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里安就在水巢,从费程的表情就能够看出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否认，而是那种极度紧张的思考。
他在思考怎样同时周全自己的命和成里安这个天大的秘密。
章驰：“很遗憾。你的命在我手上。我不想要让步。”
费程的脸被灯光照出来一片阴影，他的背靠在门框上,身体相当僵硬,说出来的话也没有起伏：“你怎么知道成里安的？”
章驰：“我比你更早认识他。”
费程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疑。
很快，他意识到这样的回答是另一种回避——她不可能告诉自己真正的意图,以及获得成里安信息的途径。
过一会儿,费程说：“你想做什么？”
章驰：“带我去见他。”
费程没有动。
章驰开了一枪，没有打中费程,打中了房间的光源，藏在天花板里的灯哐当碎裂，簌簌往下掉着断肢残骸。
在此期间,凯特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他吓得差点就要跪倒在地,幸好用背抵住了墙壁,两手撑住墙重新站立了起来。
章驰：“带我去见他。”
四个人往地堡深处移动。
这一次没有再走狭窄的通道,沿着关押周宇的那一面墙壁一直往里走,有一扇极为厚重的小门,识别之后，凯特很用力才将门推开。
门后出现一个旋转楼梯,凯特在前面带路，周宇走在最后面，章驰枪抵住费程的腰,推着他走在中间，走了大概一分钟，抵达了楼梯的终点。
地堡的第二层。
这里没有阳台，全封闭的空间,四面是没有门牌号和标识的房间，中间非常宽敞，没有任何的障碍物。在第一层往上看，天花板是拱形的顶，跟地堡外轮廓耦合，不走到楼上，不会觉得地堡还有第二层。
地板是单向玻璃，站在上面可以看见楼下的所有动静。
01到09号房间，墙壁上亮着的壁灯，地板下面还在流动的水……刚才那个逼真无比的拱形顶竟然只是一个虚假的投影。
这个堡垒的设计每一处都在试图迷惑从外部入侵的不速之客。
劫持费程到目前看来都是一个相当正确的选择。
周宇跺了一下脚：“太阴险了！”
凯特一边带路一边回头看章驰和费程的脸色，主要是看费程的脸色，在确认费程暂时没有眼色要使给他后，他快步地走向东南角，就在这时，他们贴着的墙对面，一扇双开金属大门被猛地推开，门迅速砸在了墙壁上，发出了两声重重的响，一个穿着T恤的男人从门里面跑了出来。
二楼的灯没有像一楼一样开得隐晦，章驰很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长相。
灰蓝色的瞳孔，年轻的脸，身材高大，跑步的速度快得好像一阵风，只在眨眼之间，他已经跑到了大厅中央的位置。
金属门后面又钻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急匆匆地跨过门槛，正要去追他， 她跑了两步， 看见了费程，从她站着的角度似乎看不清楚费程背后抵着的那一把枪，她没有任何犹疑地对着费程开口——
“数据测量错误，33号的进化还没有到顶，他重新进化了！”
像是为了证明这件事跟她关系不大，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水池关不住他！”
费程脑子一震：“什么？！”
“不可能！所有房间的建造标准都远超异管局所有已登记A级异血的极限。”
融合动物基因的不同导致了不同的战斗天赋，异管局对A级异血的评判采取的是优势项合并之后再平均，地堡的防御措施则是高出所有单个优势项的有载记录。
莫尔边跑边回答，她跑得很快，语速也不自觉变快：“检测仪达到了临界值，他的能力已经接近于A级异血的二次幂，他是X级！”
周宇：“卧槽？”
这一声卧槽将莫尔的目光挪动到了周宇的身上，水巢的人员流动不大，这里面全部都是熟面孔，这个男人他从来没有见过，还有那个离费程很近的女人。
漆黑的枪身在视野中一晃而过，莫尔心跳一滞，顿住了脚。
直直朝楼梯口跑去的33号就在这时转头看了一眼费程，他狂奔的双腿一个急刹，灰蓝色的兽瞳瞪大：“父亲？”
话音刚刚落下，他已经朝章驰冲了过来，空中掠过一个迅捷的人影，按照他的体型和速度，冲击力绝对不会小，她的背后就是墙壁，位置非常不妙，最好的选择是躲到旁边，但是这样一来，枪口就会离开费程的后背。
