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什么时间呢?
章驰正准备问,这个念头很快中止,她直接低头掏出来终端,就在此刻,人群突然爆发出来一阵沸腾的欢呼,跟煮沸的水一样,咕噜咕噜接二连三,嘈杂的声音又中止了她拿终端的举动,她将终端放回去,闪烁的烟火切入了她的眼睛,她抬起头。
方才黑蓝色的天空被橙红色的烟火照亮,天空中透映出一朵硕大的玫瑰,先是橙红的色,再变换成蓝色,紧接着又是淡紫,立体的玫瑰正从花苞状态缓缓打开,最终的形态是一朵暗红色的玫瑰。
玫瑰的滞空时间非常长,到周围那些小的羽毛状烟火已经燃过了几十发,也依然停留空中,天边又在此刻飞来上千架无人机,拖拽着银色的长尾,围绕更辽阔的天空扮演坠地的流星。
唰——!
所有的流星落地,天空中拉开一道水波纹状的帷幕,玫瑰消隐于帷幕之中,天空陷入短暂的黑暗,刚才刹那的绚烂使当下的安静陡然变得诡谲——轰!
嘭。
嘭。
嘭。
在同一时刻,天空骤然亮了。无数的烟火从地面直冲云霄,旋转,腾空,停滞——嘭、嘭、嘭!每一朵升空的烟花都在空中重新绽开,漆黑的夜揉进了渐渐变暗的火光,刚刚消退,又起来新的烟花,长长的尾巴从天空缓慢落下,像落了一场金色的雨。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天空真的开始下金色的雨。
表演战斗机从东南方向飞来,巨大的机身擦破厚重的云层,探出一个头,又转眼被遮住半个身体,虚拟的金雨从飞机的腹部落下,茫茫然洒在桥上,江中,两岸的建筑物头顶。
烟火还在轰鸣。
巨大的声响淹没了人群的议论,
纪湛:“今天是独立日。”
他的声音有刻意的提高,隔得近,得以从吵闹的交谈声中脱颖。
章驰转头看纪湛。
他的眉骨、鼻梁、下巴都被金色的光斑招惹,流动的光从他的西服上掠过,风轻柔地吹过他打理精致的黑发,睫毛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空气中有很淡的香味。
青柠、青草、木质香。
他总是有一种在混乱中保持优雅的能力,甚至可以称作为魔法。
章驰回答道:“独立日?”
纪湛:“国庆节。”
章驰:“哦。”
纪湛:“庆祝两个国家正式分裂。唔,这个时候,帝国应该也会有烟火表演
。”
章驰:“他们的国庆节在同一天?”
纪湛看了一眼章驰,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不可确信。
章驰感觉到那个眼神的含义。
周宇偶尔也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奇良。尤其是在他骂完奇良文盲之后。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接受了自己其实本来属于这个世界之后,从前拼命想要掩藏的东西反而不再觉得紧要。不属于某个团体的
人常常会比这个团体内部的人更遵守团体的纪律,因为他们害怕被人看穿自己的底牌。
她属于这里,就算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也应该理直气壮。
⒆想看舍山取草的《赛博第一反派》吗?请记住[]的域名[]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章驰:“我的历史不是很好。”
纪湛:“唔,我当你在开玩笑好了。”
即便这样讲,他还是没有忘记刚才的问题:“不是同一天,协议签订在今天,帝国挑选了新的时间作为国庆节,你不记得帝国的国庆节吗?”
章驰含混地说:“没有,我在帝国出生,后来很多年都在国外生活,我对历史不是很了解。”
纪湛瞥了章驰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突然勾起一个弧度。
这一次章驰读懂了。
他接受这样一个玩笑。
烟火看了大概有两分钟,纪湛说:“他们会放到凌晨三点。”
章驰:“放三个小时?”
这会才刚刚过零点。
纪湛:“嗯。”
章驰:“不会造成污染吗?”
据她所知,城市里面有很严格的污染排放标准,不论是生活污染还是生产带来的排放超标,都可能缴纳巨额罚款。
环保组织是这个世界连总统都要头疼的强硬势力,保护地球的口号存在于稍微繁华一点的城市任何一个犄角旮旯。
就在他们站着的这座桥上,刚刚驾车过来的地方,半空就拉了一条“保护地球,人人有责”的横幅。
纪湛:“有些仪式是必要的,什么都不做,没有光,没有电,没有火,就什么污染都没有。世界会变得很丑陋,不是吗?”
“而且……”
纪湛的尾音拖长。
“而且,人类总是很擅长给自己贴金。”
章驰侧首看他。
“人类死光了,地球也不会灭亡。不看短期的收益,只不过是为了更
长远的收益,做就做了,总是将自己包装成圣人,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一群专注繁衍的怪物,占据了这个世界大片的土地,自以为是地安排其他物种的命运,干着屠夫的工作,还擅自给自己贴上善良的标签。”
纪湛很快速地抽动了颧骨下方的肌肉。
这是一个很轻蔑的表情。
章驰蹙了蹙眉。
纪湛还在看天空绽放的烟火,现在的场面有一点像是在放电影,每隔一会儿L,表演战斗机都会从空中重新掠过,投影出来新的幕布,有时候撒花瓣,有时候撒羽毛,有时候撒流线型的雨滴,总之,画面一直在变动,精彩的表演引发了人群的阵阵高呼,但他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
小孩子总是对很多大人觉得平平无奇的东西兴奋不已,大人们不理解,因为他们已经不像小孩那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
也许他曾经见过很多比这个更盛大的烟火。
于是索然无味。
章驰主动开口:“现在要回去吗?”
