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跃鸢飞 作品

第 114 章 院试(一更)

云州。

利阳府,塞东县。

“啪!”的一声闷响,妇人举着粗硬的芦苇杆大扫帚朝田埂上狠狠砸去,面色凶狠,带着几乎要拼命的架势。

动静非常大。

惊得周围满是愁容的村民齐齐抬头,朝有动静的方向看过来。

“又发现一只?”村民惊恐的声音传来。

“怎么还有?”也有的发愁。

“这可怎么办?咱们可怎么活呦!”也有人一拍大腿,哭天抢地。

……

村民们脸上大多带着焦虑和愁容,又都忐忑的朝着妇人这边围过来。

妇人也皱紧眉头,她把扫帚拿开,露出底下被拍死的蝗虫尸体。

围过来的人顿时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真是蝗虫!”

妇人举着扫帚说:“我在这边拔草,起身喝口水,就看到有东西在田里头蹦。”

“咱不是都把村子周围清理过了吗?这虫是从外头跑过来的?”村民声音愤恨,“哪个村干的,还要不要命了!”

“这玩意生得多,指不定就是原来哪里藏着的小的钻出来了。”

“狗屁!官府还想骗我们,我都知道了,是天罚!”

“外头都说是上头皇帝,老天爷降下天罚,凭什么荣华富贵他们享了,罪要我们来受?”一个村民红着眼眶,悲极地将锄头狠狠砸在地上。

“雷都劈到皇宫里了,不下那什么罪己诏,就知道让我们抓,抓抓抓,白天夜里不合眼地抓,怎么抓得完!”有村民不知哪里听了一嘴罪己诏,愤恨的咒骂着,狠狠的发泄般揣了一脚土块。

忽然又冒出来的一只幼虫,成了崩断紧绷神经的最后一击。

还有蝗虫,抓不完的蝗虫。

不知道根在哪里,也不知道别处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什么时候会从角落里冒出来一只,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成群结队乌泱泱的从天边飞过来。

像是死神的镰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落下,让人内心煎熬,身心俱疲。

整个村里,像是将开未开的滚水,又像是即将要爆发的火山岩浆,表面还能勉强维持平静,内里早如烈火烹油。

各种各样的消息激荡。

皇帝天罚,老人说蝗虫铺天盖地赤地千里,有人回忆老一辈曾描述幼童不慎栽进蝗虫堆,被啃食的尸骨无存……

人心惶惶,怨气滋生。

夜里,

总能传出噩梦惊醒后嘶哑脱力的吼声:“蝗虫来了!”

不久后,周边就都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咒骂声。骂天不公,骂官府无能,骂那害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皇帝。

***

贡院里。

狄明和狄昭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通过了点检、唱保的环节,进入了贡院。

院试难度远超县试、府试。

单从

参考的学子数量来说,就是积累了几十年的童生。少至孩童,老至耳顺,每个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在院试中拿下功名。

更有“邑聚千数百童生,擢十数人为生员”的录取率,其难度远非县试府试可比拟。

这会儿,狄昭昭平心静气,专心致志的作答,希望在正午日头升起来之前,尽力把更多的题目答完。

院试与县试府试又不同,取得生员少,又由朝堂派遣的学政做主考官,只考一场,一场两天,分别考两张卷。

头天考经论,题量精简为2-4题,以主考官为准,考察四书五经中内容,再并诗赋两首,为头天考察内容。

第一天,则考察策论,此题多与主考官官职、任地有关。

而眼下,这场院试的主考官,只出了两道。

其一,题曰“知止”。

其一,题曰“物格”。

看到只有两道题,狄昭昭并没有欣喜,而是暗暗打起精神来。

院试正场的经义,给主考官2-4题的尺度,同时也衍生出一些评卷的规则,譬如出4题的考官,就更注重考察学识是否扎实全面,避免有童生试过后,少温习四书五经,恰好遇到两道熟悉的。

