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赫总是回?想起?纪云蘅坐在雪地里,握着柳今言冰冷的手?落泪的场景,最后她披了满头的雪,被他给?抱起?来时,像一只乖顺又软弱的小羔羊。
他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纪云蘅,但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提起?柳今言的死。
许久之?后,纪云蘅先开口了,低声说:“良学,我饿了。”
许君赫低下头,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我让人给?你做点吃的。”
纪云蘅点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说:“好。”
此时正是半夜三?更,行宫的太监都睡了,只余下侍卫和?零星几个宫人守夜。许君赫的命令一下,大半行宫的太监就都醒了,爬起?来开灶台,给?纪云蘅煮肉粥。
行宫里的太监个个都多少有?点眼力见,先前两人怎么样相处且不说,这回?纪云蘅病了三?日,许君赫就在偏殿守了三?日,他的心思谁都看出来了,自然是半点不敢怠慢纪云蘅的。很快一锅滚烫的粥就出了锅,被端去偏殿里。
送饭的宫人进去时,就看见自家殿下分明是坐在床边,却将半个身子探入床榻里,低着头跟人轻声细语地说话。
粥送到跟前,许君赫又亲自接下,直到宫人退出去前都没?瞧见许君赫将碗递给?床上的人。
许君赫这会儿哪里能注意到自己的言行举止都被旁人偷偷观察着,只瞧着纪云蘅的脸,觉得还是虚弱,脸颊没?有?血色。
“你大病刚好,吃些清淡的。”他用汤匙搅了搅,粥的香气扑鼻而来,滚滚热气往上飘。
纪云蘅伸手?去接,他却将手?一让,说:“碗底子烫,我给?你拿着。”
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许君赫。
他并不是会为人着想的人,从前跟在许君赫身边走?路的时候,他步子很大,纪云蘅需要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能勉强跟上,而许君赫也?从未因她慢下脚步。
他喜欢捉弄纪云蘅,隔三?差五地吓唬她,还骗她说杜岩喜欢吃香蕉,她信以为真地带过去,结果被人嘲笑。
他没?有?多少耐心,有?时候看见纪云蘅笨拙地做错了什么事,也?会直白地取笑她的笨。
许君赫是个性格很恶劣的人,纪云蘅是知道的。
但是功过相抵,良学对她的好总是胜过那些性子里的恶劣,所以她从来不在意那些。
然而眼下的许君赫竟然不经意地对她展露出了许多温柔,细心,以及体贴。
纪云蘅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同于从前的,好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每日都在变化,又或是他看见她失去了朋友,又生了一场病,于是有?些可怜她而已。
纪云蘅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许君赫将一勺粥送到她的嘴边来,像闲聊似的问,“你知不知道你病了几日?”
她缓缓张口,将温热的粥吃进嘴里,食物的香气瞬间充盈了口腔,顺着咽喉滑落,身体很快就暖了起?来,她说:“三?日。”
“你还知道呢。”许君赫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道:“你烧得神志不清,我都不敢把你送回?纪宅。”
纪云蘅问:“为何??”
许君赫道:“还能为何?,当然是怕你回?家之?后请的郎中胡乱给?你医治,让你病情加重。”
实际上许君赫想的是,本来她那苏姨母就对他颇为忌惮,纪云蘅那日好好地出门玩,结果送回?去后却高烧不退,那日后纪云蘅若是再来找他必定又要被阻拦。
不是许君赫通情达理,只是苏漪对纪云蘅太过重要,他自然也?不能以强权压人。
纪云蘅吃了几口粥,身体好受了些,忽然说:“我是不是活不长??”
许君赫的手?一顿,往她脸上看了一眼。纪云蘅的脸色相当苍白,几乎没?有?什么红润,就更衬得眉眼墨黑,瞧着可怜极了,“我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先前有?郎中告诉我,我这副身子拖下去,很难长?寿。”
“哪个庸医敢胡说八道,我砍了他。”许君赫表情淡淡地又给?她喂了一口粥,说:“你是早产,身子先天?比寻常人差了一些,加之?这些年?没?有?好好养着,所以才会隔三?差五生病。日后用些名贵的药好好养一养,就没?事了。”
“当真吗?”纪云蘅忧愁地问他,“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许君赫说:“皇宫里多的是早产的孩子,我有?个王叔也?是七个月的早产,现在一样活得好好的。”
纪云蘅有?一点点放心了,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粥。
宫人送来了热水,她漱口洗脸之?后,又躺回?了被窝,只是这会儿没?了睡意,她睁着眼睛盯着床幔,目光迟缓,不知在想什么。
许君赫坐在床边,自己捧了一碗粥吃。
他也?是方才喂纪云蘅吃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这几日也?没?好好吃饭,或许是思虑过重才让他没?怎么感觉饥饿,眼下纪云蘅醒来,他情绪放松许多,吃了一大碗粥。
偏殿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安静的,偶尔有?汤匙碰撞碗的轻声和?烛火燃烧时的细微声响,除此之?外只有?两个人轻浅的呼吸。
许久之?后,纪云蘅突然开口:“良学,今言的尸体烧了吗?”
许君赫语气轻缓,“还没?有?。”
纪云蘅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将她送回?家吧,这是今言的心愿。”
许君赫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纪云蘅醒来之?后,不哭也?不闹,与他原本设想的并不一样,她甚至能平静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