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云玳被衙役带去了衙门。

若她当真触犯律法, 大可以公堂审理,可是如今的公堂之上,只有京兆府尹坐在最上头, 大门紧闭,理应站在两边的衙役不见身影。

云玳跪在冰凉的地上, 不似普通百姓那般大呼冤枉,压下心里的紧张,故作从容,“不知小女犯了何罪, 还请大人告知。”

那穿着绯色官袍的大人看她的眼神略显凝重。

“说, 金子是如何来的?”

金子?

云玳长这般大, 也就见过一次金子,便是昨日。

她问心无愧,自不会撒谎, “金子是楚世子给我的。”

她挺直脊背, 并无慌乱,眼神坚定不似撒谎, 于绉年过半百,做了这么多年的府尹, 是真是假他自有分辨。

也正是因为云玳没有说谎,他才心下惊骇。

这黄金案不似寻常,方才他也看了这姑娘手里的金子,金子下方刻着的小小胤字,乃胤国金子无疑。

近日大量敌国银两在京城流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都不是一件小事。

他与谢世子奉命调查,结果这姑娘说金子是楚世子给她的。

疯了不成!

“你可知楚世子是谁?”

不等云玳回答, 于绉扬了声音:“他是平王嫡子,乃是皇室血脉,你说这金子是他给你的。”

有何不妥?

云玳不解看他。

简直荒谬,于绉下意识觉着不可能,可云玳却将昨日发生的种种一字不落的讲了一遍,严丝合缝,找不出一丝漏洞。

只是从中,隐去了关于谢相容的所有事。

既然她因为这锭金子遭了难,那说明事情有异,她万不能再让谢相容陷进来。

“你说只有你与楚世子二人在场,那便是没有人证了?”

云玳低头不语。

事关皇家,于绉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只凭云玳三言两语他自不敢定罪,于是唤来衙役,低声道:“拿着我的令牌去一趟谢家,请世子过来。”

就在衙役赶往谢家的路上,冯叔已经面色冷凝的走进院子,脚步极快的行至谢今澜身边,附耳道:“主子,出事了。”

谢今澜掀开眼皮看他,“楚彦今日又不来了?”

“云姑娘身上有胤国黄金,被抓进牢中了。”

谢今澜缓慢敲打在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眸色赫然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听完冯叔的禀报后,谢今澜沉寂了许久,眉眼冷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金案他与冯叔布置许久,为了不打草惊蛇,从几月前的赌坊开始,便已经织网让楚彦往里钻。

从一开始,谢今澜便打的平王府那些金子的主意,楚彦天生好赌又好脸面,想要让他从王府偷出那些金子还账,谢今澜陪他玩了整整几月,才让他输的不见任何异样。

原本一步步都在计划之中,只要楚彦拿着那些金子来长乐坊,他便会让长乐坊的百姓都瞧见那金子底下刻着的胤字。

那般多的胤国金子在他手上,楚彦便是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他不清白,平王府自不会清白。

只是,谢今澜没想过,云玳会卷入这桩事情里。

“主子,咱们……要救云姑娘吗?”

云玳本就不知这些计划,以她的性子,想必此时已然全数交代了。

那于绉……

谢今澜狠狠闭上眼,于绉向来惜命,若他得知此时与平王府有关,他只会做出两个选择。

要么,将此事告知圣上,让圣上裁决,可若是那样,无论云玳无不无辜,她都活不下来。

要么,他让云玳替平王府背下罪名,云玳依然是死罪一条。

“主子……”冯叔握住谢今澜手上的杯盏,不忍的看向他从方才就一直轻颤的手。

“眼下要救云姑娘只有一个法子,便是证明她的清白,可若是如此,势必会打草惊蛇,让平王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若是不救,只是此次计划失败而已,牺牲云姑娘,我们依然在暗处。”

冯叔不会替谢今澜做决定,但无论谢今澜如何选择,他都会听从。

就在此时,小厮突然来禀,衙役带着于绉的令牌求见谢今澜。

不是拜帖而是京兆府尹的令牌,那便是公不是私。

去衙门的路上,谢今澜一言不发。

于绉背着手在公堂中走来走去,焦急肉眼可见,听见脚步声的那刻,他连忙抬头,迎了过去,“谢世子,您总算来了。”

谢今澜神色如常,眉眼含笑,“于大人这是有进展了?”

“有是有,就是……”于绉苦笑一声,挥手让府衙下去,随即低头小声道:“此事关系甚大,可能会牵扯到平王府。”

“平王?”谢今澜讶异,“此话怎讲?”

