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驰：“没有吗？”

路雨：“没有。”

章驰站起身, 路雨道：“姐姐，你吃饭了吗，我给你把面包拿出来吧。”

章驰往路雨的房间门口走去。

路雨拉住她的衣角, 手攥得很紧：“姐姐, 我妹妹还在睡觉呢。”

章驰转过头, 俯视他。

路雨：“姐姐, 你今天不是要去找工作吗？”

章驰：“所以？”

路雨：“所以你应该早点去。”

说完，他直接冲到了客厅，呼哧呼哧地推起了停在客厅角落的电动自行车。

他一边看着她, 目光一边不自觉地往房门的门把手看。

只要不是傻子, 都能看出他特别在意门会不会被打开。可能因为他太弱小了, 根本无法从武力上扭转门的命运，所以只能一次次地打岔，试图左右这个家中真正能够拍板的人。

章驰勾起嘴角：“你说得很对，我应该先去找工作。”

路雨笑起来。

然后他就看见章驰拉开了房门。

笑容僵在了脸上。

屋子没有开灯，窗帘是拉上的, 但并不遮光, 太阳已经升起了, 里头的布置摆设在阳光在照射下一目了然。一股极大的酸臭味随着尘埃扑鼻而来，比翻垃圾堆还让人耳目无能。

章驰皱了皱眉。

路雨在这时候说：“姐姐, 我闻出来了, 有一点点臭。”

房间里一张床, 一个衣柜, 若拉还在床上躺着, 睡得鼻涕泡鼓起来又缩下去，房间内堆满了杂物，大小不一的毯子, 各种花色的发夹和饰品，新旧不一的各类服装，公主裙，t恤，外套，皮鞋，布鞋，揉皱在一起，又被铺落在地，卷得藕断丝连，好像一层厚重的积雪一样覆盖住地板，没有一个可以下脚的地。

章驰回头看了一眼路雨。

他连饭都吃不起，不可能买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章驰指了指地板：“你捡的？”

路雨点头。他好像觉得章驰也对这东西感兴趣似的，兴致勃勃地当起了他口中的向导：“每周五垃圾场可以捡衣服，捡衣服的人是最少的，姐姐，你喜欢什么，我去给你捡啊。”

章驰蹲下身，捡起其中的两件衣裳闻了一下。

她皱着眉头将衣裳放回了原地。

是这个味道。

章驰关上了房门。

然后骑着自行车出门去找工作了。

就业中心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十点，她到的时候刚刚开门，里头一共五个工作人员，每人坐在一个小隔间里，门口有一个机器人负责排号，插队的人无法入内。

来就业中心的人不少，有些人在开门之前已经开始排队了，进入之后，等了大概三十分钟，机器人喊到她的号码，章驰站起身，机器人在前面带路，引着她去了门口角落的3号隔间。

隔间内有一台电脑，侧放在桌子上，章驰坐在桌子的对面，工作人员既可以毫无阻拦地看见她，又可以操作电脑。但也因为这样的设计，章驰稍微偏头，就能看见电脑上出现的东西。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年龄？”

“一十。”

她猜的。她也不确定。

工作人员在电脑界面上方“20-30”的栏里点了一下。

“学历。”

章驰迟疑了一下。

工作人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驾轻就熟地在电脑界面上方“高中及以下”一栏点了一下。

接下来，她又问了章驰学过的技能，比如会不会开车，有没有考过职业执照，之前有没有过工作经验，在经过所有的筛选之后，屏幕上只跳出来了一条结果。

她挑了挑眉——这是她自始自终脸上唯一出现的波澜，她问——

“晕血吗？”

章驰来到了医院。

她被派送的工作是搬运工。

但跟她意向中的有一点不一样，她搬运的不是货物，而是尸体。

垃圾岛是一个犯罪率极高的区域，这里只有A区禁枪——那里是岛府的所在，也是城市最繁华的片区，但大部分人口都集中在B区，B区是生活区，这里不仅不禁枪，甚至连爆炸事件都常有发生，在各种街道巷口，一夜过去，你都能发现几具新鲜的尸体。

