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114 章 海阔天空3

项景转过头。

方见霖:“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

项景低下头看,他将双手举起来,到大概胸口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轻松地让手掌接住他目光的落点。被海水泡过的大手有一些发白,指腹的位置有一些横皱,悬浮执法车的大灯将他整个人都能够照亮,也没有遗落这一双手。手指指关节末端相连的地方没有蹼肉,只有一些隐秘的血丝,从粗糙的伤口之中一点点渗透。

好像他抓了一把红色的沙,从指缝之中一点点流走。

在上岸之前,他拿了一块断口锋利的石头,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肉给割了下来,大部分的血已经被海水给冲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冒了出来。

也许是他刚才在石头上撑住身体的时候太过用力。

项景:“受伤了。被鱼咬的。”

他的手指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那一些粗糙的皮肉被割裂留下的伤口,海里面有很多危险的生物,咬掉几口肉,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方见霖点点头,说:“我马上通知岛府的医生。”

他从怀里掏出终端,项景伸手将他的终端摁住:“我自己知道安排。”

意思就是不需要他多管闲事。

方见霖将终端收了回去。

项景眉头一舒,正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又听见方见霖说:“去找那个姓雷的医生吗?”

项景怔了一下。

“砰。”

一颗子弹就在此刻穿透了他的右腿。

项景猝然倒地,他仰起头,只见到方见霖居高临下的站着,下巴在这个角度变得格外的高傲,快要遮住他睫毛下的眼睛——那一双比身后的大海还要阴沉的眼睛。

项景捂住右腿,鲜血从他的指缝流过,源源不断地从手背滚落到底,跟潮湿的沙粒融为一体。

他陡然意识到一个他刚才一直忽略的事实——

自从悬浮执法车上下来,方见霖的枪就一直保持上膛状态。

痛楚从腿部一直开始往大脑皮层蔓延跳动,项景忍不住叫了两声,但遗憾的是没有等到站着的那位裁决者的同情,在看见他背后的翅膀跃跃欲试地展开,急不可耐地带着他从这一隅是非之地逃离的时候,另一颗子弹也在此时出膛。

“呃啊啊啊啊啊!”

子弹打中了他的左腿。

现在他两条腿都废了。

“砰砰。”

又是两枪。一左一右打中了他的翅膀,外骨骼就这样被直接震碎。经过了飞机上被人揍得遍体凌伤,万里漂流的体力掠夺,他这一根强弩之末,好像就在这时候迎来了最难以攻破的一个送上门来的靶子。

如果他没有受伤,他可以轻而易举将这个执法队队长碾死成肉泥。

这个蝼蚁,竟然也敢对着他甩脸色。

举着一把枪,自以为是。

“你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方见霖冷

冷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项景,他一脚踹上项景的背,用尽全力,直接将人在细密的沙上又铲开半米,血和沙粒经历短暂的交融之后全都滚到了项景的脸上。

“我以为你死了。()”

但太好了,你没有死。()”

方见霖又踢了项景的肩膀一脚,他举起枪,枪口对准项景的额头。

“我还能亲自来杀你。”

项景压制住翻身起来将人扑倒的冲动——毫无疑问,他还有最后一击的可能,但问题是,咬上这一口的代价,可能直接是被一枪爆头。方见霖知道了雷领先跟他的交易,在他离岛的这短短十天之内。他为什么会知道?

雷领先从来只跟他单线联系,岛府绝对不会把他失踪的事情广而告之——这相当于告诉垃圾岛的犯人造反的时间到了,雷领先不会主动交代什么。

他不应该找得到雷领先。

他可能搜索过自己的住所,办公场所——但所有的痕迹早就被他清理干净了。

等等。

办公场所。

塞娅。

“塞娅告诉你的?”

方见霖:“是你杀的她。”

这话说的非常的奇怪,因为它既没有回答提问者的问题,也没有对提问者发出疑问。这只是一个陈述句。更多的,是在对自己说。

他的声音非常压抑,非常克制,但竟然都在颤抖。

项景皱了皱眉头。

他不太能够理解方见霖的愤怒。如果方见霖发现了他的异血身份,应该做的是上报。无论在任何时候,动用私刑在岛府内部都是不被允许的。

虽然在垃圾岛说法律很可笑。但那只是针对这个岛上的罪犯。他们是自己人,他们是外面来的人。外面有法律,做这种事是犯法的。

他不应该对他开枪。

项景:“你喜欢塞娅?”