没有让章驰思考太多的时间余地，她直接扑到了费程的背上，两个人一同跌在地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个叫33号的男人已经撞上墙壁，质地坚硬的金属墙被装出来一个半圆形的凹坑，这样强大的冲击力竟然没有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费程脸部着地，一声尖叫，33号冰冷的瞳孔转向费程，刚才惊异的神情在此刻全转化成为愤怒，他张开嘴，上下两排牙齿开始变形，像梳子一样密密麻麻的齿，顶部越来越尖，天花板的灯束直照到他的头顶，周宇吓得一个趔趄跌倒在他身后。
他张开嘴，声线跟刚才那声“父亲”完全不一样——
“嗷呜”——！
脖子青筋暴起，流动的血好像立刻就要从里面喷涌而出，半空中闪过一个看不清的影子，比刚才还要快！
“嘭”！
他四肢着地，一口咬向章驰的喉咙，章驰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牙齿没有碰到她脖子的动脉，磕到了她持枪的左胳膊，这是她至今为止感受到最强大的力量！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异血可以跟眼前这个男人比拟，她清楚地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枪不可抑制地掉在地上，甩出了她半臂的范围。
“嗬啊！”
章驰一声闷哼，强撑着右手蓄力，一拳头砸向33号的右脸，33号头往边上偏了一下，身子被打得一颤，很快，他的眼中燃起更多的怒火，埋头撞向章驰的腹部，章驰一把抱住他的脑袋，卡斯之后她的力量已经抵达了顶峰，她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在战斗中使用过这样大的力量，她已经拿不准这个男人的底线——
刚才那那一击重拳，他竟然只是这样简单的反应。
他非常抗打。
抗打的人有两种。第一种，用于保护身体的肌肉和脂肪组织相当优越。第二种，他的痛觉神经比一般人更迟钝。
不过……
脑子里闪过刚才在地下水池看见的生物。
他真的是人吗？
没来得及分析完毕，冲向她腹部的脑袋竟然就在这一刻突破了守势——
他的力量已经突破了她的力量上限！
从刚才所有的进攻动作，他唯一的弱点是——
章驰一脚猛踩33号的脚。
33号一声痛呼，脑袋的攻势在瞬间瓦解，他滚在了地上。
他的战斗经验不是很丰富。
每一次进攻都留下太多的空门，完全的蛮力，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力量惊人，速度快得不像话，强大得像外星生物，他是……
X？
异血按照能力的二次幂区分等级，每上一个等级，除非变异的方向特殊，否则能力就是完全的碾压，又因为这样夸张的等级划分，A级的数量寥寥无几l——别说A级，B级都没有机会看到几l个。
A级是异管局认可的最高级。
——“嗯啊，这些年已经很少有异血主动去异管局登记了，异管局从来没有公布过他们搜集资料的用途和相关的调查结果，很多人都怀疑他们动机不纯。”
——“军事用途。改造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能够建立起改造人部队，兴许，等他们掌握了变异的规律，他们还能人为制造出一批受他们控制的A级异血。”
海恩科技到底想干什么？
章驰看向费程，他龇牙咧嘴正摇摇晃晃地从地上试图起身，手指用力到手背的青筋连着肌肉一起嘭起，指尖绷直，马上就要够到刚才被打落在地的那一把枪。
章驰踩住他的手。
“啊啊啊啊啊——！”
33号在地上滚了一圈，竟然跟没事儿人似的重新站了起来，他伸脖子又嚎了一嗓子，那声音里竟然藏着一股……悲伤。
他又朝章驰撞了过来，这一击比刚才还要用力，章驰只觉得背部好像从天而降一座石山，从脊梁骨中部为圆心，放射性的剧痛将她的反应神经截断，大脑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完全的空白。
她倒在地上。
“33号，杀掉她！”费程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他的眼睛都在发光，手抖得像帕金森病人，一边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指向章驰的脑袋，一边用另一只手撑住墙壁站起来，有条不紊地往战局的中心后退。
周宇有感于战局的汹涌莫测，趁着33号还沉浸在“父亲”被打的悲伤中，老胳膊老腿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活力，“嗖”地一下冲到了刚才那把没有被捡走的枪前。