尸体对医院来说是很有价值的东西。

这里改造人的比例很高，他们身上的机械配件和电子零件很昂贵，虽然很多尸体死的时候义体已经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坏，但一具改造人的尸体仍然可以在医院换取不少回报。

清洁工是岛上的一个肥差。

他们负责城市的卫生，同时也负责尸体的清扫工作，一有改造人的尸体，他们就会联系医院，医院会给他们记账，每个月月底统一结账，同时派人去将尸体拉回来。

把尸体从街道上拉回医院的人就叫搬运工。

章驰每个月的工资是1000岛币，月收2000以下的不扣税，扣除要交给就业中心的10%，她每个月到手的钱是900。

但是工作也需要一些必要的设备，比如终端。最便宜的终端要100岛币，可以打接电话，为了方便工作单位和就业中心联系本人，终端是强制购买的，可以当场领走，月底由用工方直接将这笔费用打入就业中心账户，所以她本月可以到手的钱是800。

翻垃圾是底层人的生活，大部分有收入的体面人都会选择去商店购买食物，这里有两种商店，第一种叫商超，里面的东西较为昂贵，有垃圾岛自产的水果、蔬菜、肉类，除此之外，还卖生活用品，他们统一的特点是一手货物，也就是新品，从工厂直接拉到超市。

第一种叫便利店，食品便利店，杂货便利店，武器便利店，诸如此类。都是从垃圾场捡来的一手，属于沙里淘金，没有统一的价位，食品便利店按照临期时间来标价，武器便利店就按成色来标价，都是商店老板自己喊价。

靠捡垃圾维生的人很多，不是所有人都习惯上班，他们宁愿偶尔在垃圾场抢个头破血流，也不愿意朝九晚五。而且，据说有人真的靠捡垃圾发了大财。

垃圾是穷人的改命彩票。

当然，看似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

你有运气捡到，不一定有运气拿去换钱。

稚子闹市抱金，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垃圾场外也是尸体经常出现的地方。

她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垃圾场的89号巷。

这是清洁工发现尸体的地点，一个改造人，医院给出的收购价很高，因为这个人改造了两只义眼，而且据说是新型号，市面上要卖59999一对，当然，回收价格就低很多了，1000岛币不到。

一整具尸体。

拆除和安装都需要专业的设备，强行拆装会导致电子产品整个报废，除了医院之外，其余的人拿到尸体也没有什么用。类似于垄断市场。定价权全在医院。

章驰坐的是救护车，这是医院的官方车辆，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司机，一路上，他都在跟她搭话。

“你运气真好，一来就找了这么好的工作。”

“不是所有人一出来就能找到工作的。”

“这个工作很少有人辞职的，都是有关系的人才来干。”

章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救护车必须关窗，幸好窗户的玻璃透光，她一边听司机讲话一边透过窗户记着走过的路线。

每到气氛冷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回复他一两句。

现在气氛又冷了下来。

章驰问：“所以这是新增了一个岗位？”

“新增？”司机摇头，“是空缺。”

“你不是说，很少有人辞职吗？”

“他不是辞职的。”司机哼着曲儿，“他死了。葛立，上一个跟我搭档的人。”

章驰转过脸：“怎么死的？”

司机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转进了巷口。

“赌钱，欠了高利贷，被组织的人砍死了。”

章驰没说话。

话唠司机扭头看她一眼：“你不问问是什么组织？”

章驰很给面子地往下问：“什么组织？”

“大法官。”

到地点了。司机刹车，取下钥匙。

“大法官的人干的。他们在岛上放贷，额度很高，很多人都愿意借，但是还不上就惨了。”

司机解开安全带，“你可别干这种傻事啊。”

章驰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回他：“不会。我不赌钱。”

司机正准备跳下车，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说赌钱。”

