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24.改造营28
“不错。”
“大法官的仇人很多, 我的意思是,被下了追杀令的不止你一个人。没有哪个帮派正事不做整天寻仇——他们会抽调一部分人手,在合适的日子展开行动。一次失败之后, 下一次可能会等很久。”
章驰:“因为起了戒心?”
韩戈点点头, 迟疑了一下, 说:“当然, 也有例外。”
章驰:“什么例外?”
韩戈:“如果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已经严重的危害到了大法官的利益, 那么行动频率就会提高, 甚至, 会出动帮派大部分的力量进行剿杀。不过你放心, 你还不到那个程度。”
章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不知是谁说过的话——
“但是,市长, 议员,参与抓捕行动的警长……都死了。枪杀、投毒、绑架、炸弹……包括他们的家人——据我所知,没有一个活口。”
韩戈看章驰若有所思, 害怕她哪里没转过弯, 一针给他个痛快,赶紧又解释道:“所以, 我如果当了高层,可以提前知晓关于你的行动计划。”
章驰:“你要卖你的手下?”
韩戈挑了挑眉:“黑邦不发养老金。在加入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该有死在半路上的觉悟。况且, 动手的人是你,不是我。”
章驰笑了:“你谁都可以卖,我怎么知道,你要卖他们,还是卖我?”
“你说出去之后给我通风报信, 那不就是说,我需要跟你保持联系。你们在垃圾岛外面的人,不一定找得到我。但我跟你联系上,他们就一定能找到我。”
“对于我这种,知道你太多把柄的人。你最应该做的是除掉我。而不是留着我这个定时炸弹。”
韩戈喉咙滚了一下:“你疑心太重。”
章驰:“你没这么想过?”
韩戈:“我知道你有多厉害。即便我背叛了你,给了你假的行动内容和日期,再让他们埋伏、卧底,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杀得了你。如果他们杀不了你,你就会跑来杀我。”
“你会报复我。”
“即使你不杀我,你找到大法官的人,告诉他们我做的事,我也一定会被大法官的人处置。”
章驰举起针,一点一点从眉骨划过韩戈的半张脸,最后落在了颈动脉的位置:“我有一个问题。”
韩戈愣了一下。
“什么问题?”
章驰:“你是异血,还是改造人?”
“异血。”韩戈顿了顿,又说,“袋鼠异血,A评级。”
章驰脑海中闪过白鲨死的时候手心盖的一个红章,目光往韩戈搭在两侧的手臂看去,垂在凳子边缘的右手手心之上,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和她之前见过那个差不多大小的红章。
章驰收回目光:“你说的话很动听。我被你打动了。但我还是觉得,杀了你比较保险。”
韩戈瞳孔猛地一缩,脱口道:“不要!”
章驰将针往桌上一丢,笑着说:“好吧。”
韩戈一时没回过神来,他僵硬地转过头,发现章驰一脸戏谑地朝他伸出手。
“开个玩笑,大家是朋友嘛。合作愉快。”
走出506房间的大门,韩戈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一片。
她在戏弄他。
她看清楚了自己的一切诡计,她虚晃一枪,只是在告诉他,谁才是控场的人。
韩戈贴着墙走回503的大门,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刚才对话的所有细节,他苍白的指尖握住门把手,“咯吱”,门开了,黝黑的房间宛如一个巨大的枪口,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他忽然意识到,叩响506的房门,是他做过最幸运的一件事。
因为如果他不去找她。
她一定会找上他。
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
章驰将针收回了床脚的金属管中,她坐回座位上,打开抽屉,抓起里面的一把鲨鱼牙齿。
——那是她从手上拔下来的战利品。
非金属制品,可以通过安全检查。
章驰拿起一枚牙齿,接着翻出《积分讲义》,翻过来,捏着牙齿轻轻从上面滑过,薄薄的刃口光滑如丝,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将纸张从中间割裂。
非常锋利。
章驰将牙齿装进了上衣口袋,鞋底,她将房门锁好,一如上一周的结算日,背抵在靠门的墙上,被子搭在身上,膝盖朝向门缝的位置。
她依然信不过韩戈。
谁知道他是不是大法官派来的人?他说行动在明天,万一,只是为了让她今晚放低戒心呢?
