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没有像莫尔一样被召唤来办公室,挂掉电话,费程对赛乐道:“吩咐司机备车。”
车开往北区。
下楼的时候车经过了圣教的那一栋地标大楼,黄昏即将来临,鎏金一样的光披洒在大楼的顶端,那里伫立着一只朝西的白鸽,围绕十字架的灯带还没有亮起,金光被囚于其中,润白的玉石在此刻被照得突然温暖起来。
街道上有路过的行人朝大楼叩首。
尖顶建筑漂浮空中,整片地却完全空出来,比大楼的基地大出至少三倍的面积,长满了青绿色的草,入口的位置没有围墙,这里谁都可以去,穿着白色服装的信徒出入其中。
有些东西出现得太久,古怪反而也成为平常。没有人认为寸土寸金的金融中心开辟出来这样一块广袤的绿地是什么奇怪的事。大概,这个城市里面拥有信仰的人不少。
司机在前排开车,赛乐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从后视镜里面能够看见费程的脸,他一边假装看路,一边偶尔扫过费程的脸。
能够让费程亲自去见的人,一定不同寻常。
以前这些事会是谁做呢?任睿声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车抵达了北区的一处教堂。
教堂藏身于繁密的树荫和茂盛的草坪之中,白色的墙上有线条对称的花纹,投影的白鸽正从教堂的尖顶坠下表演自杀。
白鸽落到被预留出来的空地上,鲜红的血从头部晕散开,据说,一开始这个表演还搭配了一声惨叫,由于受到太多投诉,已经确认向文明转型的新圣教取消了扰民的配音。
白鸽死得很安静。
神父来得也很安静。
司机等在教堂外面,费程和赛乐一同进入教堂。教堂入口的金色拱门上贴有“关闭”的告示,他们是特别来宾,门为他们打开,整个教堂只有他们两个人。
教堂的内部空高惊人,仰起头,能够看见华丽的壁画,白鸽在云层中展翅,面对一只俯冲下来的黑鹰,眼睛瞪大,守护在神的身前。
神。
在北区待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来过教堂。他仔细去看神的长相,发现……
神没有画脸。
神父端着一只烛台走过来,他穿着白色的圣袍,圣袍长到脚面,黑色的头发露在耳鬓的位置,头上戴一顶灰色的尖帽,白色的圣袍上面有长至胸口的金穗点缀于两肩。
这个他倒是知道,左边的金穗象征法律,右边的金穗象征总统。在权力斗争中失败,他
们决定向法律和政府低头,周全作为信仰的新圣教。
神父带着金色的面具,面具质地坚硬,遮住他鼻子以下的部位。由于其他的地方无法辨认,他那一双慈悲的眼睛就成为了旁人关注的重点。
他的眼神在赛乐的脸上一滑而过。
神父将雕刻有白鸽的烛台放下,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灰尘,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他们两个外人似的,这个动作做了有很长时间,总算完毕,
他回过头来。
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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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程开门见山:“莫尔博士想要扩大样本池,我需要更多的胚胎。什么价格都可以。”
神父微微蹙眉,赛乐就在这时发现他的脸很年轻——很用力地拉扯,竟然还没有多少松弛的皱纹。
不过他的声音很老。
他的眼神也很老——年轻人和老人的眼神差别很大,他有一种疲劳的慈悲。
估计是做过什么拉皮手术。
赛乐发现自己不能够将注意力都放在神父身上,那张金色面具没有接口,到处都是光滑的转角和弧度,看上去有一种非人感,大白天的,也有些许的渗人。
神父走过来:“费先生,我想你有所误会。”
费程挑了挑眉,赛乐已经注意到了,费程跟费林飞一样,是一个很容易被激怒的人,只是他比费林飞更善于伪装,每次脸上的表情刚要发作,突然之间就全部消失,除非一直观察着他,否则不会觉得他的和颜悦色有什么端倪。
费程好声好气说:“什么误会?”
神父走到烛台的另一侧,烛台下方有半人高的立柜,打开立柜,里面放着用于更替的烛心,他就这样一边忙自己的事情,一边给费程回话:“有很多事情不是钱能够办到的。”
费程眉头隆起,隐隐又有要发火的趋势:“我以为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你给我提供人,我给你提供钱。”
他顿了顿,语气切换得相当有涵养:“作为国教,我很乐意支持贵教的发展。这么多钱投进去,能够让更多的人接触到圣教,传播福音,我一直都感到很欣慰。我想,如果没有海恩科技给的钱,贵教现在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发展吧?”
神父面无表情地吹灭白鸽样式的蜡烛,捏住鸽子脚的部分,一把将蜡烛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面,并且给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回答:“你错了,费先生
。有很多人都想要资助圣教,只是你是他们当中最虔诚的那一个。是我选中的你,不是你选中的我。”
好大的口气。
赛乐一惊,转头去看费程的脸色。
费程的火依然没发,憋得难受,脸都涨红了,最后才说出一句:“是吗?”
