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夜安眠。

天光乍现之时, 云玳被外边儿嘈杂的声音闹醒。

宅子临街,墙后便是人来人往的街巷。她迷蒙的睁开眼,脑子还未全然清醒过来, 便感觉到脖颈处有些痒痒的。

从身后搁置在她腰间的手若即若离,颤颤巍巍的想要做些什么, 却在指尖顺着衣衫触碰到皮肉时,连忙缩了回去。

指尖触碰在肚子上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阿延?”

喷洒在脖颈间的呼吸一滞,不再如先前那般肆无忌惮。

半晌,都不见身后圈着她的人有什么反应, 云玳默了默, 回身看去, 男人眉眼紧闭,鸦睫下氤着淡淡的青黑。

这些时日,他几乎都在她睡下后才回房。

除了早晨睁眼时能瞧见他, 夜里云玳甚至不知他何时回来的。

纤柔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掀开被角, 又将搭在她腰上的手缓慢的挪开,云玳下了塌, 背对着床上的男人,是以没有瞧见在她离开后, 那双紧闭的眼蓦然睁开,含着一丝细微的幽怨。

许商延自问不是什么重欲之人,可他们已经许久不曾……

感受到某个地方昂首挺胸,跃跃欲试的信号,垂放在被褥中的手颇为恼怒的攥住衣角。

不争气!

云玳没有注意到许商延的异样,正想如往日那般洗漱后去厨房做些吃食, 大门便被人敲的砰砰作响。

他们在绀州并不认识什么人,能在这个时辰来敲门的, 云玳只能想到濯君。

她看了一眼大门,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这才连忙走去。

门开的一瞬,屋外那人的手拍在了空中,险些站不稳。

来人是书院的小厮,平日里大多时候都跟在濯君身边打理书院的各处事务,云玳见是他,讶异道:“你怎么……”

“先生,院长,院长他……”他气喘吁吁的歇了许久,才咽下唾沫道:“您快去曲家看看吧。”

这与曲家有什么关系?

云玳下意识以为濯君与那曲娘子之间出了什么事,直到与小厮一同去的路上,他说曲家昨夜被人血洗了,一家十口,无一人存活。

“你说什么?”

小厮叹口气,“眼下官差应当刚走,院长晓得这件事后便去了曲家,失魂落魄的,我怕他出什么事。”

“那曲娘子死的时候衣不蔽体,他家男人更是身中数刀,家里的八个孩子也无一人幸免。”

简短的两句话,在云玳瞧见那宅子里冲刷不去的血渍时,才有了实感。

院子里散落着晒干的果脯,许多已经被人踩过,扁扁的混进了泥土中。挂在绳上的衣裳像是被泼洒了鲜红的染料,在天光下透着斑驳的颜色。

土地上拖拽的痕迹没有被抹去,云玳顺着痕迹看去,察觉角落的水缸旁,正坐靠着一个男人。

男人乌发的发丝中夹杂着几根银丝,不再年轻的皮相在此刻显得更加苍老几分。

他缓慢的抬头,对着云玳勉强牵起一丝笑容,嗓音沙哑,“你怎么来了?”

“院长……”

濯君拍了拍身旁的石阶,“坐。”

他瞧着除了比往日颓然一些,好似并无异样,直到云玳听见他说:“我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回家。”

“这里是……”

濯君抬眼看向周遭熟悉的布置,“当年因为一些事,我离开了绀州,爹娘死时我也没能回来,就剩下弟弟一个人在家。”

弟弟?

云玳微微睁大了眼,意思是曲娘子的夫君是濯君的弟弟。

他苦笑一声,赤红着眼起身,“害,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没什么好说的。”

他回头,看向云玳,“你觉着是谁要了他们的性命?”

还能是谁?

曲娘子在绀州这般多年也没遭遇过危及性命之事,就在昨日得罪容家后,便出了事,除了容家,云玳想不到别人。

“院长,对不起……”

是她固执的要对峙公堂,若是当初听濯君的,花了银子了事,曲娘子一家也不会被容家记恨。

濯君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氤氲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才垂下头,“好了,回吧。”

她看着濯君萧条离开的背影,心中被愧疚淹没,令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而小厮似乎仍觉着不够般,在濯君走后,才告诉她,曲娘子从前救过濯君,伤了身子,二人本是有婚约在身,只是濯君离开后,不知怎的,她便与其弟弟成了婚。

这般多年她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家中的八个小家伙都是些死了爹娘,被她捡回家中收养的孤儿。

“她要银子,估摸着也是为了养活他们。”

恍然间,云玳似乎瞧见了丰凌,那张已经瞧不起原本模样的脸对她咧嘴笑着,散发着淡淡甜味的方糖被一只小手塞进了掌心。

云玳不知晓怎么回的家,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天经地义的事,能害人性命。

一家十口,无人生还……

小厮说官差去过曲家,若杀人者当真是容家,官差去有什么用?贼喊捉贼,整个绀州谁能斗得过容家?

