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绀州夜里的街巷与上京同样热闹。

云玳放下马车上的帷裳, 看向今日来寻她的谢今澜,“表哥不怕被人瞧见,发现你尚未身死的事?”

“想要我命之人是谁, 我已经知道了。”见云玳没有要问的意思,他又自顾自的继续道:“东南截了信, 那人与我所料不差,等绀州事了,便轮到他了。”

云玳并不担心谢今澜,反而觉着敢寻他麻烦之人, 着实有些胆识。

譬如她, 便不会选择与谢今澜作对。

“容家的事这两日便会有个结果, 你不用担心。”

云玳点点头,她不担心。

“容家走后还会有人上任,届时我回了京不定能护住你。”

“表哥。”云玳笑道:“我会自个儿小心的, 也不是人人都是容家。”

“许商延一直不曾放弃科考, 他想入仕,且不止想当个偏居一隅的县令, 以他的学识,若来日及第, 定会去京城。”谢今澜抬眸看她,“你可有想过,与他一同去京城居住?”

“表哥也说了是来日,来日的事情来日再说。”云玳确实没想过回京城,在那样的地界儿,她与许商延无亲无故, 又无权势傍身,怎能将日子过好。

想起许商延, 云玳又有些恼。

她连着几日都去书舍寻他,可回回出来见她的都是伙计,许商延愣是晾了她这般多日,仿佛回到了刚成亲之时。

她又不是面团捏的,就准许商延有脾气,她还恼呢。

虽是这般想着,可透过帷裳瞧见马车越来越靠近书舍,云玳心下又有些动摇,没有注意到谢今澜眼底的沉色。

“玳玳。”

云玳回过神来,听谢今澜问:“方才想什么呢,那般专心。”连他说话,都听不见。

“没什么。”她望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表哥,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吧。”

谢今澜曾是绀州县令,他比云玳晓得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段路,前面路口之后有一家书舍,他自然晓得云玳日日下学都会在书舍外面逗留片刻。

里面住着谁,他怎会不知。

“去找他?”

云玳兀自道:“嗯,总在外边儿住着也不是事儿。”

马车内弥漫着从谢今澜身上传来的清荷香气,许是近日里点了沉香木,那清荷的气息比往日还要浓厚。

沉默许久,他道:“玳玳,他不适合你。”

云玳心下莫名,面上却仍旧浅浅的氤着笑意,“表哥对阿延有误会,他上回也是因着曲家一事,才着急了些,不是故意。”

他不过就说了一句,云玳言辞之间便都是对他的维护之意。

许是这样的事情多了,谢今澜如今也能忍着脾性,叫人瞧不出异样来,“他是因着曲家,还是因为旁的,你不会不明白。你们境遇不同,看待事情的眼光便不同,这样下去,不会长久。”

云玳是打从心底里想要与许商延好好过日子里,眼下听旁人说她不会与许商延长久,便是这个人乃是她的良师益友,甚至是她从前放在心上的人,她也不会高兴。

“表哥不曾成亲,所以你不晓得夫妻之间争吵乃是常事,日子是过出来的,若人人都因着一点小事而觉着遇人不淑,那这世间的夫妻恐怕都要闹翻天了。”

“那这人,为何是他?”

又凭什么是他?

云玳本就因着许商延心里有火气,谢今澜这一浇油,没了从前的小心翼翼,云玳便如同长了刺的兔子,瞧着软软一团,实则能将人扎个鲜血淋漓。

“为何是他,表哥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云玳坦然道:“我嫁给了他,便已经做好相守一生的准备,就算那人不是阿延,是别人,我也会好好同他过日子。”

谢今澜气着气着便笑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许商延这人对她而言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运气好,娶了她。

可下一瞬,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云玳说:“不过,幸好是他。”

“阿延性子虽扭捏了些,可他是个好郎君。”云玳眼里泛着柔和的光。

这些时日,谢今澜竭尽所能的靠近她,亲近她,不是为了听她说一句,许商延是个好郎君的。

“若他不是呢?”

云玳看向谢今澜,他眼底似乎在跳跃着什么,又被他极力压下,暗沉的光黑如浓雾,沉的令人透不过气来。

“若他不是呢?”

云玳被他吓住,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表、表哥……”

他眼中的沉色骤然被柔和取代,如同蛊惑般轻声开口,“玳玳,我说了,他不适合你,若你想要好生过日子,我会替你寻一个更好的郎君,世家公子或是新科状元,任你挑选,听话。”

他话中之意好像字字句句都在为她着想。云玳有一瞬间甚至觉着这样的谢今澜当真是一个好哥哥。

可不是的。

若他当真为她好,怎会让她另

嫁他人,就因为许商延上回与他不睦?

