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谢今澜看着东南许久, 唇畔忽然扬起,雨幕朦胧中,男人回身进屋, 低沉的声音在滴答的雨声中,依旧清晰, “让西北过来。”

东南晓得自己逾矩了,但他不后悔,他相信只要给世子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西北来时, 听见谢今澜吩咐他做的事, 怔愣道:“世子, 那许公子一不算权贵,二在科考中也是资质平平,世子为何要为他费心思, 还要给他安排大好前程?”

谢今澜抚弄着匣中的珠子, 半晌不语。

西北到底只是下意识询问,并不是对此有意见, 谢今澜不愿回答,他便拱手道:“属下知道了。”

从掌心一颗颗落下的珠子发出清亮的声音, 一粒又一粒,直到最后一颗珠子即将落下时,被谢今澜猛的攥在手心。

烛光下,他眉眼冷淡,眸底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暗光。

东南方才所言乃是事实,可让他忘了?

凭何相忘的那人, 是他。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将人留在上京, 如此他才能伺机而动,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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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雨扰的人无法安睡,直到清晨才堪堪停住,茂盛的树叶还在往下淌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积攒的水洼中。

今日要整装离京,云玳起了个大早,去厨房做了些米粥与小菜。

她与许商延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端着做好的早膳回来时,许商延正好从屋里出来。

烟云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更显清秀,浑身上下都彰显着读书人的韵味。

只是他眼底乌黑,脸色不好,难不成是昨夜又没睡好?

云玳没多问,只含笑道:“许公子,用早膳吗?”

“你昨夜可有听见什么动静?”他抿着唇,眼神颇为躲闪。

云玳疑惑道:“什么动静?可是先前那伙人……”

“没有。”许商延小小的松了口气,想起昨夜,他耳朵微红。

过去二十多年,他鲜少会做那样的梦,可昨夜不但做了,梦里那姑娘还是……

见云玳盯着他,许商延颇为心虚,赶忙往屋子里钻,“不是要用膳吗,还愣着做什么?”

他这副仓促的模样落在云玳眼里十分奇怪,仿佛他一个人方才演了一出大戏,而她却连这出戏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二人用完早膳后,行驶而来的三辆马车正好停在院子前。

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放上马车时,已经接近晌午,云玳与许商延同乘一辆马车,没有在意清晨的小序曲。

她将帷裳掀开一条细缝,出神的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巷。

来上京不过短短半年,她为何会生出物是人非的怅然?

这条路是出城的方向,那间她还未办成的私塾一晃而过,失重的心悸感愈加强烈。

许是离散的滋味本就令人不好受,云玳放下帷裳,不再徒增伤悲。

“你在看什么?”沉默许久的许商延忽然问她。

“一家即将修整好的私塾。”

她脸上的落寞过于明显,许商延曾听黎秋宜提及过云玳与谢世子学丹青一事,便以为她此时的低落与私塾有关,“我在绀州,曾做过一段时日的先生。”

云玳抬起头看他,知晓绀州与阳城相隔不远。

“你要是喜欢私塾,届时我们去绀州办一个就是。”他看着被帷裳遮挡的小窗,声音不大,正好让云玳听了个清楚。

他要为她办私塾?

云玳顿时错愕的瞪圆了眼睛,不等她出声,许商延又道:“你莫要多想,是我不想听我哥念叨,办私塾正好是个由头而已。”

许商延今年二十有九,比云玳大了许多,可他眼下别扭的性子却让云玳觉着,他好像才是那个年纪小,需要被照顾的。

她习惯于哄着他,“许公子说的是,你当然不会因为我去大张旗鼓的办私塾。”

分明是肯定的话,可许商延的脸色瞧着,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他真难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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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玉笙院内。

谢今棠百无聊赖的摆弄着立桌上的瓷瓶,“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东南从一旁恭敬走上来,递给谢今棠一块玉佩。

谢今棠余光瞥见,神色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惊喜道:“这玉怎么在这儿?哥,你在哪里找……”

“你想说是你丢的,还是被别人抢的?”站在窗边把玩玉珠的男人回头看向他,面上并无多少温和之意,“或者说,你送人了,拿去当了?”

他将谢今棠后面的话堵了个彻底。

谢今棠怔楞片刻,顿时明白了谢今澜想说什么,“那些人真不是我找的。”

“你知道的,我喜欢云妹妹。”谢今棠双眸认真的看向谢今澜,“我怎会伤害她。”

“你当然不会。”谢今澜冷笑一声,“若是你,怎会去找那些江湖上贪生怕死的三教九流劫亲?”

谢今棠就当他是在夸奖,“所以你不能将帽子扣在我头上,哥,我是无辜的。”

“那些人交代了,事情是常喜做的,目的是杀了许商延。”

谢今棠错愕道:“常喜?!”

在谢今澜冷嘲的目光下,谢今棠继续道:“他与许商延有仇?”

谢今澜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珠,慢吞吞的道:“那些混迹在江湖最底层的杀手,杀人只是为了糊口而已,他们不怕死,却也惜命,常喜当初找上他们时,明确的告诉了他们接亲队伍有多少人,又会在哪个时辰,走哪一条道,甚至连许商延都了解的十分透彻。”

“只是他一个门生,从那里晓得这些事情的?”

