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恰顺着安命指向的目光往远望着。
看到了站在这里的庄童。
拉恰知道她。
所以一时间反倒不知道怎么说。
“安命,她今天才来荒星。”拉恰轻轻说。
而贫民窟的问题,许久之前就有,所有人都可能是鬼,但庄童不可能是。
安命的手腕现在空落落的。执法者行动只停顿了一瞬间,就重新扣上另制的、限制异能的手铐。
执法者拉着安命朝牢笼一样的车辆走。
空地上的道路平坦,只绘画着事先作为飞船停靠点的标记。
这种情况下,拉恰只能看见她的背景。
头顶是苍白的太阳,她身上有着淡淡的光晕。
安命跟着执法者慢腾腾往前走。
“你还记得我们在贫民窟的时候吗?”安命背对着他,忽然开口。
“那个时候,我们进入贫民窟的房子中。”
“嗯。”拉恰心不在焉听着。
那个时候,拉恰愧疚于把安命卷入,但现在想想,简直就是笑话。
她怎么好意思说那个时候?
“我们碰到了遗像。”安命继续说,语调轻淡,不像是被押送的样子。
“但遗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到处都是纸人。”
“你说,一定找不回遗像。”
“因为,是遗像碎成了纸人,想要找回遗像,就需要把纸人破碎重拼。”
拉恰一愣,他抬起头,看着安命的时候,安命正好侧过头,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拉恰。
她说出最后一句。
“……事实上,整个贫民窟,都是这样子。”
拉恰看见安命说完最后一句话,准备顺从执法队上车。
“等等!”
“什么意思?为什么整个贫民窟都是这样子?”
执法队的动作一停,安命的动作跟着也停顿片刻。
拉恰拼命想在脑子中串联起安命的信息。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说整个贫民窟都是这样子?
他感觉思维动的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因为迫切的思考,身上每一寸神经仿佛都在颤抖着。
当时那栋房子里头,真正的鬼只有遗像一个。
安命说:纸人拼起来才是遗像。
套在贫民窟身上就是:贫民窟真正的鬼也只有一个。
——所有鬼拼起来,才是最后的鬼!
或者说贫民窟所谓的“鬼”,只不过某一种强大的、未知的存在、更神秘的鬼感染出的。
而且,安命能说出,庄童就是最后的鬼。
说明她已经知道,所有的鬼拼起来的、组成的、最后的鬼就在庄童身上。
拉恰转身看向庄童,看见庄童就像是在等待下一步命令一样站立着。
他不记得庄童去之前什么样子,但她现在无比正常。
穿着制服,站着笔直,即使闹了不愉快,但人在惊吓中,疑神疑鬼本身也是正常人的选择。
拉恰原本仿佛还在颤抖的神经像是僵住了,思维凝固。
即使他尝试明白了安命的思路,也明白,就算真有“最后的鬼”也不可能在庄童身上。
以及,离开贫民窟短短时间,还有着那么多士兵入内,安命也不可能有时间、能力,让鬼到庄童身上。
越是明白安命的思路,越是明白不可能做到。
压根不可能。
拉恰整个人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望着还停顿的执法队,一下子哑口无言。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抱过希望。
想着安命会不会真的是无辜的。
对方按监听器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她真的找到了对付鬼怪的方法。
但现在。
拉恰同样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不可能。
或许安命也只是随口一说。
空气死寂。
安命抬下眼睛,终止了沉默。
“如果需要把贫民窟所有的鬼拼起来,那凭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做到。”
安命现在的语气像是不知道,别人在剧烈纠结一样。
倒是真正接近随意。
“只有进去的人足够多,而且足够有秩序,能有条不紊摸遍每一个角落,才能在集合的时候,连带着把鬼也集合起来。”
安命描绘了一个具体的场景,娓娓道来一般引导着那个答案。
进去的人够多、有组织进行探索,集合过。
——答案只有,拉恰派进去的士兵。
士兵在向导的指引下,面对复杂的贫民窟,在短时间迅速清扫一遍轻而易举,这本身就是士兵的任务。
拉恰摇头。
还是不可能。
即使如此、安命也不可能知道鬼会不会寄宿在人身上。
就算人集合,那又怎么能让鬼集合成最后的鬼?
安命到底怎么做到的?
拉恰脑子里头闪过了自己找到的,安命的监听器。
——监控和监听?
拉恰做出这个猜测又自己否认。
这只是对于信息的获取——
因为拉恰刚刚那句等等,执法队的动作还是僵着的。
不知道应不应该连带扣押被指控的庄童,不知道怎么对着同样被扣押的谢密。
拉恰反应过来,开口。
“先等等,可能有误会。我无意轻佻法律,但这件事情的真相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
同时对着庄童说:“可能也需要你解释一下。”
庄童充满疑惑地向前,周围的执法队员也恰当地围上她。
周围还是一片空地,执法队沉默地后撤,对于安命的束缚没有解开,但重点目标显然换了个人。
拉恰重新、正式地问安命:“能解释一下吗?”