而只出两道题的考官,则是更注重学子才思敏捷,当一轮答卷阅完,若有水平相当者,则优先交卷的名次在前,这也是考生中流传出“快卷”作答技巧的原因之一。

别说只考两道本就少见,竟然还全都出自《大学》。

剑走偏锋,无惧世人言。

足以窥见主考官性格。

狄昭昭打起精神,研磨的工夫,脑海中就把这两题都粗粗的过了一遍。

第一道题目“知止”,源自《大学》中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指的是明确自己的目标和界限,知道何时何地应该停止,从而能够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坚定,进而有所得。

第一道题目“物格”,出自《大学》中“八

条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中,“格物”作为第一条,说的是观察研究事物本质、原理和规律,从而获得知识。

出的题都不难,并非刁钻隐蔽的题目。

自然是要考察考生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写出足够出彩的文章。

狄昭昭看着这两道题,心有所感,无论是“知止”还是“物格”,他都有别样的体会。

前者,他早早立下鸿鹄志,亦要平衡科举之道,还有世俗名利环绕在周身干扰,每每想要让他沉沦在追求名的路上,去争好名次,去求好名声。

若非“知止”,若非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分寸和界限应该停在哪里,或许早就有一边被裹挟在人言和名利中抛甩无踪。

后者格物,自然更不必说。想到爹爹,小孩的眼睛都是微弯带笑的,里头闪着亮晶晶的光。

格物之产出,才是恒古不变的利国利民之器。无惧时光流逝、

无惧朝代更替,不论阶级,无视贫富差距。

它就如同日升日落,让人心中安定,轻易就能福泽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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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台里的墨已经浓淡正好。

狄昭昭将纷杂的思绪收回来,凝练万千思绪,又从观阅过的书中提取几个史实,佐了些典故,浑圆文章力撼论点,随后提笔在素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两篇经论。

又斟酌了几分措辞,添了些细节,最后,将例如“我朝轻忽格物一道”的措辞修缮得浅淡几分,或者干脆暂时删去。

狄昭昭仔细打量这两篇文章。

与以往都是站在旁观角度,以史为鉴,古今为底来论述不同,这次的文章,多了几分真实沉淀的气息。

狄昭昭想了想,没再改动,将答卷取出,准备誊写到了答卷上。

夏日闷热,在贡院的考棚中,更如同蒸笼一般,让人浑身直冒汗。狄昭昭从题中收回注意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了一身汗。

狄昭昭嗅嗅自己,顿时小脸嫌弃。

今天晚上不能出去洗澡,他都要变臭了!

爱干净的小昭昭很是不能接受这一点,虽然他到处玩,可娘总会把他拎去洗得又白又香。

“唉~”狄昭昭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想当厉害的的大人,果然还是有很多烦恼啊。

他探头翻翻考篮,爹爹说给他准备了薄荷叶等好几种材料,反复浸润过的帕子。

他翻出来,又往上倒了一点喝的水。

水打湿了帕子,一股淡淡的香气和凉意从面前的帕子上传来。

狄昭昭小脸唰的一下就亮了。

把脸埋进去,一股清凉之感笼罩全脸,整个脑袋都好像轻轻地覆盖上一层浸凉的霜雪,舒服得好像头皮都酥酥麻麻的。

“唔……”

狄昭昭幸福的发出一声呜咽,又小脸兴奋的拿帕子擦擦手,撸起袖子擦擦胳膊,擦擦脖子。

爹爹也太厉害了!

