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179 章 玫瑰森林32

章驰收起手机,从上衣口袋掏出来九张自由卡,以及上次赌拳赢的一万现金。

现在她有十万原币。

可以撬动杠杆了。

她闭上眼,开始梳理来到北区之后遇见过的所有事情。

波折又顺利。

再梳理了一遍从垃圾岛到北区的过程。

波折又顺利。

她来到卧室自带的小卫生间,对着镜子将头发全部梳上去,扎好一个紧贴头皮的马尾,放下梳子,从鬓角开始抚摸到脖子后面的整块皮肤。

仿生皮质量很好。

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翘边。

这是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做一次的确认工作。

她放下手的同时,在镜子中看清楚了自己格外紧张的脸。

章驰盯住“自己”三秒。

突然笑了。

所有的紧张都在她那一抹自嘲的笑容之后消失——

命都是捡来的,到现在为止遇见的所有,都是命运的嘉奖。

多活一天,都算是占到便宜。

不过人就是这样,没有饭吃的时候最想要的是吃上一顿饱饭,天天都有饱饭吃,反而拥有了更多的烦恼。

他们要考虑菜色好不好,今天能吃到,明天还能不能够吃到,未来有没有更多的人来抢这口饭,吃饱饭之后,还有更多生活的空白需要填满。

欲壑难填。

她也犯了这样的毛病。

如果可以的话,取下炸弹之后,她会开始新的生活,在这个混乱的新世界,谋求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当一个五好市民,按时缴税——

在能够拥有合法身份证明的前提下。

章驰捏了捏眉心。

她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畅享就在此刻中断了,脑子里面一根时时刻刻绷紧的弦将生活中可能的松弛感全都震落,因为她联想到了另一件此刻亟待完成的事情。

黑客。

***

下午一点。

阿利亚的卧室。

“我倒是认识能联系到黑客的中间人,不过他这个人神出鬼没,”阿利亚说,“得碰运气。”

章驰:“什么运气?”

阿利亚:“有可能得找得到,有可能找不到。”

阿利亚掏出终端,拉开联系人列表,从里面点开一个苹果的头像,头像旁边的备注是“森川”。

电话拨通。

正在连线。

“嘟嘟嘟嘟嘟”——

电话已被挂断。

阿利亚一脸淡定地指着屏幕上“已被挂断”几个字:“他不在北区。”

下一秒,一条信息弹出在阿利亚的终端上。

——发件人:苹果(图片)

——内容:“本人正在境外旅游,如有业务联系,请参考以下工作时间尽早进行规划。确认预约请回复‘0Adf6我吃苹果e65

7133#(苹果表情-请自助打开表情面板选取三个苹果logo)’。”

信息内容弹出来得太快(),表达方式过于的官方?[((),看起来像是个人设定的自动回复。

订购业务通常会选择简单或者重复数字,后面预约回复的内容不仅冗长,还防止了回信人自动复制——上面没有给出示例表情。机主本人似乎很害怕别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预约回复。

阿利亚往下拉,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占比不大的时间表。

按照时间表上的旅游结束时间,他最快会在5天之后出现在北区。

阿利亚:“你确认要联系的话,我可以帮你预约。”

章驰:“他不能直接和我联系吗?”

阿利亚:“在没见面之前,他只信赖曾经有过接触的联系人。”

章驰点头。

这没什么毛病。

阿利亚:“等他回到北区,我会作为中间人带你见面。”

中间人的中间人。

章驰:“赚取差价?”

阿利亚:“有佣金,这是北区的规矩,大家的时间都很值钱,差价我可以退给你,但必须有我出面,否则他不会露头的。中间人胆子比较小,害怕接触到外面的人。南区来的警察,卧底,前两年有过一起,虽然没有人被抓走,但大家做事都很小心。”

阿利亚顿了顿,又补充道:“中间人的罪名很小,但中间人如果被人发现接触过警察,生意就会受影响。”

章驰:“怀疑他跟警察串通?”

“谈不上。但要找中间人搭线的活儿,多半两边都不能见光,中间人知道的秘密太多,抖出去,会害很多人。”阿利亚耸肩,“从中间人走进警察局的开始,他就注定从此失业。”

“碰过警察,是北区最大的前科。”

“佣金不用给我。你留着就好。”章驰讲话题拉回来,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你知道怎么去南区吗?”

只要有车,安新市哪儿都可以去。导航很方便,所以“去南区”肯定不是字面意思。

阿利亚:“你是说,没有身份卡的情况下,怎么去南区?”