他的表情有一些费解。他可以理解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复仇,但他不理解这个人是方见霖。

因为塞娅是他的人。

方见霖的回答是新的一枪。

项景在地上又不可遏制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他被打中了右手臂。

方见霖踩中项景的右手,脚尖落在伤口处,用力的碾压。他满意地看着项景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脸色从红变白,直至连沉重的呼吸都变得微弱。

他好像真的快要死掉了。

“你不配她的喜欢。”

项景没有回答他。

他一贯很少与人“推心置腹”,但这一次不是他冷漠的惯性使然,他虚弱得难以开口。

“她没有告诉过我。”方见霖继续调整枪口,“她对你很忠诚。是我让人破解了她的电脑,我带回家,偷看了她的秘密。”

“她为了你单独列了一个文件夹。你的照片,你的工作笔记,你发过给她的便利贴。我看见了你给雷领先的转账记录。她调查你。”

项景闭了闭眼。

()这是一种难以遮掩的愤怒和嫌弃。

方见霖气得又给他来了一脚。

踢中了心口。

项景在地上咳嗽了两声,奇怪地是,他就这样顺过了气,断断续续地还能开口:“你嫉妒我?”

方见霖扔掉枪,气势仿若看见地面目标从天而降的老鹰一样,不要性命地一头扑上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项景,朝他砰砰打了好几拳。项景大概觉得自己是要死了,于是也懒得挣扎,任由他掐住脖子挥拳。

方见霖就在此时收手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项景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即使落到这种境地,这个人也不肯放弃高傲。

他要在情绪上操控别人。

他证明自己才是占据上风那个。

方见霖捡起落远了的枪,他拍干净枪上沾着的沙,一点一点检查着这把杀人利器。

“你真是个人渣。”

项景对这句评价不置可否。他只是又动了动脑袋,悬浮执法车的灯太亮了,他滚在地上,被照得跟没有锥状细胞的猫头鹰似的,竭力在强光之中逃窜,他侧着脑袋,眼皮直接拉下来一半。

他干脆不看方见霖了。

方见霖蹲下身,用枪抬起项景的下巴。

他偏要项景直视强光,有任何一点可以让他在此时难受的事情,他好像都不肯放过。

有生理性的眼泪从项景的瞳孔之中溢出。

“你送过她的节日礼物,被她摆在卧室的床头。巧克力,没有拆过包装。一束枯萎的花,在客厅里面,她连花瓣都舍不得扔。上面贴着你的便利贴。你让柏知行去买的花。连字都不是你亲手写的。你凭什么?”

方见霖说:“你凭什么?”

项景:“你怎么知道是我杀的?”

方见霖:“因为你反对我寻找凶手。”

项景:“哦。”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方见霖:“因为你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知道你的秘密就杀人灭口的人。”

项景不说话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悔意。

方见霖拿枪打了一下项景的脸。

项景的颧骨早被打得青紫,头被打偏了一下,呼吸颤动。

他还是那副高傲的,又狼狈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

项景:“你应该早一点告诉她你的喜欢。”

方见霖愣了一下。

项景:“你会听到她更多对我的爱。”

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紧接着,一声枪响。

黑色的海在耳边继续跟海岛的风不辞幸苦地合奏,“沙沙”“沙沙”“沙沙”,那些翻涌的,被灯光照亮的血和沙子,在这一刻都不愿意发声。它们安静地,冷冷地,在岸上,注视这一片无垠的黑海。

项景的眼睛没有闭上。

他的血还在从胸口往外逃跑。

方见霖的胸脯

剧烈起伏。他泄愤似的对着项景的胸口继续开枪,一枪,两枪,三枪……等快把子弹打空,他丢掉了枪。

海岸边全是温暖的血。

方见霖将项景的尸体投入了大海,他一点一点将沾满了血的湿润的沙捧在掌心,走到海边,任他们跟尸体一起随着海漂流。

巨大的海没有发出任何餍足的声音。

还是跟刚才一样,平淡的,节律的,“沙沙”“沙沙”。

做完这一切,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靠上了刚才死掉的那人上岸的时候靠过的那一块大石头。

他深呼吸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脏有点疼,说不出话,动不了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星星。

上面不会对项景的消失善罢甘休。

他得找一个背锅的。

坐了大概十分钟,方见霖站起身往悬浮执法车的停靠点走去。

海风吹散了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六角星,你真是害人不浅呐。”

***

杀掉项景的第二天,方见霖收到了来自雷领先的电话。

他针对项景失踪的调查就是从这个人这里有的突破——他只是拿枪稍微吓唬了一下,这个姓雷的就将有关项景的事抖落得一干二净。

一个很识实务的人。

项景失踪了,他要在岛上找另一个保护伞,轻易就能把项景卖个干净。

方见霖皱了皱眉头,脸上的嫌恶一扫而过,他接起了电话。

——“方队长,就是上次您说,监狱长可能遭到了犯人的劫持……”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岛府的态度是对垃圾岛的所有犯人严密封锁这个消息——包括改造营的狱警,到现在也不知道项景失踪这件事。

方见霖:“你那边有人吗?”

——“没人,您放心,绝对没人,我在自己家里呢,就我一个人……本来在医院的时候我就想给您打电话了,我就担心被人听见,我跑回家了……”

方见霖:“说重点。”

电话那头的人应了一声,接着道:

——“我有重大情报汇报,关于您说的逃犯问题,我有一个嫌疑人要举报……这个人就在我的医院上班,她已经失踪十天了,我严重怀疑,她跟那个叫六角星的逃犯是一伙的,她也坐上了那班绑架了监狱长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