神父将新的白鸽蜡烛插上金色烛台,在这个时代,这里竟然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火柴棍,火柴被神父擦亮,光线并不明亮的教堂燃起这一豆光晕,映照在他的瞳孔之中,不知道是什么设计原理,他的脸在此刻跟壁画上的那一位神空白的脸重合。
赛乐低下头,就在神父站着的位置,有一个金色的圈。
圈的右边有一块一米高的立牌,下面是直直的细杆,上面是正方形的黑框,黑框里面有两排黑字。
第一排写的是:“共神烛”。
第二排写的是:“点烛一次10000原币,每人每周限点一次。点烛后请擦拭干净烛台。”
真能……骗钱啊。
骗人打工,还要别人给他钱。
赛乐刚刚想傻子才干这种
事呢,转头看见那个立牌后面还有一个更高的立牌,上面滚动了至少上百个名字,最顶上写的是:“排队名单”。
……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神父站在圈内,慢慢转过来,这才正眼看费程:“没有圣教,有多少人愿意成为你的伙伴呢?费先生,这么多年来,是你有求于我的多,还是我有求于你的多呢?”
“是因为他们信仰圣教,所以才愿意跟你合作。钱很重要,但这个游戏的规则不是这样。信仰是无法被钱收买的。”
“你在安新市呼风唤雨,但也有人不卖你的账。在这个国家,即使是总统,也有人不会买账。”
“如果不是圣教愿意谈和,当初的战争不会结束得这样快。我们有很多愿意殉教的教徒,你觉得圣教保留到现在,是因为总统网开一面,还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宁可失去一切,也要为教义献身呢?”
很显然,这个问题课本上没有说。
赛乐略微回忆了一下。历史讲的是教皇被捕,从此之后圣教重改,社会稳定又繁茂。如今来看,这个完美的故事似乎缺少了一个重要的点——既然圣教有抢夺权力的历史,为什么总统还要让圣教保留这么高的地位,继续吸纳成千上万的教徒呢?
唯一的一个可能,条件不允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圣教的力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
孱弱,他们完成的是制衡,而非打败。
完全抢走消灭虫子的代价是摧毁这个田地上70%的作物,那么这块田地抢回来还有什么用呢?如果合作,允许这片土地上的虫子跟作物共存,人类和虫子都可以从中获得收益。
教皇可以被打败,教徒呢?那些过去的历史,从小被信仰灌输的子民,不也是这个国家的一员吗?
更甚至于……掌握这个国家权力的一部分人,也是这一份信仰的共享者。
赛乐突然背后一凉。
他被费程带进了一个大秘密。
神父真正提供的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费程在原地站着,脸上的怒气起起伏伏,最终全都化了干净,这是赛乐第一次看见他低头。
物理上的低头。
费程朝着神父鞠躬:“抱歉,神父。是我的问题。是我太心急了,您也知道,海恩科技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如果有什么我能够为您做的,请您尽管开口。”
神父慈悲的眼神没有改变。
赛乐在这时又发现一个问题——他的眼睛和眼眶骨,乃至眉毛之间的肌肉牵扯,一直保持在同样的弧度。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子里面突然降临。
他做的拉皮手术让他永久地保持了这样的神态。
费程继续敞开心扉:“只要您开口,只要我能够做到,我一定不会拒绝。海恩科技将永远记得您的帮助。”
神父终于走出了那一个点烛台专用的金色圆圈,他走到费程的面前,原来他竟然比费程还要高,伸出手,轻而易举就能够摸到他的脑袋。
摸脑袋的意味是从上到下的。
即便是上级,这样的姿态也很冒犯,因为它代表了非利益关系的臣服,对于信徒来讲,这样的抚慰算得上恩赐,可对于费程……
赛乐偷偷看了一眼费程的表情。
他低下头,似乎在尽量地表达虔诚,腰弯得太下去,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的表情。
神父拍完脑袋,收回手,说:“费先生,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圣教的发展当然重要,不过,我这里出来的都是很好的孩子。”
现在赛乐读懂了。
很好的孩子,所以得加钱。
费程也读懂了,非常上道地抬起头:我说了,只要您开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神父话锋一转:“你要人的频率太高了,这样不行,我上次才送过去一批,如果
太过于频繁,这件事情很可能引起别人的怀疑,现在的记者见缝插针,没有事都能够生出一堆事来,为了流量不择手段,如果他们曝光,我会面临很大的麻烦。”
费程:“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海恩科技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会有专业的公关团队处理这样的问题。请您放心。无论付出多少钱,我们都不会让您和圣教沾染上不好的名声。谁来都是一样。”
两个人就钱和安全的问题交谈许久,赛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当一根合格的蜡烛,燃烧耐心到很晚的时间,费程终于和神父结束交谈。
成交的价格是个天价。
神父留在这里稍微有一些屈才,因为很少有人能够从费程嘴里掏出来这么大一块肉,还能够让费程表演一番感激涕零的。
费程表演完毕,神父在他的胸前画十字架,闭上眼,说:“神会赐福你的。”
睁开眼,他走到了赛乐面前,突如其来的被关注,赛乐有一点手足无措,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神父没有任何表情,跟着他的脚步往前,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闭上眼,也在赛乐的胸前画十字。
“神会赐福你的。”
睁开眼睛,神父说:“你们可以离开了。”
费程没有动,他尤为担心自己的事情到底能否办妥,或者,在这么漫长的对话中,是否有关键的信息被长篇大论稀释,于是重新强调道:“莫尔博士需要资质很好的胚胎。”
神父说:“放心。他们只是穷,不是身体有病。北区的穷人没有卑劣到哪里去,费先生,你不能够用物质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突然,他顿住,慈悲的眼神依旧,声音却隐隐有咬牙切齿的味:“说起来,我最近刚好遇见两个身体素质很好的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他们一定会是很好的胚胎。”
胚胎两个字就更咬牙切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