费程在周宇闪现在身前的一瞬间反应过来， 无奈他刚才被章驰没轻没重地扑倒在地， 骨头已经濒临散架的边缘，冲着周宇过去，反而被周宇强壮的身子骨反弹到了地上。
33号凶狠的目光倏然转向周宇。
周宇寒毛倒立，握着枪看看33号又看看在地上柔弱无骨的费程：“你大爷的，碰瓷是吧！”
33号眼中出现了短暂的迷惑——他大抵是听不懂碰瓷的意思的，不过这点迷惑消失得很快，尖牙一张，他快得好像闪电，用势必要把周宇劈得里焦外嫩的架势撞过来，周宇本来还犹豫要对准费程挟持人质还是对准33号一击毙命的枪口在一下子抬高。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哪儿也没有对准，就这样打了一唆子弹。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反过来看，笨鸟千发必有一中。在垃圾岛已经验证过的垃圾枪法在这里出现了统计学需要排除的异常高分——他竟然直接打中了33号的心脏。
混乱的场面在这时突然安静。
章驰从地上爬了起来。
费程不可置信地看向往后倒去的33号。
凯特双手向后抵住墙，眼神在费程和章驰这两个“头目”之间来回挪动。
莫尔一声大叫——“不！”
她冲了上来，难以想象，那样纤瘦的身材能够跑得这么快，只差一点，她就要接住倒在地上的33号。
“嘭”。
33号砸在地上。
莫尔双膝一软，跪在了他的身前。她双手颤抖着攀住他的肩膀，一开始小幅度的摇晃，逐渐地，摇晃的力度变得很大。灰蓝色的兽瞳朝向天花板一动不动，鲜血从33号的胸前涌出来，莫尔按压住他的胸口，细长白皙的手指沾满了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殷红。
她没有办法阻止血液的逃跑。
莫尔看向周宇。
周宇背后一寒，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破天荒开始心虚，磕磕巴巴地道：“你、你看我干嘛……”
躺在地上的33号陡然开始颤抖，虽然他看上去跟他的“父亲”除了性别之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帕金森的程度一脉相承又青出于蓝，抖动从手指蔓延到了脖子，从上往下，最终整个身体都像条突然被人从海里拽出来的鱼一样在地面无规律地翻动。
抱着他的莫尔手掌几l番被震落，她努力去捂住33号的伤口，胸口的血就在这时停止了漫逸，子弹从33号的身体中弹了出来，“叮咚”一声轻响，滚落在他的腰腹一侧，刚才还双目无神对准天花板的脸，突然转向了周宇。
“啊！”
周宇被吓到，枪差点从手里丢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将才从掌心滑出只留下一个两三厘米枪口长度的手枪捞了回来，另一只手在他正要摆正枪口的时候攀了上来。
周宇和伸出手的33号对视一眼。
死寂。
完全的死寂。
“唰。”33号长臂回收， 枪从周宇的手中抽了出来， 力量来得迅猛又猝不及防，周宇双手朝天一张，身体像一片纸一样，不知道什么地方跑过来一阵风，他人就往风相反的方向折倒。
章驰伸手托住周宇的后背，周宇四仰八叉地在半空中乱滑，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摔倒，立马挪动小碎步站好，费程兴奋的声音大喇叭式乍然响起：“33号，杀了她！”
一个满场疑似武力值最高的存在拿到枪会是什么结果？
章驰浑身血液聚集到四肢，在她已经做好扑出去抢枪的准备时，33号却并没有如所有人意想中做出来瞄准的动作，甚至于，他的食指根本没有套进手枪握把。
他反着拿枪，大拇指套进去，枪口对准自己的胸口。
所有人：“……”
莫尔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慌失色地朝33号伸出手，她的身高只到33号的胸口，手臂完全张开，堪堪碰到了枪的握把：“放下枪，放下枪……33号！放下枪！”
急促的呼唤没有让33号改变拿枪的姿势，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莫尔极为克制地颤抖着声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33号……”
她温柔的声音配上33号这样听不出任何温情的代号，古怪得让周宇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33号没有听从莫尔的话，他眉间聚起一股怒气，一把推开了莫尔，这一次的力量不是很大，至少远远比不上刚才撞向章驰的力度，莫尔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在即将跌倒的边缘站稳了身体，她冲上来想要继续去夺33号手里的枪，然而——