再一次从旁人口中得知云玳的消息,谢今澜眼底的暗色如潮水涌现,一息后又转为平静。

“那姑娘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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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潮湿的地方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明明是白日,可牢中却依旧昏暗的出奇。

衙役提着油灯在前面带路,穿过狭窄的过道与关押犯人的监牢,谢今澜从拐角处走出来时,看见了坐在其中一间牢房的云玳。

她双手环膝坐在角落,将脑袋埋在手臂中,纤细娇小的姑娘显得那间牢房更为空旷。

好在,于绉没将她与其他犯人关在一起。

云玳听见厚重的锁链断断续续的磕碰在铁栏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抬起苍白的小脸看去,铁门打开,朝她走来的人不是她以为的衙役,而是她想过,却没想到他当真会来的谢今澜。

谢今澜没有看她,回头对着于绉道:“于大人,可否让我单独问问。”

于绉连连点头,靠近谢今澜,小声道:“世子莫忘了我方才的话,现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件事到底和楚世子有没有关系。”

谢今澜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大人放心。”

直到人走后,云玳才张了张唇,下意识想唤他,可又怕不合时宜,即将出口的声音被她咽了回去,张开的唇动了动。

谢今澜看见了,她在唤他,表哥。

“云玳。”

她扬起脑袋,借着天窗透进来的微光,看向站在她跟前,白衣胜雪的男人。

他脸上没有恼怒,亦感受不到温和。

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云玳想了半晌,才恍然。

是冷淡。

他缓步来到她身边,冰冷的指尖替她挽过耳发,不似从前那般一触即离,这一次,他停留了片刻,沾染着她肌肤上的暖意。

“怕死吗?”他问。

“怕的。”云玳毫不犹豫。

没人不怕死,她甚至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因此丧命,她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可谢今澜的眼神,却在明晃晃的告诉她,这与她做了什么无关,从她进来的这一刻,便已是命不由己。

谢今澜低笑一声,“我以为你会说不怕,若当真怕,怎敢随意接楚彦的东西。”

指尖顺着她的轮廓划下,一路绵延至脖颈,不轻不重的力道压在软肉上,谢今澜眼底的平静在刹那间被冷意填满,“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记好了。”

“那锭金子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它足以要了你的命,牢狱里最不缺的就是屈打成招,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需要靠你自己,明白吗?”

指尖下的脉搏剧烈的跳动,谢今澜见她明明身子在发颤,却仍旧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明白的。”

云玳能感受到谢今澜隐藏在皮囊之下的怒火,她不晓得他为何恼,或许是因为她不听话招惹是非,也或许是因为别的。

但云玳能确定的是,他在救她。

紧绷许久的情绪松懈下来后,云玳忍不住红了眼眶。

“哭什么,我说的话,不会食言。”

他说过那般多话,云玳却仍旧在瞬间明白他话中之意。

那日府邸檐下,他撑伞回头,漫不经心的告诉她。

谁说,孩童身后无人。

她摔了跟头才发觉,那不是戏言。

谢今澜看着那让他心烦意乱眼泪,压着嗓音问:“为何不让谢相容替你作证,她昨日与你在一处,你若将她说出来,至少不会落到关押牢狱的地步。”

“三小姐是为帮我才讨要了这锭金子,我若是为了自己将她说出来,除了多一人遭难,还能如何?”

“便是因此我能摆脱嫌疑,可三小姐呢?她也是无辜的。”

云玳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谢今澜心上,凉薄之人怎会生亏欠之心,可偏偏在此刻,他生了愧。

谢今澜动了动唇,看着她许久,才低喃了一句,“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话落,谢今澜抬起手,眼底汹涌着无尽的浪涛,似想将人狠狠纳入怀中,可手臂悬在半空,滞留片刻后,却只是轻轻抚过她的发梢,温柔至极。

“阿玳,别让他们欺负你。”

“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可在这里,只有靠你自己保护自己,明白吗?”

云玳忽然抬手,隔着衣袖,抓住了谢今澜的手腕。

她不够大胆,所以不敢拉住他的手,只能以此汲取他的冷静从容,仿佛这样,她便不会害怕了。

嘴角扬起的刹那,悬在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云玳轻声道:“明白的。”

谢今澜直到离开地牢,被云玳握过的地方似乎都还在发烫。

脑海中那张满是泪痕却又笑意盈盈的脸挥之不去,他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悸,就像他也不明白,不过是一个与他从任何意义上都毫无关系的姑娘罢了,却搅的他一团乱麻。

比起云玳,那种失控的感觉更令他燥郁。

许多人在失去理智后总会做出不计后

果之事,这句话自小便有人在他跟前耳提面命,成了世子之后,他学到的第一课,便是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绪。

无论人与事,谢今澜都不允许自己被其左右。

“冯叔,派人盯着于绉。”

“是,主子,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谢今澜看向马车外喧闹不休的街巷,“将昨日见过楚彦的小二都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