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谢相容的性子样貌如何, 长在阳城的人不会知晓。但云玳曾在谢家待过一段时日,为了小心行事,装成谢相容的性子才更稳妥。

云玳伸出手, 眼尾上挑,“容大人, 我的东西。”

她冷眼看着容卯跌跌撞撞的从堂上下来,双手将那玉牌奉上,一双本就瞧不见的眼睛弯到了极致,“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没想到三小姐竟会来绀州这样的小地方, 是下官眼拙, 竟没认出三小姐来……”

容卯伸手拍在自个儿脸上,“该打,该罚。”

“行了。”云玳将玉牌重新放回怀中, 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见他虽笑得谄媚,可那眼珠子却飘忽的动来动去, 不知晓在打什么主意。

“不知三小姐来绀州所为何事?谢家可知晓?”

云玳冷笑道:“怎么,若我是偷偷来的, 容大人莫不是觉着天高皇帝远,我一闺阁小姐倘若出了事,也赖不到你头上?”

也不知是正好戳中他的心思,还是被这番话吓住,容卯慌忙摆手,瞳仁轻颤, “不不不,三小姐误会了, 下官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啊。”

“容大人,甭管你有什么心思,我此番出来爹娘虽不满,可到底是晓得行踪的,报平安的书信想来也快到府中了,是以大人掂量掂量,要不要将我带去后院。”

她平静的声音刚落下,容卯便连连擦汗,“不敢不敢。”

他先前有多嚣张,如今便有多害怕,云玳头一回明白,为何无数人会为了权势二字终其一生,不人不鬼。

倘若昨日谢今澜没有让东南将玉牌给她,倘若她不认识什么谢家,那她与曲娘子今日能否躲过这一遭?

或许她能等来兄长,也或许容卯此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嚣张无耻,压根就不将同僚放在眼中。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如宛若庞然大物的谢家来的震慑。

云玳瞧了一眼仍被衙役押着的曲娘子,“容大人,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今日报官也是我的主意,毕竟出了事让官府解决才算公正,大人说对吗?”

容卯对衙役使了个眼色,那二人立马松开了曲娘子。

曲娘子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云玳,对上她的目光后,又连忙移开,揉捏着自个儿酸痛的手臂。

方才不知身份时,容卯自不会将他们放在眼中,可现今云玳摆明了要让他好好审,事关自家儿子,容卯既不想吃亏,又不想得罪云玳。

就在他暗自计较几分后,正经道:“三小姐说的是,从前下官便是跟着谢大人治理绀州,虽不能与谢大人相提并论,可也学了几分大人的品性,这件事既然上了公堂,无论大小,本官都得对得起头上这顶乌纱帽……”

事到如今,他还能面不红心不跳的吹嘘自己,云玳觉着容卯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可她不想听他这番毫无作用的吹嘘,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公正,一个让书院摆脱麻烦的结果罢了。

“所以容大人可以好好审问了?”

容卯话音一顿,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

“不过……”他面色为难,仿佛心中早已想好了说辞,“办事办案都讲究个证据,下官总不能凭着他们二人的片面之词,便下定论,对吧?”

谢家乃是大族,光风霁月,凡事在面上都要求个坦荡,是以容卯并不担心云玳会以势压人,让他将容焕交出来了事。

“我院中有小厮为证。”到了此时,濯君也不想便宜了容家,凭何容焕伤了人没有半点事,而他们却差点为此遭受磋磨。

他们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容卯面对濯君时,便没有对云玳那般的好脸色,“小厮是你书院的人,若早早便与你串通好了污蔑我儿呢,他算不得人证。”

“容大人,大楚律法里并未说与其状告之人有主仆关系者,不能成为人证。”

容卯看向许商延,“你是大人我是大人?需要你来告诉本官大楚律法?”

“原来大人还晓得自己是官,知道大楚律法的存在,既如此,还请大人秉公执法。”

许商延不躲不避的看向容卯,像是压根不将他警告的神色放在眼里。

就在焦灼之际,一道声音忽然从衙门外传来,“娘亲!”

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回头看去,只见人群自动留出一条道来,七岁左右的男孩儿,眼角下方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像是被利器砸过,脸颊高高肿起,瞧着十分骇人。

虽伤的不轻,可眼下本该昏迷不醒的人,竟双腿有力的跑向曲娘子,猛地扎进她怀中,哪有半点她所说的奄奄一息的样子。

曲娘子担忧道:“丰凌,你怎么来了?”