谢今棠摸着鼻尖,“在外面打听的呗。”

“那他又哪里来的银子?”谢今澜抬手的瞬间,东南将玉佩放在了他的掌心。

“这枚玉佩,是从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谢今澜拿在手中瞧了瞧,“你原本是想让他去当了换些银子的吧,没想到他竟会省去中间这一步,直接将玉佩给了他们。”

谢今棠蹙眉,“哥,你在说什么?这玉佩我丢了好几日了,跟常喜和那些杀手有什么关系。”

“因为科举落榜与先前欺骗一事,大伯母早就停了你的供给,连与好友出去吃顿饭都要让他人付钱,更何况……”不等谢今棠辩解,他又继续道:“府中有下人看见过你与常喜曾走在一处。”

“你是没动手,但你利用了常喜,挑起他的情绪,故意告诉他这些消息,让他做出破格的行为。”

谢今棠苦笑道:“哥,我不是你,没有那么深的心思,你也太高看我了。”

早知晓他不会承认,谢今澜本也没想让他承认。

谢家三公子,便是天性再无拘无束了些,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只要他想,便能做的比谁都好。

谢今澜将玉佩扔给他,不再提及这件事,“行了,既然不是个蠢的,那便将心思好好放在你的仕途上,科考落榜,就从察举入仕。”

“兄长准备让我做个什么官儿?”

见谢今澜不语,东南连忙回道:“回三公子,是尚宝司丞。”

正六品,比起新科状元郎的品阶都高,这位置上京多少混日子的世家子弟坐过,虽算不得实权,但到底是个官儿。

对他们这些世家子而言,其实察举才是正途,除非像谢今澜这般有真才实学在身上,否则万没必要去科举上丢面。

可上京大小公子诸多,有几人能是谢今澜?

所以谢今棠并未有异议,欣然接受。

就在此时,西北急匆匆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谢今棠时,脱口而出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谢今棠知趣的起身,临走时还听见谢今澜叮嘱道:“方才我说的可记住了?”

“知道了。”

待人走后,西北才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世子,云姑娘她,她……”

“西北!”东南昨夜好不容易劝住了谢今澜,他如今听见云姑娘三个字都有些犯怵。

“继续说。”

东南担忧的看向谢今澜,发觉他面色如常,并不似昨日那般骇人后,才短暂的放下心。

西北:“黎家娘子方才带着云姑娘与许公子离京回阳城了。”

铮――

白玉珠子散落一地,有些落在洒进屋内的天光里,有些则骨碌碌的滚进了桌底。

只剩下一根连接珠玉的细丝,虚握在谢今澜手里。

西北头一回见到谢今澜这般骇人的模样,直到被东南偷偷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他微微靠近西北,小声问:“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西北低头同样小声回道:“世子想让许公子留在京城,所以准备给他想法子讨个一官半职的,我方才就是去寻他商量这事来着。”

只是,晚了一步。

东南心下惊骇,忍不住看向盯着手中丝线出神的谢今澜。

他还以为世子不再提起云姑娘是因为想明白了,原来竟是打着将人留下的主意吗?

那现在岂不是……

“备马。”

东南脸色大变,“世子!”

谢今澜看向西北,“没听见?”

西北左右瞧了瞧,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主子有吩咐,他岂敢不从。

还未走远的谢今棠瞧着西北匆匆忙忙的从屋内走了出来,不多时,谢今澜也冷着脸疾步离开。

他心生好奇,拦住了满面担忧的东南,“发生何事了?”

东南心里慌乱的紧,若是从前他定不会将谢今澜的事情讲给旁人听,但病急乱投医,他劝不住的人,说不定谢今棠可以。

“云姑娘离京了,世子想去将人追回来。”

谢今棠神情一愣,东南又忙道:“三公子,你劝劝世子,云姑娘已经成亲了啊。”

他怔楞的看了东南许久,涣散的瞳仁逐渐汇聚为点时,他突然笑的不能自已。

假意拭去笑出的泪珠后,谢今棠悲喜交加,恼怒不已。

东南这才记起来,三公子向来喜欢云姑娘,想当初,他还在世子面前替两人说过好话来着。

顿时,他脸色瞬变,“三公子,你莫不是也怨世子没有阻止云姑娘的亲事?”

所以看见世子如今的狼狈,才会笑的那般肆意。

“怨?”谢今棠唇畔明明勾着笑,可眼底却透着东南看不懂的情绪,“我只是笑,看透局中事的人,竟也成了局中人。”

从前劝慰他的那些话就如回旋镖,飞了一圈回来后,落到了谢今澜的头上。

“三公子,东南求您,劝劝世子。”

“我没有他聪慧,更没有他果决,他当初连我都劝不了,我们又凭什么劝得住他?”

谢今棠低头一笑,再抬眸时,那眉眼间的神情,竟隐隐与谢今澜有几分相似,“若她注定不会成为我的,比起那许商延,我倒宁愿我哥将人抢过来。”

东南讷讷道:“为何……”

谢今棠望着那树上夏花,缓缓伸出手,似要接住掉落的花瓣。

因为他才是那个姑娘心心念念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