一直埋在心底,好似随时都会爆开的异样破土而出,她不知道谢今澜怎么了,但她觉着现下的他有些可怕。

“表哥,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家。”

马车停下的瞬间,云玳慌不择路的掀开幕帘跳了下去。

夜风吹拂中,幕帘落下的同时,也掩盖住了比夜色还要冷沉的目光。

谢今澜大可像先前那般忍着,可眼下云玳与许商延之间有了嫌隙,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哪怕他急躁了些,将她吓跑了。

可这般久了,云玳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反而与那许商延纠葛颇深。

街道热闹不休,云玳穿梭在百姓之中,疾步朝着书舍走去。

方才谢今澜无意中散发出来的情绪令她感到危险与莫名,好在等容家事了,他便会回京了。

她出神的往前走,是以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她身后,正被姑娘们含羞带怯偷看的谢今澜。

绀州的女子性情开放,不似京城那般诸多规矩。

好不容易在乞巧节瞧见了一个俊美如玉的男子,姑娘们都推搡着靠了过去,可在发现他目光执拗的望着前头,连丝余光都不给她们后,又悻悻然的离开。

云玳被围堵在拥挤的人群中,她左右避让仍旧挪不了一点时,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一抬眼,便对上谢今澜漆黑的瞳仁。

她心下一颤,觉着握住她的那只手异常的凉,她忍住挣脱之意,好奇询问,“你怎么下来了?”

她左右瞧了瞧,“这里人这么多,若是挤着你,伤口再裂开了怎么办?”

云玳觉着自己好像看错了,在她话音落下时,谢今澜眼中的幽暗竟然褪去了几分,“不会。”

见他神色无恙,云玳道:“前面就是书舍了,你先回去,或者去马车上等我?”

周遭喧闹不休,小孩儿提着花灯牵着娘亲的手咿咿呀呀的走过,从他们身旁路过的百姓刻意与两人保持距离,只是偶尔会有人回头,目光略显惊艳的从两人面上划过,然后对着身旁的人激动的耳语几番。

男子高大挺拔的身躯略微弯下,像是在迁就着女子娇小的身量。

十分般配的场景有人艳羡,便有人看出了神,觉着刺眼。

就在两人十步之遥的位置,许商延站在卖头花的摊子前,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或许是眼神太过灼热,云玳下意识的回头,便在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了他,以及他身后推着货物,朝他身边走去的的老汉。

“玳玳,跟我回去,好不好?”

那货物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倒下,若是砸到人身上,定会受伤。

云玳心下一紧,全然没有听见谢今澜说了什么,满眼都是那即将落下的货物,可许商延不知在出什么神,只顾盯着她,好似压根没发现身边的危险。

“许商延,让开!”

握住她的手悄然收紧。

云玳见许商延仍旧没有反应,下意识挣脱手腕,可桎梏住她的手越来越紧,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情急之下,她猛地将人推开,朝着许商延跑去。

谢今澜没有预料到她会将他推开,那般大的力道,让他身子轻晃,脊背狠狠的撞上木桩。

他疼的眼睛都红了,却仍旧一眨不眨的看着云玳跑向许商延,拉着他,将他狠狠的扯到一旁,躲过那差点砸到身上的货物。

离的有些远,他瞧不清楚。

可她双手抓着许商延上下打量的动作无不彰显着她的担忧与关心。

那……他呢?

伤口撕裂开的刺痛,远不如她方才将他推开,就为了跑向另一个人来的痛。

谢今澜忽然笑了,眼尾喑出的自嘲仿佛在说,看啊,他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赶来有什么用?他步步算计,有什么用?

只要那许商延有危险,云玳便能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开!

谢今澜撑着木桩起身,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苍白了几分,他敛下眉眼,饶是他再不想承认,也看出来了许商延在云玳心里有分量。

她觉着许商延好,想要和他过一辈子?

谢今澜冷笑一声,绝不可能。

云玳在发现许商延并未受伤后,松了口气,“你方才杵在那里做什么,那货物砸下来,你就该去见大夫了。”

许商延低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你在关心我?”

云玳擦拭汗水的手一顿,没有理会他,下意识回头去寻谢今澜的身影。

方才事出紧急,她没来得及告诉他缘由,可脑袋刚转过去,便被人死死捧住,挪了回来。

云玳:?

许商延心里翻滚着酸涩,指尖在触碰到云玳脸上的软肉后,罕见的服了软,“娘子,我们不闹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