紧抿着嘴角,与方才和谢今棠对峙的淡然模样大为不同。

“我不委屈呀。”

常喜不信,“三公子身上的酒气奴才闻到了,虽说他是主子,可若他想对姑娘行什么强迫之事,奴才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如愿。”

他眸色太过认真,云玳只能暂且应下,让他宽心。

可常喜知晓,以他一个奴才的身份,便是云玳受了委屈又能如何?

于是将云玳送回院子后,常喜去寻了谢明清。

“老爷,先前您说让我做您的门生,这件事,还作数吗?”

谢明清闭上的眸子赫然睁开,看向常喜的目光中,闪过一抹诧异。

“你本就不是签卖身契的奴才,自然作数,不过……为何突然想明白了?”

谢明清稍作思索后,便明白了。

若是从前,常喜因为一个女子改变想

法他会嗤笑不屑,甚至会劝诫一二。

可是如今,他比谁都懂的其中滋味,那些冷嘲热讽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云玳回了屋中后,将放在枕头边的黑匣子拿了出来,一粒一粒的又重新数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匣子睡了过去。

梦里光怪陆离,国公府成了一片荒地,她被困在其中走不出来,恐惧之下,她一个劲的唤着表哥。

天光乍现时,她看见谢今澜朝着她走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发现他走向的人不是她,而是她身边同样被困住的长宁。

她攥住谢今澜的衣袖,想要他救救自己。

可他说,长宁是他的妻子。

心尖泛疼的瞬间,云玳似乎清醒了一瞬,可是很快又睡了过去,她整夜都睡的极不安稳,辗转反侧,临近天边泛白才彻底摆脱噩梦,陷入沉睡。

只是那道对她而言的梦境,在她醒来后,成为了现实。

京城四处都在传,圣上要给谢今澜与长宁郡主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