不光是容卯,就连云玳都有些怔愣。

随着丰凌的出现,紧跟在他身后的许映礼与黎秋宜也走进了衙门。

三人一前一后,云玳难免不会想到,是许映礼将丰凌带过来的。

容卯的目光很快从丰凌身上挪开,放到了缓步走来的许映礼身上。两

城离得近,二人又都为父母官,平日里难免会打些交道。

他没想到,连许映礼都掺和进了这件事里。

“容大人,若那小厮不能成为人证,丰凌自己呢?”

容卯脸色阴沉,“许映礼,这里是绀州,不是阳城。”

“可我亲弟弟在你绀州出事了,我来替他做做主,不成?”许映礼毫不退让,因着个子高,俨然还在气势上,压了容卯一头。

小小的衙门中,站了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一个个都在心中期盼着什么。

容卯四面楚歌,原本还占着上风的人,眼下被虎视眈眈的盯着,已经不是靠狡辩,便能了事的程度了。

“你说是容焕先动的手?”

丰凌往曲娘子身后躲了一下,瞧见自家娘亲鼓励的眼神,这才缓慢的点了点头。

容卯眼中极快的划过一道狠厉,曲娘子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我家老二昨日被送回来时,大夫说再晚一点便救不活了。”

“按照大楚律法,轻者罚银钱,重则仗十。”许映礼接着道。

眼瞧着容卯眼神愈加不善,曲娘子忽然道:“老二眼下并无性命之忧,罚银钱就是。”

到底是罚是仗,容卯说了不算,曲娘子说了也不算,许商延略一蹙眉,便要将话顶回去,却在关键时候被濯君拉住。

他敛目摇头,小声道:“阿延,她需要银子。”

比起惩罚来,她更需要一笔银子。

不多时,容焕也被人带了过来,他看不懂容卯的眼神,嚣张跋扈成性,大大方方的便承认了是自个儿动的手,并不觉着有人会将他如何。

眼下事实已成定局,可曲娘子说什么都只认丰凌性命无忧,算不得重伤。

她这份坚持,正好合了容卯心意。比起当着百姓的面将容焕仗则一番,打个半死,他更愿意花些银子了事。

一百两送到曲娘子手中时,任谁都没预料到此事高高挂起,最终却是这般轻轻放下。

但至少,云玳的目的达到了,日后没人会觉着他们书院好欺负。

至于她的身份,便是被人戳穿了也不怕,她是假的,可那玉牌却是真真儿的。

衙门外的百姓看见云玳走出来,一个个眼中都带着亮光,“三、三小姐……”

云玳对着那人轻轻颔首,紧接着众人便像是得到了鼓励般,叽叽喳喳的吵闹着。

云玳勉强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出几句完整的话来:

“谢大人近日可好,他什么回来啊?”

“三小姐,这容家不是人啊……”

不等她回过神来,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低头看向才到她腰间的小男孩儿,目光从他脸上渐渐移到躺在他掌心的方糖。

“先生,娘亲让我谢谢你。”

云玳错愕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曲娘子,她看了一眼云玳,对着丰凌招手,“快些,咱们回家了。”

丰凌对着云玳抿唇笑了笑,被打落的门牙处留下一小块黑乎乎的空洞,滑稽又憨傻。

云玳收回目光,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方糖,看向仍在数落许商延的许映礼,“兄长,你们怎么找到丰凌的?”

许映礼话音一顿,错愕道:“不是我寻到的,我们进城后,便有人将丰凌交给了我们,那人蒙着面,你嫂子还以为遇着刺杀了,结果对方将人留下后就走了,什么都没透露。”

云玳若有所思,虽不确定,却也晓得有这本事,还暗地里帮他们的人,在绀州除了他不会有旁人。

许商延原本还因为许映礼的话而奇怪,可余光看见云玳眼中浅浅的光芒,下意识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应当知道。”她眼中含着笑。

那笑容与平日不同,至少在许商延眼中,平时的云玳对着他时,总是无奈居多,偶有狡黠,可他从不会在她眼中看到那样的依赖与信任。

仿佛她知道的那个人与她认识许久,哪怕只是‘应当知道’这样的猜测,也能让她露出如此安心的笑容。

许商延抿着唇,“先前怎的从未听你提及过这样有本事的朋友?难不成是京城那边来的姑娘?”

云玳莫名道:“什么姑娘?”

许商延心下一沉,忽如其来的酸涩令他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是姑娘,那便是男子。

什么男子面都不露便在背后这般帮忙,他想问,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又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人,对方帮了他们,理应感谢才是。

他张了张唇,正欲开口,一直瞧着两人的黎秋宜先一步问道:“那是谁啊?怎么说对方都出了力气,咱们也该亲自上门感谢才是。”

许商延将喉口的话咽了回去,顿时竖起耳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