枪直接被33号折断。
他有一点像是走路撞到门的小孩，怒气冲冲地跑回去对着门踹上两脚。
他发泄似的将折成两半的枪砸在地上，穿着运动鞋的脚在上面碾来碾去，枪身发出“咯吱咯吱”的痛呼，子弹从弹夹里面挤压出来，金属枪身扭曲变形到极限，一块接一块地崩断。
周宇满脸写着问号，抬眼望过去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例外跟他一样摸不着北，他稍稍定了一下心——看起来不是他智商有问题。
是这小子智商有问题。
费程心头窜上来一股无名的邪火，他生出一种冲上去扇这个大脑发育不完全的傻子两个巴掌的冲动，这股冲动在33号更加用力的踩踏致使这堆零件接近粉碎状态的状态下一步步冷却——
现在的情形依然对他有利。
枪没有了，这个女人对上他已经没有胜算。
工厂里面都是他的人，仅仅33号一个人，她就已经招架不过来。
“33号，杀了他们！”
费程一声大呵，蹂躏着枪1支零件的33号抬起了头，在同一时间，大厅西北角的位置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影。
他穿着灰绿色的夹克衫，深蓝色的长裤，运动鞋，黑色的短发，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远距离无法判断准确身高，从身材比例来看，他至少有一米七，手里抱着的大号文件箱几l乎挡完了他的胸口。
奇异的是，面对这样明显混乱的场景，他竟然只扫了一眼，视线就收了回去，脚步加快，更迅速地贴墙奔向楼梯口的位置。
跑动起来的风扬起了他的发丝。
他的额头和眼角都有明显的细纹，额角偏高，不是体力劳动者，皮肤偏白，自然老化的痕迹。他至少得三十五岁往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正蠢蠢欲动向章驰冲过来的33号。他伸出来的两只手顿在了半空中，像突然截停的动画，一动也不动，一声高昂的狼嚎，他转头奔向了那个男人。
费程在他身后大呵：“33号！”
33号回了一下头，他的脚步有明显的迟缓，那个男人就在这时候发言：“33号。”
招猫逗狗似的命令，他的声音没有费程洪亮，像是胸口憋着一股子气，但能够让人感觉到他已经在用力说话，只是短短的两三个字，已经破音。
就是这一句话，33号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用更快的速度跑向那个抱着纸箱的男人。
费程在后面不断喊着33号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更高，没有换来他半点的留念。33号一跃到半空，手和脚同时长出来带绒毛的肉垫，落地的时候身子变换成了四肢掌地，前后足切换运动，肌肉群联合发力，只在顷刻之间，他已经跑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章驰对着那个男人喊：“成里安！”
正在奔跑中的男人扭头看了她一眼。
是他。
一定是他。
他就是成里安！
章驰朝成里安跑去，她人射出去跟箭一样快，周宇还没有摸清楚状况，原地就剩下了费程、莫尔，还有带路的凯特，周宇马上意识到敌我悬殊，什么都顾不上，也追着章驰的背影而去。
——他才不要留着当人质！
费程脸色铁青，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股绳，气冲冲地指着成里安朝莫尔发问：“什么情况？！”
莫尔的视线还在追成里安，她脸上的迷茫和惊诧没有比费程少多少，摇着头，她颤抖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成里安！”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瞳孔突然放大，最后三个字突然抬高，尖锐得如同警铃作响。
“成里安要逃跑。”莫尔拔腿就跑，她用尽全力，惊讶和压抑着的愤怒的声音传到了在场剩下两个人的耳朵里，“他要带着33号逃跑！”
33号这几l个字被她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她当然不在意成里安的背叛，但他不能够带走自己的心血——3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