“即使这样子,你还是不可能做到,就算真有你口中那个鬼,也不可能在庄童身上。”
“我解释你就信吗?”安命问。
由一个“背叛者”直接说出来的辩白,别人一定不会相信。
就连刚刚,也是安命通过信息关键词,拉恰才捕捉到线索。
甚至就算他捕捉到线索,荒诞的程度也让他无法相信。
拉恰点了点头。
“目前,士兵还没有撤走,我会尝试联络一下。”
拉恰走过去对执法队低声说了两句,才换了调查部内部的人押送回去。
但法庭牢笼一样的漆黑车辆还是停在原地,没有后撤的准备,不知道在准备关谁。
庄童一直不言不语,没有替自己辩白。
倒是跟着去指挥室的时候,要重新上飞船,安命才发现飞船上本身就有人在往外头张望。
比如薇薇安,或者相吉。
拉恰强撑着把语调放轻松,“去一下指挥室,跟士兵沟通……那时候应该就明白了。”
“还有庄
童(笔趣阁小+说)[(.co)(com), 你也不用担心会冤枉你,如果真有什么,我们也会尽量保护你的安全。”
庄童才回神一般,答应了声。
指挥室的景象比当初,安命的监视投影更加全面。
各种视角和分析,不同频道的汇报,应有尽有。
周围有不少椅子,是军区或者部门内安排的副指挥。
安命看着有一面墙那么宽的各类异形屏幕或者投影微微咂舌。
拉恰挥下手,让这些人先离开。
有人链接了指挥室进行汇报,找到了官员的档案,以及和贫民窟有关的违法犯罪的证据。
提到曾经有孤儿院受到大公司的资助,但在公司的监督员离开之后,即使是孤儿院,依然成了牟利的一环。
到这一步,找到证据,已经算完成了任务。
屏幕上,完成任务后,已经准备散开。
指挥室的投影更倾向全局视角、把控。不可能像安命一样,通过细小的监视切换,所以,没有任何一幕显示有人汇报到军区。
但安命明白,军区的人快来了。
安命估算时间,周围一切寂静,等着安命解释。
安命看着投影,说。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们当时经历的……
白雾中匍行的尸体。
遗像破碎成的纸人。
传染病而死的一家子。
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就是背后鬼怪的答案。”
“背后的鬼怪就像是白雾中的尸体。”
安命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下,她一直称呼是“背后的鬼怪”。
其实更准确的,是怪谈。
《背靠背》中,所有尸体凝聚的意志,被剥皮鬼放纵在贫民窟的终日匍匐寻找尸体的怪谈——
“寻找着尸体把它们转化成鬼。”
“就像是传染病,只不过,这个鬼怪传染的是尸体,传染的也不是疾病,而是把尸体转化成鬼。”
“就像是破碎的纸人,被转化的鬼就成了它的一部分。”
这些鬼怪的特征,反应的只不过是背后怪谈的特征。
“……我怎么没想到呢?”拉恰略带苦涩地弯出一个笑,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对。
重点不是想到。
而是能做到。
就算他能想到。
他也不知道怎么做到。
就像现在,安命已经把一切推理要素告诉他了,甚至士兵还是他派的,他依然不知道,安命怎么做到。
她好像完全没有干涉的余地。
只能“观察”的情况下,还想控制鬼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庄童看上去,沉默得完全不像是身上有蛰伏的鬼怪。
“我说我也想平息荒星的灾难,这是认真的,我一直在为了这个努力。”
安命看着面前交错的异形屏幕,轻轻指了一个边角。
“我之前说过,我对贫民窟还是挺熟的。”
“也有一些认识的人,不过差不多就是本地的居民。”
安命说这话的时候省略了本地居民的身份。
其实原主在荒星完全没有人缘。
现在能用到的,都是安命在贫民窟这两天临时找的鬼怪“员工”。
“再加上监控监听,我们原来的经验,找到一些鬼怪其实不是什么问题。”
旁边的谢密一愣,但她跟着说:“是的,安命当时在这里人缘很好的,大大小小各种人都
喜欢和安命玩。”
安命因为谢密的顿了顿,还是轻描淡写地说:“很简单。”
“……简单吗?”
拉恰点了下头,听着也不难。
士兵们是因为压根不知道鬼的存在。
如果知道,那找到隐秘的不对劲,确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前提是,在现场。
理论上轻巧,但对着这么多监控录像,敏锐发现蛛丝马迹,在疑神疑鬼中,这简直就是折磨。
拉恰接着问:“问题是,怎么才能不忽略任何一个鬼,同时把鬼聚集起来?”