这一夜很快过去。
风平浪静。
变化从章驰出门点名时开始发生,在食堂吃饭时达到顶峰。一种难以言说的诡秘。
她好像一个移动的辐射源。
别说碰到,只要被她看到一眼,就要全身麻痹。
一溜烟提着餐盘跑走。
卫启的死应该已经传遍了整座监狱。
章驰去了编织工坊。
按照韩戈的说法,这里是大法官的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但她也不应该去矿洞,因为她之前都没有去矿洞。没有人有这么多积分还会去矿洞。那就像是明目张胆的告知所有人,她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或者看穿了他们的布局。
这样他们就会更改计划。
这样对她更没有好处。
章驰坐在工位上编兔子。
工坊里面非常安静,只有机器工作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沙沙”“喀嚓”。
她不动声色地将红宝石一样的纽扣插入兔子凹陷进去的眼窝,白色的棉线在她手中握着的针尖绕来绕去。
结打好了。
坐在工坊最角落的那个犯人,还是在盯着她看。
甚至不用回头,她都能知道他有多急躁。
她不接水,也不上厕所。
她选了靠后几排,靠着其中一条过道的位置,很清楚地能看见大法官的人员变动。
每隔半个小时,换了一个人进去。
如果只是想在她去接水或者进入卫生间的时候偷袭,那么他们不会在厕所里面守株待兔,他们可以只要在进入通往厕所和卫生间的走廊前必须通过的角落上安排一个人,只要知道她进去,立马就发信号。
所有人就会行动起来。
围猎。
他们还有另外的安排。
里面有陷阱。
为了避免其他人误碰,他们派了人去守着。
为了避免被监控抓住长时间矿工,他们需要有人替换。
章驰已经做到了兔子的帽子了。
这是最后一步。
将一个三角形的兜帽盖在头上,再在衣领上缝上线,帽子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章驰将帽子盖上。
取下。
盖上。
取下。
调整合适了。
又做完一个。
她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她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
穿针,引线,打结。
她的思绪飘得很远。
垃圾岛的犯人不允许在编织出的玩偶上留下记号,可他们即使留下记号,也不可能被“救出”垃圾岛。
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他们想给外界传递什么信息呢?
大部分创造作品的人,最想在作品上留下的是什么?
他们的名字。
他们为什么想要留下名字?因为他们想要被人知道作品是谁创造出来的。
章驰缠线的手一顿。
外面的人,也许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被垃圾岛的犯人做出来的。
谁都不希望买到手里的可爱玩偶出自他们这种“社会垃圾”。
他们想给外界传递一个信号,一种微不足道的叛逆,即使可能堵上他们的性命。
有很多被判了长期□□的犯人会在坐牢前选择自杀。
人选择自杀,是因为发现活着并不会比死了好受。
他们发现自己失去了希望。
这种漫长的,毫无希望的,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的现状,让他们领悟到,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在抵达最深的绝望之前,人要么选择反叛,要么选择自我抹杀。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就好像疯掉的人,别人对他们的评价都是,“突然就疯掉了”“一件很小的事”“怎么就想不开”。
因为别人看见的是溢出来的那一瓢水,而在水从桶里溢出来之前,水已经灌了很久了。
没有人能跟这里的规则抗衡。
他们选择了隐秘的叛逆,给从身体到心灵完全掌控他们的巨兽,一点麻烦。
这样水就会往外倒出来一点。
章驰看着先前做好的兔子。
一秒。
两秒。
三秒。
她拿了起来,兔子在它掌心翻了个身,她捏起刚才封好的尖帽,从里头顶开,用了最细的一根,跟帽子颜色相近,但深了很多的线,在里头缝了一朵花。
她掀开兔子蓝白相间的裙摆,在里头也缝了一朵花。
她打开兔子的鞋,在鞋底缝了一朵花。
这个兔子太素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拿到这个兔子就这样想。
不符合她的审美。
叮叮叮。
工坊大屏幕上的电子钟跳到了12:00。
下班时间到了。
下午也是一样,他们还是依照着之前的计划,一个人守着角落,轮流人进厕所和茶水间。
计划落空了。
变故发生在晚上六点左右。
食堂在-2楼,图书馆在-3楼,章驰吃完饭,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坐电梯——狭窄的楼梯很难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地下层,不兴观光电梯。电梯仿佛卡在墙里面的一样,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电梯从3楼升了上来,开门之前,“卡”住似的停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章驰听见了很轻的摩擦声。
“沙沙”
“沙沙”
“沙沙”
透过厚重的电梯门板,往外一点点溢出。
在电梯门打开之前,她的大脑传递出两个字眼——
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