章驰转过头看他，但他已经跳下车了。章驰紧跟着下车。

司机打开车后箱，从里头推出一个担架，守在尸体旁边的清洁工跟司机似乎很熟，上前跟他寒暄了两句，紧接着看向章驰，眉头挑起，问说：“新来的？葛立去哪了？”

司机一边给尸体拍照一边说：“死了。欠高利贷，叫大法官杀了。”

清洁工怔了一下，紧接着一脚踢到墙上：“他妈的，这杂种上周才跟我借了1000！”

司机笑了起来。

紧接着大笑了起来。

章驰将尸体搬到担架上，临到车子要发动了，清洁工还在那里狂骂脏话，墙角被他踢得满是血污和灰尘。

“隆隆隆——”

车子启动，司机将头伸出车窗跟他打了声招呼，他没听到，司机关上车窗，直接将车开出了巷子。

“你力气挺大啊。”司机又开始跟她搭话了。

“死人很重的。”司机继续说着。

章驰指着窗户外面的一面高墙——非常高的墙，而且不是方形的，是三角形的，类似一个平面的金字塔，墙面有均匀排列的突出的金属圆锥，大小跟酒瓶子差不多。

她问：“这是什么？”

司机扭头看了一眼，“墙。”

章驰：“……”

司机：“哦，你是想问干什么的吧？”

“挂人的。”司机又开始哼曲儿，“挂死人的。示众，知道吗？想要逃出垃圾岛的人，就会被挂在这个上面。以前人挺多的，现在少了。”

司机说着，两只手还给章驰比划了一下，像在拉拉面：“以前，挂很多人。”

车开近了，从墙下驶过，墙将太阳光几乎都挡住了，章驰发现那些圆锥不止酒瓶那么大，还要大上两倍，墙面非常斑驳，黑褐色的，血迹干了之后的颜色。

她脑海中浮现出便民手册上最后一页写的那句话——

“试图出岛者，死。”

“所以，从来没有人逃出过这里吗？”章驰收回目光。

“没有。”司机吭地一笑，“怎么可能有。一帮傻子。新来的，不自量力。”

车到了。

医院是一栋一层楼高的方形建筑，并不算大，科室就两个，一个内科一个外科，意思就是内伤或者外伤，医生不多，但患者挺多的，生意很好，司机说这家医院本来就是小诊所，后来老板——也就是院长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大笔资金，建了这栋楼，还配了很多设备，紧接着搞起了尸体收购的生意，钱越赚越多。

车停在地下负一楼，司机下车的时候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车位，那里停着一辆小型轿车，流线形的车身，灰色的金属光泽，两侧车门仿佛两根即将开翅的翅膀，漂亮得气势十足。

“这是院长的车。”司机语气羡慕，“很贵。”

司机打开后车厢，章驰将担架抬了出来，医院有直达的电梯，尸体统一放在一层。

司机不跟上楼，章驰独自上了电梯。

“叮——”电梯开了。

停尸间在电梯出口的右手边，尽头。上岗之前院长说的。

医院有一点吵，章驰越往里走越吵，等到到停尸间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口围着许多人，有医生，有护士，伸着头往停尸间里面正看，各个都皱着眉头捂着鼻子。

人群七嘴八舌，章驰听了一会儿，好像是说前几天停电，来电之后设备没有重启，所以尸体都臭了。

这里的尸体都是等着摘除义体的新鲜尸体，损失很大。

看见章驰推着车进来，站着的人纷纷往两边让开，越往里走，那股臭味越浓，里面清理尸体的护士都带着口罩，章驰将尸体抬了出来，放进去，忍不住“呕了”一下，拉起担架车就往外冲。

冲到电梯口的时候，她终于开始大口呼吸。

她按下电梯，等电梯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刚才闻到的那股味道十分熟悉。

“叮——”

电梯到了。

提示音好像电源接口一样，“滋啦”将她思绪的插头连上记忆的片区。

进电梯的时候，她想起来了。

跟路雨房间的味道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