这可能就是最难的一步。
如果安命和这件事情无关,安命真的和鬼没关系,那这也是安命无法左右的一步。
如果安命能说清楚这一步。
她也可以真正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自己的无辜,证明自己的能力。
同样,说出庄童的问题。
安命抬着头,看着交错的异形屏,似乎在犹豫,从哪里说起。
拉恰看着安命,忽然想到了当时安命说他。
说他不在乎进入贫民窟士兵的生命。
……如果安命真的是在借助士兵的身体运送鬼怪,那么,安命才是最漠视人命那个。
安命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答案是红纸,红色的传单。”安命说。
“这是遗像给我的灵感。
如果纸人无法拼合,那把纸人毁掉,寄宿在无数纸人上的东西也会被迫自己集合。”
“里头的鬼在找寄宿体,肯定会瞄准进来的士兵。可是,它们一进去就不会出来了。
不危害士兵的情况下,就只能给它们提供另外一个当锚点。”
“那是我在里头的朋友做的,粘着真正的血的红纸。”
红裙子在贫民窟里头,它能控制血。
它控制着自己的以及尸体的血在传单上,遮盖着怪谈研究会的字。
同时吸引甚至直接武力胁迫鬼上来。
“你应该很清楚,它们是喜欢尸体的。
这些血吸引着鬼的本能,再加上,士兵携带着红纸,所以鬼当然愿意寄宿在纸上。”
同样是在这一步,安命把恐惧转移到了频繁暗示的红纸上,让士兵不但没有发现红纸的问题,反而主动把红纸烧了。
“……这样,就能毁了红纸,解决鬼的寄宿体。”
——所以毁了红纸,毁了证据。
安命每说一句,拉恰的表情都在变。
最后哑口无言。
这些信息、鬼靠近尸体,纸人和遗像,明明都是一起看见的,但事实就是人家想出办法了。
“不好意思,误会了你……这样的话,我怎么想不到呢,哈哈。”
拉恰低低说完,走向指挥室的门口方向走。
既然安命考虑到这里,关于庄童的疑点大概也不会错……
——那最重要的,就是控制住庄童!
谢密在旁边,脑子转的很快。
她见法庭的人出来的时候,还因为疏忽而担心过,但现在看见安命这幅样子,就能猜到,安命或许有了应对方案。
也能看出,安命的话语是在不断层层加码。
也能听出,里头的鬼怪和拉恰的怀疑。
眼看着拉恰在动摇、道歉,甚至朝着门边走,谢密紧跟着低叹声。
“她确实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我们也认识很久了。
安命她离开了荒星还是像做些好事,现在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人。”
安命有点意外。
听了这么多,甚至现在听到这么多鬼的时候,谢密还能这么替她说话。
虽然可能是因为谢密自己手上还带着手铐。
“等之后,我把其它的事情都告诉你吧。”安命轻轻说。
最后,拉恰走到了门口。
安命放大声音:“还有最后一个,就是,为什么烧了红纸后的鬼,在庄童身上。”
……安命低着眼睛,看着庄童衣摆着不易察觉的血渍。
这是最不重要的答案。
尸块在火焰的地步蠕动,但周围都是活人,这种情况下。最接近尸体的,只有红裙子。
而庄童,只是因为身上有着红裙子最多的部分。
“……我看到了,只此而已。”安命说。
谢密没想到理由这么简单,但还是跟着附和:“我们安命眼睛还挺好的。”
庄童拧紧了眉头,终于听到了自己的部分,却没想到理由这么简单。
“怎么会、不应该是小队长吗……”
庄童慌张地有点口不择言:“在哪里看到的,广场上吗?还是中间、中间我昏迷过一阵子,在靠近中间那个房子里头……”
“你昏迷过?哪个房子?”拉恰问。
“有个地下室。”贫民窟没有门牌号,庄童竭力回忆着。
有个地下室,因为红纸条造成临时的,紧急的集合,她们甚至没机会到地下室……
“中间有地下室的房子只有一个,安命还是挺熟的。”
谢密继续跟着说:“安命对荒星很熟,就算从摄像头中看到也很正常。”
听着谢密的话。
原本警惕着庄童的拉恰忽然一愣。
他发现一个缺漏。
那就是,为什么安命可以轻而易举通过几个鬼怪总结出共同点……
这种情况下,就像是安命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简直像是准确无误知道了情报一样。
——安命一开始就知道鬼是什么东西!
拉恰目光从庄童身上移来,骤然看向谢密。
“那个房子是安——”
安命回头看向谢密,心理咯噔了一声。
谢密忘记她的房子里头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也还没来得及和谢密说……
砰——
谢密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在安命缩小的瞳孔中,倒影着谢密倒下的尸体。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时间都放慢。
这一切发生电光火石之间,措不及防,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突兀地就像是电影中衔接不自然的闪回片段。
安命缓慢地、迟疑地看见了以及外头收拢的士兵,从其它赶来的模模糊糊的人。
怎么会?
到底是谁能在现在动手?
安命看见有人神色仓皇站在门口。
门口站着相吉,她嘴里头,正缓慢的、滞涩的、吐露的一声略带疑问的问话。
“安静……”
发现自己能说出后,相吉脸一下子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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