纪湛点了下
头,如释重负般:“走吧。”
他转身走在前面,突然间,停住脚,又转过头来跟她道:“如果你还想要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也——”
章驰打断他:“很晚了,我也没有对这个很感兴趣。”
两个人坐上车。
章驰开车,纪湛坐在后排座位的右侧。车一路往公寓的位置开,下车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四周安静得要命,沉默一直从上车持续到进入电梯。
“滴”声响起,电梯快速地拉升。
打开门,依然没有话讲。章驰的手按在灯光的唤醒面板上,没有落下去,房间还处在漆黑的状态,她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纪湛站在门框的位置,门已经关上,楼道的灯照不进来,这里是完全的漆黑,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我没有哪一次没有解答过你的问题吧?”
章驰:“嗯?”
纪湛:“不用每次都只问一个问题。好像我是一个很不喜欢交谈,容易被惹恼的人似的。”
跟不太亲近的人问很多问题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毕竟没有人天然有解答另一个人疑惑的义务。
但不想要麻烦另外一个人,又会显得这个距离变远——总之,跟这个人交谈,跟这种从来不会轻易将喜怒挂在脸上的人来往,只能够自己在心里面揣测,根据蛛丝马迹量化他
对待人的边界。
毕竟那种特别喜欢挂在嘴边说“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的人,十有八九是一群人里面最容易被冒犯的。
章驰:“不是——是我,有时候会突然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纪湛:“嗯。”
章驰:“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是我?”
安静。
黑暗中看不清楚人影,但能够感觉到这个一个人站在面前,带着温度,正面朝向她,也许他在打量她,也许没有。
纪湛说:“我想这个问题我很早之前已经解答过了。”
章驰:“看中我的能力?”
纪湛淡淡地嗯了一声。
章驰:“只是这样吗?没有更多的理由了吗?”
纪湛手伸到灯光面板上,感应灯亮起来,他挥了一个手势,房间骤然通明,橘黄色的顶灯照亮入户区,水晶吊灯直射沙发和茶几,落地灯藏身转角的茶几,没有留下任何黑暗的死角。
也许这就是他的回答。
章驰垂下眼睛。
她正准备掏出终端看看时间,纪湛的声音突然落在头顶。
“因为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相似的人。”
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柔和的,到如果不是隔着这么近,甚至都听不清楚的地步。
章驰怔了一下,抬起头。
纪湛已经换好了鞋,好像那天晚上,他在病房里面擅自将灯关掉一样,用一种到此为止的姿态,不偏不倚地穿过入户大厅,客厅,再走向通往卧室的回廊。
他消失在卧室的门口。
***
出发寻找石种的日子被安排在后天,因为明天是星期五,纪湛还要去上班。
早上,他起来得很早,章驰跟他一起吃过早饭,送他去到办公的那一条街。抵达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古朴的办公楼外还是上一次见到过的卫兵,用锋利得像刀子一样的目光打量来去这条街道的所有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气氛好像比上一次那个夜晚更加严肃。
下车之前,纪湛说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尽量不要在上班时间给我来电。包括短信,邮件,总之能够通过网络传输的一切联系手段,不要使用。”
章驰掌住车门,容纪湛从轿车里面走出来,纪湛站直身体,目光停留在大楼顶端的一群乌鸦身上。
他专注地看了至少有五秒,章驰跟随他的目光看去。
湛蓝色的天空,白色
的屋顶,那一群黑色的乌鸦显得那么的突出,它拥有柔软的羽毛,圆圆的眼珠,章驰尝试拉伸视野,四周其他的景物渐渐后缩、模糊,最后跳进她眼中的是其中一只站得最高的乌鸦的放大图。
脚上的纹路逼真,嘴巴小巧,纯黑色,但仍然有一点活物天然的纹理,唯一露出端倪的地方,是每一只乌鸦都拥有这样逼真的长相。
自然界从来没有雕刻出一模一样的生物。
仿生乌鸦。
流水线出来的东西。
也许是监控,也许是信号屏蔽器,也许是截取范围内通信的什么新科技,藏在这里,是想要监控外面的人,还是想要监控里面的人呢?
纪湛收回目光,章驰不再多问什么,车门打开,纪湛便再也没有讲话,眼神示意章驰开车离开。
坐上车,章驰想,大概是后者。
因为她的老板正在伪装一无所知。
两侧的街道挂上了彩色的旗帜,像是昨天那场庆祝的余韵,昨天晚上她有查过烟火的来历,跟纪湛说的大差不大。
盛大的仪式从十年前就开始有衰落的倾向,全城燃放烟火,无人机表演,从庆祝整整一周,到后面只庆祝两天——前一天和独立日的当天,再到最后只在凌晨燃放烟花,仪式感仍然存在,但是甚嚣尘上的冲突直指每一笔浪费纳税人钱的仪式,于是,从简。
当然,从简的仪式不代表从简的安全意识。
在独立日这一天爆发的公共安全事件,跟其他时间相比,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今天的道路检查变得异常的频繁。
随处可见的警车和查车的巡逻警,到处都是临时设的岗,大型运输车和武装直升机在各大重要机构和标志性建筑物搬过来危险物检查装置,无论什么交通工具,两轮的三轮的,手动的电动的,连玩滑板的都要进入溜一圈,盖个合格的章挂在车上。
幸好她是个良民。
拥有奇良给做的身份证,一辆正经人开的车,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没有被拦下来,穿过重重阻碍,即将抵达僻远的河滩。
就在今天早上,蓝夜给她传来了新的信息,非常要紧,让她务必立马跟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