若是蓄谋,恐怕那些证据早已被泯灭。

仿若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肩头,云玳昏昏沉沉的走进院中,正好对上开门出来的谢今澜。

“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云玳站在桂花树下,看着谢今澜一步步朝着她走来,仿佛堆积的情绪有了宣泄口,“表哥,曲家十口都死了……”

谢今澜脚步一滞。

她又问:“是容家做的对不对?”

昨日,谢今澜让东南盯着点曲家,也只是猜测或许有不测,但没承想会是灭门这样惨绝人寰之事。

云玳瞳仁涣散,嘴唇紧抿,好似回到了当初在国公府时,那个遇着事便会慌乱的小姑娘。

“玳玳。”宽厚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鬓发,“不怕。”

温柔低语的声音在这一瞬仿佛成了霜寒中唯一的烛灯,带着暖意淌过她揪成一团的心脏。

“玳玳,这里与京城不同,再往北走几百里,便是夷国,你瞧见的那些百姓,他们家中的男儿,大多都曾为大楚出生入死,他们骨子里流着的便是刚正的血脉,你做的是好事,没有人会怪你,错的是容卯,自责的也该是他,而不是你。”

谢今澜说的这些,云玳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些人中不包括容卯。

“既然这里的百姓家中都有功勋,为何还任由容卯这样的人成为父母官?”

谢今澜道:“因为这里被圣上不喜,被大楚放弃。”

云玳眼底生出一丝迷茫,放弃是何意?

“二十年前与夷国一战,十万大楚将士埋骨在两国交界的狼山,仗打输了,还是输给一个附属,对帝王而言,那是耻辱。更何况,传言当年是陈望山这个将军叛国,带着十万将士送死,是平王力挽狂澜,才保住了大楚,帝王之怒,要诛陈望山九族,绀州百姓替他求情,便被打成叛国之躯,遭了厌弃。”

谢今澜看向她,“三伯父当年,就是从这里回去的。”

叛国啊。

云玳想,所以三老爷才不被谢家放在眼中,他那双因‘叛国’而伤的腿,才会除了三夫人以外,没人肯上心为他寻大夫医治。

“所以玳玳,没了一个容家还会有第二个,容家从来都不是绀州的根结所在。”

眼前这个温柔的安抚她的男子,也曾做过绀州的父母官,从那些百姓的口中可以明白,他在绀州时,这里与别的城池没有什么不同。

有人替他们做主伸冤,有人想要他们过上好日子。

可正如谢今澜所言,容卯不是根结所在,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绀州。

“那此事……便这样算了吗?”

谢今澜瞧见她眼底的不甘,抬手将落在她肩上的桂花拂去,“不会的,容家包括当年之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话音落下的当时,谢今澜的目光微微错开,看向了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许商延。

他平静的看着他们,仿佛没有注意到谢今澜放在云玳肩上的手,也没有看见云玳如那日一般,依赖信任的目光。

“阿延?”

云玳错愕的看向好似刚从外边儿回来的人,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隐隐能看见篮子中装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就在云玳转头之时,落在她肩上的手并未离开,而是自然的抬起,将落在她发间的桂花摘了下来,举止亲昵,旁若无人,让许商延忍不住捏紧了衣袖。

脑海中瞬间冒出昨日云玳所说的好友。

“玳玳,别动。”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玳察觉到发髻上有一只手在细细替她寻找着什么,她顿时身子一僵,“表哥,是、是有虫子吗……”

“不是。”谢今澜无奈道:“花瓣落在里头了,很快就好。”

云玳松了口气的同时,许商延眼底的怒火升到了极点。

他们之间的亲昵熟稔,仅仅只是站在那处,旁人就好似无法插足的气氛,令他心火直冒。

分明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不,或许先前只是他没注意到罢了。

许商延大步流星的走向云玳,大力的攥着她的手腕,“跟我走。”

云玳被他用力一扯,手腕顿时有些疼,她嘶叫出声的当下,另一只手也被人握住,“许公子,你便是这样对待妻子的?”

漫不经心的声音顿时让许商延怒火难耐,“你也晓得她是我的妻子,既如此,那便是我们之间的事,还请表哥将手松开。”

“你在气什么?”谢今澜眼尾轻挑,并不回应他的话。

云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不晓得许商延为何生怒,更不晓得谢今澜为何要与许商延争锋相对。

明明先前还

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