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去了姓,化名邵生度日?,说了很多谎言来遮掩自己的身份。
那日?在郊外的旧宅里,他摸着?纪云蘅的头,对?她说裴延文是你舅舅,还?说了许多裴家以前的旧事。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将悲伤之色藏得干干净净,让纪云蘅看不出半分。这是隐忍了许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已经能够做到云淡风轻地提起?当年裴家旧事,提起?那些曾经在他身边,后来又死去的家人。所以纪云蘅没能在他的神色里看出端倪。
许多记忆从脑中翻过,到最后纪云蘅只记得裴绍生站在她面前,笑着?对?她道:“我有个妹妹倒是与你年龄相仿,我在外谋生备考,已有许久不曾回家看她,看见你便想起?她了。”
裴绍生是她兄长?。他们?身上?都?流着?裴氏的血,那是不管分离多少年,都?无法?斩断的羁绊。
“砰!”
堂中凭空一声巨大的声音炸响,几人同时僵住身体,低着?头不敢动弹。
许君赫险些一掌将整张桌子?拍碎,“薛惊羽!我当初究竟是怎么安排的?你敢违抗皇令?”
薛久缩了缩脖子?,挠着?后脑勺尴尬道:“这也不能怪我啊。”
“我当初安排好让你射他一箭就好,为何?你擅自做主,添了两箭。”许君赫冷冷地看着?他,极力压制着?愤怒,“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杀了他?”
薛久道:“这是他今早来找我时,逼着?我答应的。他说倘若我不答应,他就自己藏个刀在袖子?里,找准时机捅自己,这我如何?拒绝?”
许君赫咬紧了后槽牙,满心的怒火难以抒发。
裴绍生的打算便是死在台上?,死在泠州所有百姓的眼前。他怕这出戏演得不够精彩,不够壮烈,无法?彻底将孙齐铮扳倒。他等这一日?实在等了太久,孤注一掷,只能尽全力让此计成功。因此他擅自改变了计划,将原本的一支箭,改成了三支。
站在边上?的樊文湛与戚阙也不敢为薛久说话,眼下许君赫怒火冲天?,谁开口必定会遭牵连。摆在桌上?的三支箭仍覆满了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裴绍生的身上?取下来的。
这场戏到最后一刻都?做足了,很完美。可途中擅自违背命令,改变计划,这是大忌。
“滚!”许君赫厌烦地下逐客令,“都?滚。”
几人匆匆转身,飞快离开了屋子?。
许君赫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箭上?,上?面的血已经干涸,几乎将箭杆都?染成了红木,锋利的箭头在裴绍生的身上?留下了三个血窟窿,鲜红刺目的血流了一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殿下。”程渝在门口禀报,“迟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许君赫道。
随后门被推开,迟羡抬步走入,冷漠的眼睛先是往许君赫身上?落了一下,随后转身将门合上?。许君赫勾着?唇角嗤笑,“有什么话这么见不得人,还?得关着?门说?”
迟羡并未回应这句,将门关好之后转身,直直地看向许君赫,“今日?在草场那支刻着?孙氏印记的箭,是每年游猎会时的特制箭。”
皇帝每年都?会在春天?组织一场游猎会,其中参与的大臣和世家子?都?要用上?特制箭,以此方便记录猎物所得。
许君赫道:“眼力不错,所以你想说什么?”
“孙家的特制箭在去年的四月份就由我全数销毁,所以这支箭不是出自孙家。”迟羡道:“是太孙殿下自皇室取来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许君赫的身体往后一靠,摆出懒散的姿态,眸子?轻飘飘落在他脸上?,“何?以证明??”
迟羡那万年冰山一般的脸在此时终于出现了别的情绪,眉毛轻压,目光锐利似剑,竟像是蓄着?一丝怒意,冷声道:“原来太孙殿下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许君赫哼笑,纳闷道:“当真奇怪,何?时轮到你这孙相的走狗来说这种话了?这不是你们?一贯的作风吗?”
迟羡道:“原以为太孙殿下总有些不同。”
“我要如何?做,与你有什么干系?”许君赫站起?身,颇为好笑道:“迟大人来我这里义愤填膺地说这些,是为了你那下狱的主子?,还?是为了别的人?”
“可惜。”许君赫笑了笑,“都?晚了。”
迟羡周身的气息不再是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反而汹涌起?来,拳头好似紧紧攥着?,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强烈的恨意从他身上?迸发,再无半点先前那股子?谦卑的模样。
许君赫仍旧淡然地看着?他。他早就清楚迟羡是长?着?利爪的猛兽,只不过他平日?里将爪子?獠牙收得很好,完完全全像一只听话的狗。
也只有主子?受伤时,忠心的狗才?会急眼。
迟羡盯了他许久,最终放开了拳头,浑身凶猛的气息松泛下来。
门推开,迟羡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许君赫走到门
槛处,目光在他的背影上?绕了一下,随后抬步走到日?光之下。他穿过前院,行过一段曲折的游廊,来到一处小院前。
还?没走进去,就看见纪云蘅蜷缩在门槛边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许君赫心头一软,将身后跟着?的人屏退,自己走进去,来到纪云蘅面前。
她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脖子?被晒得通红,于白皙的肤色上?尤其显眼。她听见了有人走近,却没有半点反应,像是这样蜷缩成一团的姿势让她很有安全感,不愿改变。