章驰点头。

阿利亚伸出两根手指:“两种方法,第一,南区的抽验看人下菜,打扮得体面点,大部分地方都畅通无阻。当然,如果运气不好,也有坐牢的风险。第二,伪造身份卡,不过价格很高,二十万一张。很多人买不起。”

有钱人在哪里都畅通无阻。

高架桥只能够拦下没钱伪造身份卡的穷人。

阿利亚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绿卡,“这是最传统的身份卡,现在很多人喜欢把芯片改造进各种自己常用的配饰上,项链,手链,还有直接植入皮肤的身份卡,如果你想要伪造身份卡,最好是用传统款,特殊的款式会让抽查的警察多关注几眼。”

章驰:“你知道哪里能做卡吗?”

阿利亚将终端往身前举,对准章驰,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指

()了指终端的屏幕。

“森川,他认识做这个的人。”

就在这时,章驰的终端响了。

长响,是一个电话。

阿利亚很有礼貌地走出了大门,将房间留给章驰。

章驰接起电话。

五分钟后,她挂断了电话。

然后双手插进了头发。

打电话的是谈鸿,问她怎么到这个点还不上班。

章驰的借口是昨晚下雨感冒。

早上没能起来,而且现在还感觉有点发烧。

谈老板深谙一个传染俩的自然传播规律,吩咐她除非身体彻底康复,否则一定不要来诊所上班。

但作为一个浸淫物质社会已久的北区公民,他还是毫不留情地扣掉了她500原币的工资。

章驰没有上诉。

通话到此结束。

章驰头一次发现自己揽的活太多,没有给生活留下一丝一毫喘息的空间。一次意外事件,就会把所有人为设定的安排和轨迹打乱。

她忘记自己今天还要上班了。

可能是因为她手里的麻烦事哪一件都比到诊所上班更重要。

章驰走到房间门口,打开门,阿利亚就站在屋外玩着终端,看起来没有偷听。她将阿利亚叫了进来,自己则走出了门外,在离开之前,她确认了跟桑达的预约。

阿利亚点头:“我会帮你把消息发过去的。等他回来这里,我会立刻通知你。”

章驰离开了二楼。

阿利亚没有关门,她目送着章驰走上旋转楼梯的台阶,一步步消失在楼道深处。

她大呼了一口气出来。

昨晚到现在的事情好像是一场梦。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空牛奶盒,被生活的重锤一会踩扁,一会吹鼓。

踩扁,吹鼓……循环往复。

谁能想到,现在这个房子里住上了三个杀手。

都是同行。

相安无事。

丰濯端着咖啡从一楼的开放式厨房走了出来,从他站着的位置很容易地看见在二楼发呆的阿利亚,他只站着看了两秒,阿利亚就注意到他的视线,转了转头,眉头轻皱。

“你要去哪儿?”

丰濯穿着一身做工精良的白色西装,金色的头发被刻意地抓乱,缭乱而不凌乱,每一处纹路都有被他用发蜡好好呵护,他看起来精神极了,完全不像昨天晚上没睡好觉的人。

丰濯抿着咖啡往餐桌边挪动,喝完一口咖啡,他轻轻将杯子放在跟杯身同款花色的圆形杯垫上,抬起头:“店里。”

阿利亚噔噔噔走下了楼:“店里?你还敢去?”

丰濯:“怎么不敢,你的终端没有被蜘蛛帮捡到,你杀的人也不会牵连到我头上。我们明面上也没有过任何的交集。我为什么要逃?”

“对了,你在哪里杀的人,蜘蛛帮怎么会发现?”

阿利亚:“他家门口。”

丰濯:“……………………”

“你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

“你不知道那一片都是蜘蛛帮的地盘吗?”

阿利亚:“我有什么办法(),这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你的目标一天到晚满城跑,机会多得是,我只能趁他拿外卖的时候下手。我把尸体扔楼下了,围观的人很多,我趁乱跑的。”

“其实我有一点预感,跑的时候被人看见了。但我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找上门。”阿利亚叹一口气,“我准备第二天搬家的。”

丰濯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他看着客厅白墙上挂着的时钟理领口,蹲下身,接着整理裤脚,阿利亚走上前:“小心一点。”

丰濯:“我知道。”

阿利亚:“你其实已经很好看了。”

丰濯不置可否。

阿利亚:“美是没有尽头的。”

丰濯走到门口穿鞋。

朋友的夸奖是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

因为他们对于别人的评价并不来自于他心中已有的尺子,而是来自他们想要达到的社交效果。

但陌生人却长着这个世界上最挑剔的眼睛。

因为他们跟被凝视者本人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所以可以尽情地从自己的喜好出发对他人擅作评价。

他要的从来不是美。

而是喜爱。

阿利亚不懂他。

只要潮流在变,喜欢就会变。

上一秒喜欢方下巴,下一秒喜欢圆下巴,上一秒喜欢窄眼皮,下一秒喜欢宽眼皮。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潮流是后浪拍倒前浪,唯独喜欢从不作假。

阿利亚发现丰濯的神情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的变化,追到门口又说道:“外表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丰濯:“那你为什么要去做波浪头?”