简单吃过一点,小昭昭就动力满满,神清气爽地誊写文章,又一鼓作气写完了两首诗。

检查过一遍,他就翻动考棚上的牌子,示意要交卷。

这牌子竖得很高,只要一翻动,立马就会有高台上的人记录,并且很快会有在这一排巡逻的人前来收走答卷,递上后糊名封存。

交卷时,狄昭昭还朝外张望了一下,他并不是第一个交卷,没有抢到头卷,但是已经交卷的人也不多,只有零星几个。

狄昭昭满意地窝回来,像是小仓鼠一样,快乐的研究爹爹给他准备的考篮。

油纸包住的猪肉脯,被压得特别薄,薄如蝉翼,可见内里,故而可以作为饭食带进来。

还有提神的酸梅子,先酸得人一激灵,眼睛都眯起来,再又缓缓浮出几丝甘甜,轻柔的安抚味蕾。

狄昭昭把身上的汗水擦干,又给自己扇风,感受着好像有凉风呼呼从皮肤上划过的惊奇感觉,很是清爽舒服地哼哧哼哧配着猪肉脯吃主食。

狄昭昭听着隐隐从四周传来的不停翻动答卷素纸,跺脚,擦汗,抱怨之音,乌亮的眼眸眨了眨,又低头看看自己小考篮。

小孩脑袋里并没有太多因为太难ldquo;抢时间又憋不出来太着急ldquo;抢时间发现失了水准烦躁ldquo;落笔写了诗词才发现主考官挖了坑等原因才心烦意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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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觉得他爹爹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别人的爹爹,都没有给他们准备擦起来就很舒服的清凉帕子,都还在考棚里热得难受。

小孩幸福的鼓脸,那他就不计较爹爹最近老是欺负他的事了。

他可是大度的大人了

狄昭昭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吃饱喝足,早早睡觉。第一天起来,依旧精神奕奕,很顺利地答完了题目,随着第一批交卷的考生,一同出了贡院大门。

狄先裕领着随侍、下人、郎中、解暑的绿豆汤在贡院门外等候,在原地像是蚂蚁一样转圈圈。

盖因这两天,陆续有考生因为中暑昏厥,被从贡院里抬出来。

咸鱼看到了,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云福,你说昭哥儿明哥儿在里头不会出什么事吧?”

云福:“……”

这已经是今天早上,他听到的不知道多少遍这个问题了。

他第一百零八遍安抚道:“一爷不是给两位小郎君备下了清凉的手帕吗?还专门将解暑的药材按照方子磨成粉,冲成水,揉到面里做成干粮……”

咸鱼捂着心口,就是觉得这心一跳一跳的,慌得很:“你说这天本来就热,里头还关着几千个人,不就跟蒸笼一样?”

狄先裕很不讲理说:“都怪荀刚!要不是他成天拉着我,指不定还能准备得更全面一点,你说说他,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也不懂事。”

云福:“……”

他默默不做声,他发现了,一爷现在就是关心则乱,逮着谁就是谁有问题。

果不其然,马上就听咸鱼胆大包天的说:“爹也是的,他考过院试,怎么就不提前跟我说?”

这时,云福看到贡院的门打开,终于松了一口气,指给狄先裕看:“两位小郎君出来了!”

明明不是自己考试,却比谁都操心的狄先裕,一点没有大人样子,一马当先地朝贡院门口疾步而去,都快要跑起来了。

他看了看两个孩子:“有没有事?”

狄明笑着摇摇头,稳重应道:“多亏了一叔准备,一切都好。”

狄昭就兴奋了,兴奋从考篮里掏出帕子,脆声喊:“爹爹!”然后来了个三连问,“这里头香香凉凉的是什么?怎么会擦了汗这么凉快?这是怎么做的啊?”

“别拿过来!”咸鱼瞬间变了脸,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头捏着帕子,把它拿远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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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昭昭看着被扔掉的帕子,小脸还有些可惜,但是很快就被捉起手腕把脉,又被一碗用井水凉过的绿豆汤治愈。

回了家,他都还没缠着爹爹解决好奇,又被撵去洗澡。

狄昭昭后知后觉,气鼓鼓:“爹爹你嫌我臭!”

“不嫌你

臭嫌谁臭?”

浴桶里的小昭昭偷偷嗅了嗅自己,发现已经变香了,理直气壮,超级大声:“反正不可以!不可以嫌我臭!我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