阿利亚:“……”

丰濯拉开门,但人并没有往外走,相反,他抬头看向旋转楼梯的,那里空无一物。

“这个人很危险。”

在提出“这个人”之前,丰濯并没有聊起相关的话题,但阿利亚在一瞬间明白他的指代。

“你说她叫艾黎,但我在地下诊所看见了她,老板说是她新招的助理,叫肖理。”丰濯说,“你怎么看?”

阿利亚思索片刻,说:“可能都是假名。”

丰濯:“没错。我们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她看起来很有本事,但却愿意在一个小酒吧打工,一个月才赚一千多原币,找的兼职是地下诊所的助理,她懂医学。”

医生是高薪职业,一个明明能赚高薪的人,为什么还愿意被酒吧老板压榨,做钱少事多的服务生?

矛盾就是最大的疑点。

阿利亚斟酌着说:“也许是她才来这里,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你也说了,她是新招的助理。兴许,她很快就会辞去酒吧的工作。”

丰濯:“我倒不这样觉得。”

()“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酒吧上班?”

阿利亚:“能听到很多消息,而且喝醉酒的人,什么都往外说——”

说到这里,阿利亚卡住了。

她忽然想到刚才“艾黎”让自己办的事。

中间人,黑客,身份证。

丰濯:“她对北区不熟悉,要探听消息,所以才来酒吧。诊所助理的工资是酒吧服务生的几倍,她当上了助理,昨天晚上还没有辞职,你说了,工作到很晚,被调酒师骂,还要冒雨回家。”

人们对低端工作的怨恨不仅来自于薪水,更多的是恶劣的工作环境,毫无尊重的同事关系,挑剔麻烦的顾客,看不到出路的职业上升路径。

在找到好的工作之后,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坚持受这份罪呢?

丰濯:“这个人很复杂。”

阿利亚的脸色沉了下去。

“艾黎”想要去南区,一个小孩,一个异血,都听她发号施令,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古怪。

一堆的古怪重叠起巨大的危险。

丰濯:“她听说我们是杀手,一点都没有被吓到,还要申请加入。你觉得她像一个正常世界的人吗?”

阿利亚愣了愣。

每个人都会擅自将自己的生活理解为常态,但仔细想想,算一算自己在社会中的比例,会发现自己,自己同温层的交际圈,其实才是小众。

她和丰濯,和那些生存在世界各地的杀手,其实在大多数人眼中,甚至可以算得上异闻。

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

阿利亚:“你怎么想?”

丰濯:“她敢放心跟我们住在一起,说明她并不觉得我们足够危险。”

阿利亚:“足够危险?”

丰濯:“一个人如果发现水流很急,就不会选择下河游泳。因为他判断河水会对他造成危险,如果一个人每天都在急流里面游泳,他眼睛都不眨,直接就会跳进去。过山车是对普通人最刺激的体验,他们坐上去,从头叫到尾,但去的要是飞行员——”

阿利亚将话补充完:“他们就不觉得刺激。”

“不错,因为他的胆子和应对失重的能力早就拔高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一个跟鲨鱼搏斗过的人,怎么会害怕一条小鱼呢?”

“你最好离她远点。”

“小心被她卷进去大麻烦。”

阿利亚额角一抽,很快,她意识到什么:“你看见她进我房间了?”

丰濯耸肩:“不是偷看,我在一楼冲咖啡,不小心看见的。”

说到咖啡,阿利亚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呢,那个阿弥是怎么回事?”

丰濯不答,原地将鞋子踩了两下,转身就往门外走,阿利亚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疯了,买残次品,要是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丰濯淡定地继续往前走:“所以我把他锁在家里了啊。”

阿利亚:“……”

丰濯钻进车库,开车离开,留下在前院跺脚的阿利亚。

跺脚完,阿利亚感觉有一道目光将自己锁住,她抬起头,看见三楼的窗户口伸出来半个身子,人朝着她的方向不避不闪。

艾黎。

不知道在窗户口看了多久,阿利亚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刚才的对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和丰濯只在前院聊过残次品的事。

紧接着,丰濯把车开走。

丰濯是个大麻烦。

这个女人也深不可测。

章驰朝阿利亚挥了挥手。

——她只是打算开窗透气,但看阿利亚的表情,她好像误会了什么。街道有一辆渐行渐远的银灰色轿车,看起来是丰濯离开了。

也许在离开之前,他们两个人在前院讨论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商量怎么对付她。

章驰朝窗户下喊话:“我全都听见了。”

阿利亚脸色大变。

章驰拉上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